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14岁的陈焰距离世锦赛冠军只一步之遥,最后一场比赛就在陈西川求婚后。
法拉利学院将来到现场考核,陈焰兴奋且紧张,陈西川很早便承诺,会亲自去现场见证他跃龙门。
然而,在陈西川求婚成功后。
陈焰却听见谢俞梦对他哥说,她想和他单独去雪山上多呆几天,她想和他在山顶看一场日出与日落。
可因为对弟弟的承诺,陈西川没有答应。
陈焰看见了谢俞梦脸上的失落与遗憾。
他虽然才14岁,但他懂得,这是他哥人生中意义重大的时刻。而这样的时刻,他和他喜欢的人不该有任何遗憾。
陈焰为了不让哥哥为难,私底下联系好回程的车。是夜,他给哥哥留信,然后悄悄地独自提前离开了。
那时的陈焰自认伟大,为了哥哥的幸福自我牺牲。
但千算万算,没人算到陈西川会很快醒来,会驱车追上去。
那晚雷鸣电闪,暴雨如注。
陈西川担心夜行的弟弟会遇上滑坡,想将弟弟先追回来。
山间雨路,又是开夜车,他不敢把车速开太快。直到天际微明,雨势渐小,他才终于看到弟弟的车。
一路提心吊胆的陈西川长舒一口气,这才边鸣笛边加速追上去。
前方,陈焰一眼认出哥哥的车。他讶异又窃喜,确定哥哥比想象中的更在乎自己,他叫司机靠停,更笃定了要劝哥哥留下陪嫂子。
他停下了,陈西川自然也跟着停下。
两辆车一前一后相靠,陈焰见哥哥下了车,朝自己走来。
他笑笑,正欲打开车门迎过去。
未料——
手才刚刚放在门把上,侧方山体陡然滑坡!
14岁的陈焰眼睁睁看着哥哥,一瞬就被山洪吞没,卷走。
“哥!”
陈焰刹那胆惊心颤,他疯了一般地想要冲出去,是司机眼疾手快将车门反锁。
而转瞬,他们连人带车也被山洪冲走……
陈西川当场窒息而死,而陈焰因在密闭车中,侥幸等到了救援。
他不知道在漆黑湿冷的被埋了多久,无尽的浓黑之中,他的眼前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一遍遍重映着哥哥被洪流卷走的瞬间。
那个瞬间,陈焰如今再回想,仍不住的发颤。
此刻,他坐在地上,人却似又回到那暗无天光的地底。目光空洞,声线都在抖:“所以,让周亦婵不必再自责。”
“是我的自作聪明,害死了我哥。”
陈焰手掌扣地,青筋尽显,他仿佛用尽了一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这瞬的悔与痛。
宋知的心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紧捏,痛窒难忍,人也像沉进了水底,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呛水般痛苦。
饶是她早已做过心理准备,却也怎么都没想到,陈焰居然亲眼看着哥哥被泥洪掩埋。
宋知无法想象,那一刻,14岁的陈焰遭受了何种剜心之痛。
更不敢去想,被活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车里的那段时间,小小少年究竟是如何熬过去的。
还有生还后,“害死”哥哥的负疚,母亲的憎恨,父亲的流放。这么多年,他遭遇了多少忍受了多少,才能长成如今这炙烈的模样。
“陈焰。”宋知开口的一瞬泪就落下来。
她双手盖住他捏紧的拳头,凝着他说:“你知道吧,‘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陈焰闻声抬目,微微出怔。
女孩并没有说那些“只是巧合的意外”之类宽慰的话,她只道:
“你痛着,你活着,你尽全力飞驰在哥哥用生命护航的赛道上。只有这样,陈西川才能继续活着。”
宋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但其实你一直都还被埋在地底对吗?”
陈焰红眼深望着少女,喉间阵阵泛出涩。
这些年他活在人间,却总感自己还身在那黑暗阴冷的地底。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哥哥站在车窗外,满身是泥地对他笑。他害怕独处,所以每晚都举办派对,好像只有身在喧嚣才能感受到活着和片刻的宁静。
也想过死,但死太容易,太便宜他自己了。所以又勒令自己煎熬地活着,每分每秒都活在失去至亲的剧痛中。
陈焰从不惧死,只恨活。
所以他的车总能开到极限,每次赛道下雨,他更是怀抱着死在雨天的赛道,才算真正有脸去见哥哥了。
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在雨道车毁人亡的画面,却没有一次如愿。
宋知说得没错,她是如此懂得他。
这些年,他从没真正从泥潭地底走出来过。
陈焰对上少女盈泪的眼睛,轻嗯一声,然后说:“但好像有光穿过裂缝照进来了。”
她就是那束光。
伦敦一遇,他竟在窒闷的地底嗅到了空气,见到了久违的光明。
“宋知,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
陈焰说,“我在冰冷深渊却谎称能与你相互取暖。”
他口口声声说“让我爱你”,但其实,需要被爱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宋知却摇头道:“我不在乎。”
“陈焰,你不用强迫自己一定要回到光明的地面,因为我会来陪你。”
她笃定地告诉他:“是我执意要进入你真正的世界。所以,抓住光一起在地狱痛苦活着吧,直到死亡。”
光说,无论你的世界如何灰暗阴冷窒闷,她都不在乎不畏惧。
少女拥紧他,允诺永不弃他。
陈焰俯首,额头抵在她颈侧。
眼眶在发热,他低头臣服于光:“好,直到死亡。”
第79章
江舒月最后的理智, 就是没有站出来实名曝光周亦婵。
她当然知道日记上的内容不可能真正定罪,但自己的名声事业全毁, 她怎么能善罢甘休?
江舒月无法容忍自己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周亦婵姐妹却能逍遥。
她要让她们和自己一样,都坠跌到阴沟里来,她要她们也感受同等的耻辱与痛苦!
忿火中烧,嫉恨裹缠, 她便不管不顾地将周亦婵的日记散布。
不仅如此, 江舒月还披上马甲, 改变IP, 故意去引导论坛的风向。
现如今, 人们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果然,只消随便带几句节奏, 网友就会自动开骂。
周亦婵成为众矢之的的同时, 甚至还转移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和谩骂。
也是,江舒月欣赏着大众对周亦婵的讨伐, 快意地勾唇想, 小网红的八卦哪有豪门秘辛带劲呢。
她认为,陈西川已死,不管求婚地点是不是真参考的周亦婵, 也已死无对证。日记的内容,绝对够周亦婵这段时间好好地喝一壶了!
听说,陈西川的妈妈一直走不出来,年年都要为儿子举办纪念会。陈家得知此事,会如何看待周亦婵?陈焰得知此事, 又还能毫无芥蒂地和宋知在一起吗?
事关人命,他们这些人之间不可能完全不出现裂痕!
江舒月阴暗地渴盼和期待着陈周两家的翻脸。
想到那些好戏, 她忽然觉得早晨那些指点的目光,好像也没那么难以面对了。
也许是立刻的回击抒发了胸中愤恨,又或是大众被转移的目光,令她不再似事发那刻惶恐。
江舒月渐渐冷静下来,她告诫自己不要逃避也不要放弃。
黑红也是红,她确实可以谎称是和周亦婵共同经营账号,只要有流量,未来就仍有变现的机会。而且,自己现在还在T大的机械院就读,可以再加上学霸的人设增彩。
虽然她是说过谎,但所得的一切,却也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
她不能因为这些审判和讥讽,就放弃她好不容易经营的账号。
这可是她唯一引以为傲的东西。
于是,江舒月勒令自己放下羞耻心,按时出现在了下午的军训方阵中。
她不会放弃网红事业,也不会放弃军训的学分。
她想,只要自己足够坚强,脸皮足够厚,厚到坦荡。那这场战争的输家,就会是周亦婵她们!
周遭无数异样的目光刺来,但江舒月忍住了想逃的冲动,她迫使自己昂起头颅、关上耳朵。
再多的嘲笑,她都挺直了背脊。
她撑到了方阵解散,而宋知却整个下午都没出现。
形势调转,狼狈躲起来的人,果真换成了那对姐妹!
这无疑给江舒月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令她重新活了过来。
当晚,军训结束,她躺在寝室,看着熄灯后还仍空荡的宋知的床铺,甚至得意地勾起了唇。
江舒月再看网上,周亦婵她们仍未回复任何,更多的人认为那就是一场“无意的谋杀”。
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意外地,在这最狼狈一天,她却反而睡了个好觉。
翌日,江舒月再睁眼,事情仍无任何反转。
她认为,一定是陈西川之死真的跟周亦婵脱不了干系,对方没法发声,没法再反击。
江舒月的心落回实处,愈发坚信,自己的账号肯定能东山再起。
她依旧昂首挺胸地准时去军训,甚至,她今日走在路上,都还哼起了歌。
江舒月以为自己完美地解决了这次危机,万万没想到——
竟会在军训途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系主任和警察一起带走。
周遭军训的新生们霎时炸开锅:
“卧槽?什么情况,警察直接到学校来抓人了?”
“不会吧!去的方向是行政楼,可能只是配合调查?”
“被带走的人不是最近被扒皮的那个装名媛的小网红吗,怎么会被突然调查?”
“该不会她爆的料是真的,周亦婵真和陈西川的死有关?来找她取证的?”
“不可能啊,就算爆料是真的,泥石流都是天灾。对周亦婵道德审判很正常,但绝对不可能有刑事责任,肯定是因为其他什么违法行为!”
……
揣测四起,大家纷纷猜测着背后隐情。而好事者,又趁军训休整,将此事实时更新到帖子中。
江舒月本人的心又重新悬起,但她与围观同学一样,还以为是来调查周亦婵和陈西川一事。
未料,警察开口却是:
“江舒月对吗?有人报案说你长期敲诈勒索,我们是来调查此事的。”
江舒月猝然一僵,顿时间,空麻又恐惧。是不同于先前被扒皮的,更本能更刻入骨髓的恐惧。
从前,她捏着周亦婵的命脉,对方敢怒不敢言,所以自己在霸凌她的时候总是无所忌惮。
直至此刻,面对校领导和警察,江舒月才陡然想起,自己忽视了一个最最致命的隐患。
若没记错的话,问周亦婵要戴妃包的时候,她刚好已经年满18岁。
“江舒月,你是否真的曾对同学进行威胁勒索?”
警察锐利的目光扫来,江舒月下意识地一抖。
她张口,嘴唇都在发麻,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
然而,下一秒,警察将一条条取证的通讯信息举到她面前问:“这些是你发给周亦婵的微信吗?说实话,不要撒谎。”
“这套小香好适合我,懂?”
“我可以请你去任何地方旅行,但求你别打扰我的家庭旅行”
“可我就想去英国看F1赛车[微笑]”
“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会是你守口如瓶的知心好朋友。”
……
江舒月看着一条条自己曾亲自发给周亦婵的信息,牙齿开始微微打颤,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完了,全完了,她的人生完了。
她不懂法律,其实不确定这些消息究竟能不能作为威胁勒索的证据。
但她的确威胁了周亦婵三年,也向其索取了不少奢侈品,她甚至还发到了网上炫耀。而且,周家有钱有势,万一他们请的律师很厉害,真的能给她定罪呢?
再加上此刻警察威严的盘问,江舒月惶恐得只剩下心虚。
她知道敲诈勒索是要入刑的,她想否认,她想撒谎。可是,万一谎言被戳破后被判得更重怎么办?万一周亦婵和宋知还有其他的证据怎么办?
是要打死不认?还是坦白从宽?
全然相悖的两种想法拉扯着江舒月的神经,像被一座大山压顶,她快喘不过气来。
“江舒月同学。”警察这时提醒她,“说谎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啪地一声,江舒月脑中的弦断了。
最终,她哭着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威胁,我不是故意的……我愿意承认错误,我愿意道歉,我愿意归还全部的东西……”
然而警察却只对她说:“江舒月,那请你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江舒月听到要去警局,双腿一软,几乎要跌下去。警察眼疾手快,将她搀住。
不多时,整个校园便传开:大一机械院的网红新生被警察带走了!
——震惊当场被被拘走了!那到底是江犯罪还是周犯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