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少女恣意畅言,是他从未见过的动人一面。
她的一双眼化作执欲的灯,引得陈焰心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说:“真正的坏小孩可不止‘跳楼上树’这么单纯。”
“那还能怎么干坏事?”宋知好奇又期待的问。
陈焰默一瞬,最终还是蛊惑她:“我明天要出发法国下一场比赛,跟我走吗?”
宋知双目微瞪,呼吸不自觉变重变快,是心动却迟疑的表现。
少年加最后一把火,激将她:“大小姐,敢不敢?”
月正圆,风很浅,花园大朵大朵的芍药送来馥郁香气。
再加上酒精在血液中冲撞,一切都在鼓动着宋知,她对上少年诱引的眼,几欲答应。
“叮铛铛叮铛铛——”
室内手机于这刻不合时宜地响起视频通讯,强势地掐断全部暧昧。
宋知隐约想起,自己好像约了周亦婵视频救急。
现实压下,她惊觉这夜已触线越界,所有绮思都该停止了。
最后,她只回少年一句:“我真希望我能去。”
*
宋知拒绝陈焰后,便与他告别。
折腾一通,她酒意已散大半。稍静了静她便拿上手机,第一时间给周亦婵回拨视频,而那端秒接。
巧合地是,宋知回到了露台,而周亦婵也似正坐在阳台。
她背靠凭栏,将镜头举高:“宋知,现在是国内清晨六点,你能看到我身后的雪山金日么!”
原来女孩恰在等日出。
宋知也转身,回应她:“现在是伦敦夜里十点,我请你看月下芍药。”
无需任何寒暄的开场,两个女孩对视一笑。
“真好,我们都有美景能赏。”周亦婵感叹,继而问她,“对啦,你忽然紧急呼我,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嗯!”宋知忽的肃色道,“大危机,如果你不帮我就要露馅了!”
周亦婵登时紧张万分。
却听宋知接着又说:“我玩得太疯,被你爸爸要求写检讨书了。可是……我不能用自己的笔迹。”
女孩憋着笑,周亦婵才意识到,自己被她戏耍了。
“什么嘛,”她不禁一嗔,“你吓唬我!宋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遇到谁了,都学坏了。”
其实能听出是句玩笑话,但宋知微顿,似认真思考起该如何作答。
这一天,周亦婵的秘密都萦绕心头,而有关于此不会有谁比她本人更清楚。现在机会正好,那自己要不要趁机探听一二?
宋知突然的沉默更引起周亦婵的好奇,她又追问:“哇,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
“对。”宋知竟然真的承认,“我认识了一个叫陈焰的赛车手,他好像是江舒月喜欢的人,我就故意接触了下。”
少年的姓名刚道出,那端周亦婵便面色突变。
她已有极力克制,但语气仍充斥紧张与不安:“是江舒月带你去找陈焰的吗?她为什么要去找陈焰?”
“没,是你爸带我们去的,陈焰办了生日派对。”宋知解释后,又试探性地问,“亦婵,怎么你看起来有点奇怪,你不喜欢这个人吗?”
周亦婵几乎不假思索:“嗯!如果可以的话,宋知你能阻止江舒月也去见陈焰吗?”
一个“也”字说明很多。
禁见陈焰的对象,除了江舒月也包括她。
“放心啦,凡是江舒月想做的我都会想办法搅黄,这次去是看在你爸爸的面子。”
宋知先安抚了女孩的情绪,继而又发问:“不过……你为什么不喜欢陈焰啊,我听说他失去了亲哥哥,其实怪可怜的。”
周亦婵的脸色登时愈发难堪,她沉默了许久,甚至短暂地将镜头切开去。
待再出现时,她近乎恳求地说:“对不起宋知,我不能告诉你更多。其实,我的软肋正是和陈焰有关,可以请你不要探听吗?”
女孩似乎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探寻,直白地堵死了透露的可能性。
但宋知仍最后问:“真的不可以告诉我吗?亦婵,会不会其中有误会呢?”她循循善诱,“也许我可以帮助你化解,就像我帮你教训江舒月那样。”
那端,周亦婵忽然疯狂摇头,这件事似乎是她的梦魇,光是提及就足够令她失态。
“没有,没有误会。”女孩轻盈的姿态消失,她又变回怯懦敏感的模样,眼角几乎浸出泪,她说,“宋知,我不想让你讨厌我,但在我的秘密里我的确是错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周亦婵亲口承认了,她与陈西川的死有关。
她真的认为自己有罪。
宋知无意让她更伤心,立即停止了探寻。
“抱歉亦婵。”她跟女孩致歉解释,“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帮到你更多。如果这令你害怕和难过,我以后都不会再提起,好吗?”
她承诺:“我向你保证。”
保证不会再以此来刺伤你,保证只自己隐秘的寻找答案。
周亦婵仍溺在消极的情绪里,宋知只好转移话题:“现在你先帮助我度过难关好吗?我写了份电子版的检讨书,等会发你,你手写一遍再发我,然后我打出来临摹你的字迹就好。”
提及正事,女孩才终于抽离出来点。
但她的兴致明显大打折扣,只轻言轻语的“嗯”一声当做回应。
宋知当即行动,将隐去了陈焰的检讨书发送过去。
所以,周亦婵在阅读完她的电子检讨书后,只是讶异地感叹:“宋知,你居然第一次摸车,就要求教练教你漂移?你也太胆大了吧!”
宋知扬眉:“彼此彼此,还是亦婵大小姐找我交换更胆大。”
周亦婵透过镜头与她对视,终于又笑出来。
而这时,宋知如承诺,告诉她:“亦婵,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周亦婵静默好半晌,才郑重地回应句:“谢谢。宋知,希望我们可以一直是朋友。”
“当然。”
“一言为定。”
两个女孩许下愿望,立下誓言,而后视讯结束。然而,相隔万里的她们,都举目望着远方满载心事。
也不知过去多久,周亦婵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
她回首,微笑着唤了声:“余墨阿姨。”
宋语默在女孩身旁坐下问:“在想什么,有心事?”
周亦婵摇摇头,但立刻又点头:“余墨阿姨,你记得我和你提起的那位‘孪生姐妹’吧?”
宋语默:“记得,叫知知,她怎么了?”
周亦婵沉默片刻,似在迟疑。
而宋语默伸手揽住她肩,她像一个宽慰女儿的母亲那样道:“不想说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随它去吧。”
周亦婵对此最没抵抗力,每次余墨揽住她,她就会觉得充满了安全感。
她便反而能讲出口了:“余墨阿姨,我有件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我觉得,知知她可能已经知道点什么了。”她毫不设防地袒露自己的脆弱,“我很害怕,害怕她会讨厌我,害怕我会失去唯一的朋友。”
宋语默听完却竟笑了。
“余墨阿姨,你为什么笑?”周亦婵不解。
宋语默反问她:“难道我不算你的朋友?”
周亦婵立刻涨红脸:“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放心吧。”宋语默这才宽慰她,“宋知聪明但有分寸,她就算看破也不会说破。而且,”她顿了顿,又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讨厌你。”
周亦婵一愣。
这番话信息量有些大,她消化片刻,疑惑看向女人:“余墨阿姨,你认识宋知?”
“嗯。”
宋语默告诉女孩,“我的真名叫宋语默,而宋知,是我的女儿。”
第27章
“宋知, 是我的女儿。”
此言入耳,周亦婵猛地瞪目, 只觉头皮都微微一麻。
她似惊到难以置信, 本能地质疑反问:“你说什么?”
宋语默笃定向她重复:“你没听错,我说,宋知其实是我的女儿。”
周亦婵张了张嘴,却久久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她忽然想起宋知第一次主动来讯那晚, 自己提到余阿姨在创作小说, 女生急急询问余墨真名的异常态度。原来, 她那时便立刻敏锐猜到了真相。
但宋知那时为什么没告诉自己, 而且——
周亦婵疑惑且忐忑地看向宋语默问:“余、不, 宋阿姨,可你为什么现在忽然告诉我这个?”
她脑子乱成一团, 一会儿担心宋知其实早就讨厌自己了。因为宋知透露过不喜欢她妈妈, 而自己却在每次的通话中对宋语默赞不绝口。
一会儿,又担心宋语默已打算制止她们的荒唐互换。否则, 她为什么不在自己坦白“交换人生”那夜就告知自己此事, 那天晚上,宋语默也该猜到了自己互换的对象就是她女儿吧?
岂料,宋语默却脱口道:“当然是为了让你彻底放心。妈妈最了解女儿, 我保证,宋知不会讨厌你。”
周亦婵又是一怔。
女人所展现的模样,根本不似宋知口中的冷漠母亲。
“所以,”她不确定地问,“阿姨你告诉我这个秘密, 就只是为了哄我开心吗?”
宋语默一脸理所当然:“不然?而且——”
她轻轻呷口咖啡,又道:“小婵, 得知你遇到的人恰好是宋知的妈妈,没有觉得更奇妙么。”女人眨眼问她,“有没有更多灵感涌入你的脑海?”
女人如同看破了她的小小心思,却表明要宽慰要纵容。
周亦婵秒解宋语默的暗示,她眼睛一亮,说:“宋阿姨你没打算算提前结束我和宋知的互换,并依旧愿意以我们为原型创作对吗?!”
“为什么要反对?”宋语默告诉她,“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生宝贵际遇,我支持都来不及。”
她意有所指道:“所以小婵,别畏惧也别退缩。无论交换中发生什么变故,都只是为这际遇增彩,你只需,去尽情沉入尽情体会。”
女人这番话,竟让周亦婵萌生出一个念头:
即便宋知真的破译了自己的秘密,她们也不会因此而走散。
那个轻盈的周亦婵于这刻重新复活,她忽而侧身,紧紧地拥抱住宋语默。
金山日光下,她的头枕靠在女人的肩膀,仿若走丢的女儿终于重归母亲怀抱般安心。她吸了吸鼻子,含着哭腔,却透着快乐:“好好哦!宋阿姨你怎么这么好,我怎么能这么幸运,遇到你!”
而宋语默回环女孩,抬手摸摸她的发,微微一笑:“我们命中注定就要相遇。”
这时的周亦婵,尚不明白其中深意,只以为是文人墨客骨子里的文艺浪漫在作祟。
她就吃这套,彻底抛却心底的那些忧虑与畏惧,拉着女人在阳台编椅坐下。她满眼期待地说:“宋阿姨,正好宋知那边又发生了些趣事,你想听听吗?”
宋语默握住女孩儿的手表示:“我的荣幸。”
周亦婵会心一笑,便说起方才连线的检讨书之事:“宋知是真的在纵情享受互换,你知道吗,她都不会开车居然疯狂地去赛道上学漂移……结果被我爸发现了!”
“她一贯我行我素,你爸估计气得够呛。”
“那宋阿姨你呢,你不会气她在外面乱来吗?”
“我从不干涉她想做的事。”
“天啦,做你的女儿也太幸福了!难怪宋知能够那样洒脱,我真羡慕。”
……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前夜分明都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此刻却不知疲倦地,沐在晨光中聊起万里之外的另一个女孩。
宋语默中途一直用手机纪录着有趣的只言片语,而周亦婵浑不在乎。
如伯牙子期相遇,如迷走的小鸟归巢,少女的眼睛比天边日光更闪耀。
她是如此的轻松又惬意。
宋知在挂断视频前,未能达成的宽慰,而她的母亲三言两语便做到了。
*
由于周亦婵与宋语默的促膝谈心,宋知远在伦敦,收到检讨书的“真迹”版时已经很晚。
幸而,周衍或是不想逼迫女儿太紧,她没主动上交,他这晚竟也没主动来催。
趁着夜深人绝,宋知正好有机会去庄园的影印室作案。
然而刚踏出房门,便觉头重脚轻眼发晕。她以为是红酒的后劲涌来,没太放在心上,坚持着出去把正事办了。
担心宿醉明天会睡过头,宋知回来,又强撑着立即临摹检讨。
哪知,周亦婵写得一手小楷,而她擅更飞扬的行书,摹了四五遍都还差点意思。
偏偏祸不单行,临到中途酒精冲胃,她难受得开始吐。磕磕绊绊,这份检讨书全凭意志力在支撑。
反复几次,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倦怠终于击垮了宋知。
最后对比一次笔记,她估摸着已有滴水不漏的效果,便迷迷糊糊地倒头下去。
宋知再有意识,是隐隐听见有什么急促的铃音在响。像是手机的来电提醒,也似房间的门铃声,蒙蒙地还夹杂一点缥缈的叩响。
脑中如漫了层雾,思维被关在磨砂玻璃笼中无法转动,她隔了许久才意识到:应该是有人在找自己。
又敲门又摁门铃还打电话,很焦急的样子。
宋知试图起身,却发现浑身乏力,头刚离开枕头一点便天旋地转。她重新倒回床上,只觉得自己像要燃烧起来,疼、晕又烧得慌,嗓子眼更干得快冒火。
直到这时,她才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自己不是醉了,而是病了。
宋知其实很少生病,此次估计是熬了几个大夜又淋雨醉酒,身体被榨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