少年几乎立即循声而来,全黑的环境下宋知看不见他的影子了,只听见他说,“应该是停电了,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倒?”
宋知这时已恢复镇定:“我没事,刚刚就是黑得太突然,有点吓到。”
“那就好。”陈焰依旧立在门外,又问,“燃气灶应该还能用,需要帮你烧点热水吗?”
其实宋知身上还有些泡沫没冲净,但她无法想象,自己不穿衣服伸手去跟少年拿热水的场面。
“不用!”她坚定拒绝,“我差不多了,你去找点能照明的东西就行。”
陈焰静默一瞬,道个“行”字,外面便响起他离开的脚步。
宋知轻抒气,咬咬牙,又打开花洒,忍着冻将身上迅速地冲洗一遍。
而在她开始穿衣时,门外影影绰绰传来亮光,冥冥地照着,不太闪但又似乎绵延了很长一段距离。宋知便加快速度,想要出去一探究竟。
终于推开门,只见幽亮LED灯带沿地板靠墙的边线延伸而去,像一地的星为你指引着方向。
宋知轻怔,旋即如被牵引,一步一脚地踩着暖黄的灯缓缓前行。走到光的尽头,少年坐在那里。
她步伐一顿。
陈焰却起身走来,伸手递给她一件外套,确切地说是一件大衣。
他说:“穿上吧,没法吹头会凉。”
可现在已是初夏,即便是凉爽的伦敦,夜里也不必穿大衣这么厚重。
除非——他刚刚听见了她再开花洒的声音,想让她迅速回暖。
“谢谢。”宋知接过来披上,然后迅速地侧身坐进沙发。
她此生第一次,在面对一个异性时,竟生出不自在的紧张。明明才刚冲了凉水,明明才刚披上这件大衣,但她居然立刻感到有些发热,耳尖和手心最为严重。
宋知想,一定是停电令现在的氛围有些暧昧过头,所以自己才会如此反常。可转念,她又庆幸,还好是停电了,否则亮堂堂之下她全部的傻样都将被少年尽收眼底。
是的,她原来认为,女孩子在异性面前紧张扭捏很傻。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碳基生物,有什么好局促的呢?
但这一刻,宋知懂了:在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些时刻会难以自控。
“现在怎么办?”
“我点了外卖。”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却又同时开口。
他们不由侧目,可视线相交一刻,又默契地同时别开眼。
这太怪异了,宋知终于受够,干脆直白地开口问:“为什么铺灯带,而不用蜡烛啊?”
闻声,陈焰竟笑了:“铺一地蜡烛,怪叫人误会的。”
那些摆蜡烛表白和求婚的场面霎时涌入脑中,宋知见少年满眼戏谑,露出点窘态,一时更觉耳热。
疑心心迹泄露,她反驳说:“你以为这种灯带又能有多好?再说,我又不是瞎子,哪用铺一地蜡烛……!”
少女微窘的姿态倒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陈焰见状,适可而止:“开个玩笑。现在人谁家还备蜡烛,刚好找到派对用剩下的灯带,拿来凑合用用。”
宋知侧目看向他,忍不住道:“那可未必。毕竟你家连全新裙子都有。”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引来少年注目,昏暗光线里,她看见他眼里噙着些不明笑意。
陈焰忽然朝她走近一步,反问:“怎么,你介意啊?”
一语双关,宋知登时也不知,他是指这条裙子本身,还是他随时备着异性物品这件事。
但有一件事她很清楚: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自在,又死灰复燃。
宋知不想再陷入反复的疑心之中,干脆岔开话题:“外卖还要多久到?我不想再和你打嘴仗了,好无聊,还有其他的项目能打发时间吗?”
她一连抛出几个疑问,以供少年能够发挥。
陈焰点亮手机瞄了眼,片刻,他打开手机内置电筒说:“跟我来。”
宋知犹豫半顺,最后还是起身跟上他。
少年领着她,穿越客厅,来到大平层的最角落。
然后他将手机作话筒:“亲爱的周亦婵游客,我是今天的导游陈焰,接下来要参观的景点是诺丁山河景公寓。第一站——”他推开门,“赛车手的健身房。”
宋知扑哧一声笑出来,全部的窘赧都在这秒笑破。
顿了顿,她调整好表情,一本正经陪他玩起幼稚游戏:“行,那请陈焰导游详细介绍介绍。”
“Okk,这件珍贵器械是F1赛车手锻炼脖子,适应离心率的……”
少年举着手机电筒,边介绍边带她参观了健身房、品酒室、模拟器游戏室,最后停在了书房。
宋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在昏暗之中,以这种方式参观一个男生的家。她根本看不清什么具体装潢,只觉得四处都藏有宝藏。
此时此刻,她立在顶壁的书柜前,发现竟有很多机械相关的书籍,甚至还有一些管理学相关。
她忽然问:“陈焰,你在国外也要高考吗?”
“考。”少年说,“但这边除了成绩以外,更看推荐信。”
宋知哦一声,又问:“那你选好心仪的大学了吗?”
陈焰说了一个大学名,她闻所未闻。
少女不语,陈焰便反过来问她:“你呢?今天这么丧,该不会就是考砸了吧?”
宋知无声扬唇,浑浑白光里,她仰目看着他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简单的人吗?全部的不快乐,就为一场考试。”
书架之下,两人面对面,靠得很近。
少年垂目与她对视,久久,他回答她说:“我希望你是。”
宋知心间被什么猛地一撞。
与此同时,室内骤然明光铮亮,来电了。
突来的光亮,令久行于昏暗的两人都不由偏头眯了眯眼,等适应过后,两人倒反而不如在黑暗中那样健谈。
幸而,门铃在此时被摁响,外卖也到了。
他们相视一笑,默契地往客厅而去。
两人谁也没再提方才的话题,专注拆着外卖袋。
好像,那些对话那些情绪,通通都只是黑暗世界限定。
整整三分钟,他们才拆开全部的外卖。
中西全有,各种口味一应俱全,直接摆了满桌。
宋知便给自己盛粥,边不由感叹:“真不愧是少爷做派。”
少爷看她碗里的丁点东西,回敬:“大小姐,知更鸟都比你吃得多。”
宋知白他:“知更鸟听了又得啄你。”说着她才想起问,“对了,Dion什么时候走的,你怎么也不让我跟她告个别?”
“以她的性格,你觉得我能做主?”陈焰无奈,又跟她说起小雀的坏脾气。
一餐饭就在少年对一只雀的控诉里结束,宋知听得津津有味。
来时戒备,中途羞臊的她,临走前竟有些舍不得。
少年允诺她,下次派对再邀她,两人于是启程返回落跑的庄园。
回程之路,陈焰换了辆黄色法拉利。
雨已经停了,他们打开车篷,轻柔的晚风拂面而过,音乐正好播到《City Of Stars》。
宋知无意瞥见少年的一丝疲态,脑中莫名想起他在昏暗里说那句“我希望你是”,不由轻轻一笑。
车速很慢,陈焰侧目掠她眼,好奇问:“在笑什么?”
宋知摇头不语。
她只是,忽然觉得,抛开这个人的浪子做派,他其实是个做朋友的最佳选择。
风趣耀眼,无条件陪你疯,将安慰的话讲到最高明。
周亦婵选择爱他,但她想选择和他做朋友。
这夜所有的迷惘都似在这刻被风吹散。
宋知终于安心,伴着温柔的曲调,放低座椅侧身寐眼。熬了两天一夜,亢奋的神经在闭眼那刻陡然松弛,体内深藏的疲乏便一股脑地涌出。
隆隆引擎声一下比一下模糊,不知不觉她竟真的睡着了。
迷蒙间,有谁在推她,但宋知睡得很深,并未立即苏醒。
可那力道越来越重,从推变成搡。
梦中的她感到一阵天摇地动,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喊“周亦婵”,声音很远却透着肃冷。
“烦不烦?”宋知不堪其扰,终于睁开眼睛。
下一秒,周衍隐愠的脸映入眼帘。
男人低沉克制,似要动怒地对她说:“醒了就下车,跟我过来。”
第22章
“醒了就下车, 跟我过来。”
自交换身份以来,宋知就没见周衍如此严厉过, 她陡然清醒, 自座椅端坐而起。
但其实,她此刻还未意识到事情的真正严重性。
毕竟宋知和周亦婵交换的第一天,正主就消失过两天两夜,那天的周衍虽生气却终归雷声大雨点小。
她这会儿之所以紧张, 一是周衍有些肃色过头, 二是她跟陈焰结伴归来被逮个正着。到底是刚高中毕业的中学生, 与异性同乘夜归被家长撞见, 多少会有些心虚。
不过, 宋知和陈焰清清白白。
所以下车前,她还是礼貌地与之道别:“陈焰, 今天谢谢你, 回见。”
谁知陈焰尚未开口,周衍先对他语气不善地说:“你也给我过来。”
少年少女同时侧头看向彼此, 脸上表情都有些奇怪。
但两人心照不宣, 谁都没再多言,都静静地乖觉地跟在男人身后。
一路行至昨夜乐队演奏的湖边,同样时近零点, 今夜这里却空无一人。
除了,一位愤怒的父亲,和两个不知所犯何罪的两个笨蛋。
周衍终于站定,再转身,气压明显有点低。但看向女儿的目光又些许复杂, 有隐怒却也暗含担忧。
这时宋知才忽然意识到:周衍刚刚应该是特意站在庄园门口等女儿。
自由惯了的宋知其实不太能理解。
毕竟,她连夜出走海市, 现在又孤身做冒牌千金,宋语默都对她不闻不问的。
在她的认知里,昨天的派对凌晨才散场,而自己清晨才离开庄园,根本连夜不归宿都谈不上。不过是跟寿星单独出去玩了一天,回来得稍晚了点,有必要动气还这样约谈吗?
女孩的不解写在脸上,周衍终于开口:“说说吧,你们今天都玩什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很奇怪,真正开始“审问”后,男人的语气却又似很平静。仿若他没有要盘问的意思,此刻就只是在闲话家常。
但宋知没傻到真以为他的生气是假象。
大半夜地,特意把她和陈焰交到这儿来吹冷风,怎么可能不知道点什么,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想了想,她主动交代道:“对不起爸爸,我不该和陈焰去车队学开车。”
周衍是陈焰的赞助人,宋知猜测,可能是这件事传到了他的耳中,毕竟他俩今天搞出的动静不算小。
估计他就是为这事有点动肝火。而且,飙车漂移是陈焰教她,他要求少年在场也很合理。
女孩话音刚落,陈焰也立刻挺身而出:“周叔,是我的主意。要骂您就骂——”
“我让你说话了吗?”他才刚起头,就被男人凛然打断。
周衍隐藏的怒火终于烧起来,两个犯错的当事人惧是一愣。
他们默契缄口低头,老老实实等着挨训。
但似乎,他们不约而同的噤若寒蝉更触怒了周衍。
男人冷笑一声:“原来你们还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宋知和陈焰头又往下一分,算是默认。
“都很能耐是吗?”周衍则终于不再忍耐,开始细数他们的罪状,“周亦婵!无证驾驶,高速漂移,你认为你有几条命够挥霍?陈焰,拿几千万的跑车来哄女孩儿,这么慷慨威风,看来是不再需要什么赞助了?”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凛厉,宋知和陈焰被训得大气都不敢出。
周衍见状,又盯着冷声反问:“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刚刚某些人不是很积极吗?”
……
被点名的陈焰便不得不抬起头:“抱歉周叔,是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我是车手,应该明白高速漂移的危险,即便是小婵对车很感兴趣很想学,我也不该妥协。”
他巧妙地在道歉词中提及“周亦婵对车感兴趣”,紧接着又极为诚恳地说:“这件事我要负很大的责任,对不起,您生气是应该的。我也愿意接受一切该付的代价,哪怕您停止赞助,也是我应得的。”
宋知:……居然拿她对车感兴趣做挡箭牌!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这个人怎么能做交际花浪荡子了,连道歉都这么会!她自诩已经很擅长讲鬼话了,没想到陈焰更是信手拈来。
队友给力,她也就不必再表演什么。
宋知就垂着头,使用周亦婵的万能公式,以哭腔再次认错:“爸爸,真的对不起。是我做错了,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周衍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许久未语,似在掂量这番话是否真心。
但其实,二人知道即便是在赛道漂移也极度危险,自认不该,这错认得都很诚心。
像是挑不出错,半晌,男人终于宣判:“错认了也要罚。周亦婵,明天我要看到你漂移的自剖书,和不再犯的保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