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不想经历霸凌了,过去的记忆夜夜都会是她的噩梦,她无法释怀那些霸凌、母亲杀死父亲那一幕……
哪怕是现在她走在街上都觉得不敢抬头,怕人认出她,指着她说:杀人犯的女儿。
这些痛苦,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她打了车直接去云京的监狱,路上司机的广播里在说着全奥会的事,主持人热情的讨论着全奥会这场盛会,说过段时间的竞标会一定非常激烈。
一位女主持人说:“我觉得不会,我不信还有比咱们云京市的孟真孟女士更有资格和能力竞标全奥会承办的,如果可以全民投票,我代表我全家实名投孟女士。”
男主持人也附和说:“全云京都会投孟女士吧!她可是咱们云京的英雄人物,为咱们国家迎回了遗失多年的玉佛手!还有谁有这份功绩?”
孟璋听的心烦,扭头看车窗外,却看见商场、大厦的屏幕上全在播放着孟真迎回玉佛手的入馆仪式。
“真厉害。”司机闲聊说:“又是捐款又是拿回玉佛手,我儿子要是有她十分之一的出息就好了,现在这个社会生儿子不如生女儿,她亲爹也是想不开,守着这样的女儿还养什么私生子啊,最后被小三杀了也是活该,要我说老婆取不好,基因就不好,他那两个私生子私生女没有一个有出息的。”
孟璋拉上了口罩,吹着车窗外的风,眼眶被吹的通红通红。
这就是她每天生活着地狱,只要孟真存在,她的地狱就永远不会结束。
所有人追捧着孟真,践踏着她和死去的哥哥。
到了监狱,孟璋已经身心疲惫,坐在探监室里等着姚丝丝出来,听见叫号声,心跳了一下,下意识站起来就看见了姚丝丝坐在轮椅里被推了出来。
她愣在原地几乎没有认出来那是姚丝丝,是她曾经落魄了也会染头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母亲。
母亲瘦成了一把骨头,头发不止是白了,还秃了很多,整个人老是仿佛八九十岁,看见她激动的颤抖着哭了。
孟璋对母亲的所有怨恨在这一刻化成了心痛,母亲被推过来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恶臭,这恶臭她太熟悉了,就是瘫痪老人不擦洗后的恶臭,身上生了痦子的恶臭。
她站在那里再忍不住哭了起来,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多希望可以回到小时候,哪怕她们已经被赶出了孟家别墅也无所谓,她会劝着母亲不要再走上这条路……不要再和孟真争抢父亲,她什么也不要了,她只想要不那么艰难的活着……
“璋璋不哭,璋璋不要哭。”母亲拉住了她的手,一边哭一边不停的抚摸她的手安抚她:“妈妈的璋璋……不哭,我们都不哭,要珍惜时间。”
是了,她只有半个小时的探监时间,她没有时间哭。
孟璋才知道姚丝丝自从自杀之后,就在监狱里出了意外,摔的半身不遂,只能在特殊监狱里,每天一个人躺在狭小的监狱病房里,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会插尿管,大概一个礼拜会有人替她清理一次。
孟璋听的发抖,插尿管时间久了就会发炎,一个星期才会给她清理一次,那人早就沤烂了!
可是这个结果只是能怪孟璋自己,瘫痪的犯人是可以申请亲人来照顾,是她……换了所有联系方式,不让监狱找到她。
可母亲没有怪她,她紧紧握着孟璋的手,问她过的好不好?问她有没有和顾青在一起?
问起这些时她的眼睛里才有了从前的光,她说:“妈妈这辈子完了,但我的璋璋比我漂亮,比我年轻,要去过好日子。”
孟璋明白她的好日子是指做豪门太太,可是……有这个杀人犯母亲在,顾青怎么会娶她?
她心里对姚丝丝的愧疚在这一刻又烟消云散,这些年她一个人过的也很艰苦,如果不是母亲,她会落到这种地步?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对姚丝丝的怨恨,低下头拉着她的手低低说:“妈妈,你杀了爸爸,顾青怎么会娶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姚丝丝愣了住,只后就开始哭,开始向她道歉,告诉她,这么多年她苟活着是为了孟璋,因为孟真说她要是死了,就要孟璋陪葬。
孟璋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狱警,在她的掌心里写了一个[真]字,然后和姚丝丝说:“所以我要变的更有价值,要能够帮助到顾青,而不是做他的保姆。妈妈你知道全奥会要在云京开了吗?顾青他很想拿到承办权,可是她挡在顾青前面,只要上面的审核过了,她的三代直系亲属没有犯罪记录,承办权就非她莫属了……”
姚丝丝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真]字,听璋璋说:“妈妈你能帮帮我吗?”
孟璋又在她的掌心里写了[爸][孟],问她说:“他们就那么干净吗?就是大好人吗?”
姚丝丝很清楚,璋璋是在问她,孟兰芝和孟老爷子就没有过不了审核的事吗?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妈妈。”孟璋握紧她的手。
姚丝丝也握紧了她的手:“妈妈知道,妈妈知道……”孟兰芝那个怂货这辈子干过最出格的事也只有出轨,但孟老爷子从前怎么可能干净!孟家发家就不是做干净生意立足的。
可是,她跟了孟兰芝之后从未被允许接触过孟家的生意,她也不清楚孟家的过去,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
姚丝丝飞快的在孟璋掌心里写了[甸海]两个字:“你哥哥死在这里,是她……一定是她……”她又写孟真的名字:“一定是她在甸海动的手脚,她才是杀人犯,去查,去这里。”
孟璋感觉掌心里[甸海]两个字仿佛有温度一样,是了,哥哥怎么会死在甸海?孟真怎么能拿到哥哥的手指寄给她?孟真如果在甸海没有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一切都是孟真在背后操作,只要查清楚甸海是谁替孟真做的,还怕查不到孟真身上?只要孟真过不了审核,顾青才有希望,哪怕是顾青无法拿到承办权,也可以拿到基础建设。
只有她对顾青有价值,顾青才会正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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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赶到垌山村的时候,村口闹的正厉害,一群村民堵着进村的唯一通道,不许挖掘机进去,还有躺在挖掘机轮子下的。
挖掘机工人根本不敢往里开。
垌山村这块地皮顾青早就买下了,计划着在全奥会开始前建度假酒店,只是有一部分村民坐地起价,听说按平方和按耕种土地来算价格,直接在空地上搭大棚,种树,就是为了多讹点赔偿款。
这些顾青也就算了,现在要开始施工了,一些村民又开始动歪脑筋,说全奥会开在云京,全云京地皮都涨价了,他们不能按照原来的价格,要坤明建筑加钱,翻倍。
穷乡恶水出刁民。
顾青满心厌烦的下了车,他最讨厌也最怕和这些人打交道,他们贪婪又没有道理可讲:“村长呢?”他问身边的助理,“找村长来解决,我们按照合同该给的都给了,如果继续影响施工直接报警。”
助理刚想说村长忙着去接别人了,就见村长骑着电动车从远处过来,电动车后还跟着一辆黑色迈巴赫:“村长来了。”
顾青扭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村长后面那辆车的车牌,心突突跳动起来,是孟真的车子,孟真来这里做什么?她又要破坏他的计划?
他下意识的蹙紧眉头。
村长在村口停下电
动车,吆喝着上前说:“让开点路!快让开!让孟总的车子进村里!”
堵在路口的村民还嚷嚷着今天谁也不许进村,村长过去直接说:“别不识好歹!是当初给咱们村捐款捐物的孟真孟总的车子!”
几个村民朝那辆迈巴赫看过去,当初隔离严重,他们整个村子吃的菜和日常用品全是孟真的公司送来的,送了一年没有间断,他们还写过联名感谢信。
这点轻重他们还是分的清的,当下就吆喝大家让开点,让孟真的车子过去。
顾青就站在路边,看着孟真的车子从眼前缓缓开过去,她摇下车窗笑盈盈的探头对路边的村民和村长说:“谢谢,麻烦村长和各位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应该的。”村长陪着的笑脸令顾青反胃。
他看见孟真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和尚?穿着僧袍的年轻和尚,五官很深,皮肤是蜜色的,不像是云京本地人,倒像是泰蓝或是甸海那边的。
仿佛留意到他的视线,和尚猛地朝他看了过来,顾青惊讶的发现他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另一只眼睛像鹰犬一样直勾勾,充满了警惕,那眼神一点也不像是和尚该有的。
顾青总觉得这个和尚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想不起来……
车里的孟真朝他看了过来,在和尚的身侧,眼神里带着讥讽的笑意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将车窗关了上去,彻底把和尚挡住。
她甚至不屑再讥讽他。
是啊,这块地如果是孟真买下,村子里的人还会这样吗?
顾青站在路边看着她的车子平稳的开进村子,看着点头哈腰的村长,他的忍耐失去控制提高音量说:“报警,该抓抓,该拘留拘留!”
村长慌忙跑过来,“顾总别报警,别报警,我还在协调……”
顾青却懒得再多说一个字,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砰”一声把门拍上。
村长站在车外忙说:“顾总咱们好好协商,他们也是苦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可以协商好的,千万别报警啊……”
“苦一辈子所以要狠狠敲我一笔?”顾青冷笑,依旧说:“我已经够有耐心了,该给的给了,后来闹着要我赔的我也赔了,这村子能让孟总进去,反倒不能让我的施工队进去了,既然这样就交给警察处理吧。”
村民们听说报警,一下子恼了,朝顾青的车子过来。
只有村长在喊:“想进局子里你们就继续闹!都给我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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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真的车子停在了穗和家的门口。
穗和的爸爸早就死了,只剩下穗和的弟弟和老母亲。
此刻门口坐着一个脏兮兮的老婆婆,哆哆嗦嗦的在晒太阳,身上的衣服破烂的像要饭的,那应该就是穗和的母亲。
她听赵照打听村子里的人说,当初穗和的父母拿了谢家的钱之后,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花的差不多了,又想去谢家问穗和要,被她外公告了威胁勒索,找人抓进局子里蹲了几天,吓的再也没敢去骚扰穗和。后来穗和的老爹病了不舍得看,很快就死了,剩下这个老婆子跟着儿子,儿子也不怎么管她,就成了这幅样子。
不知道老太太现在会不会想起自己的女儿穗和,从小到大没有被好好对待过的女儿穗和。
赵照拉开车门,孟真带着李丹下了车,她没有在这家门口逗留,直接和李丹去了李红秀家里。
李红秀家在村东,还是很老式的两层楼房,油漆快掉光的大铁门。
赵照提前联系过,李红秀家只剩下李红秀的弟弟和父母,李红秀当年报的是失踪案,后来不了了之了,只有她的母亲一直在找她,后来人就疯了,成天念叨着秀秀快放学了,要去路口接李红秀,被李红秀的父亲关在家里好几年才不往外跑了。
李红秀失踪五六年后,他父亲就向派出所申请了死亡处理,所有人都觉得李红秀死了,只有她的母亲还在等着她放学。
门是开着的,推门进去院子里是李红秀弟弟的媳妇王艳正在晾被子,看见他们先是愣了一下。
“我姓孟,之前我联系过你。”孟真主动说。
王艳立刻反应了过来,忙擦了手:“孟真孟总?记得记得,您之前联系我,说是有李红秀的消息了!”她快步走过来要和孟真握手,又怕她嫌弃。
孟真握住了她的手,客气说:“是,我可以见见李红秀的母亲吗?”
“可以可以。”王艳带她进去,不好意思说:“家里有点乱,孟总别介意。”
孟真带着李丹,跟着王艳进了一间耳房里,里面很昏暗。
王艳开了灯,孟真才看见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床旁边的轮椅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低头在缝着东西。
“我公公早几年瘫了,但还认识人。”王艳用抹布擦了椅子给孟真和李丹,朝李丹合掌作了作揖,“我婆婆早就不认识人了,你和她说什么她也不懂。”
房间很阴沉老旧,但孟真看得出来王艳是爱干净的,把瘫痪的老头子照顾没什么异味。
没到床边,就看见床上的老头子用拐棍戳着轮椅里老太太,嘴里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
王艳过去打开他的拐棍用土话也骂了一句,嘟囔说:“老了还折腾她。”又去倒水,无奈的对孟真笑笑:“他要喝水,我公公年轻的时候就天天跟我婆婆打仗,瘫了也不老实,成天敲一下戳一下。”她过去给公公喂水,叹气说:“女人嫁人图个什么,年轻挨打,老了伺候他还要挨打,我婆婆也是可怜。”
孟真没有动,她看见李丹走到了轮椅边,低头看老太太手里缝的东西。
“是书包。”王艳说:“我婆婆疯了之后就总觉得女儿还在上学,天天要缝书包给女儿,给她点烂布头她剪一剪理一理,缝了好多个,只要让她缝书包就老实了,也不吵人不闹人。”
王艳对这个婆婆充满了同情,“人是个好人,年轻的时候为了让女儿上学没少挨男人的打,但就是认死理,觉得女娃娃上学了才有出息。可就是太认死理了……人才疯了。”
孟真觉得屋子里真冷,一个母亲拼死拼活供女儿读书,那么优秀的女儿,就这样被拐走在那么远的地方死了,人怎么能不疯?
李红秀何尝不是她。
真该死,绑匪该死,拐子该死,姚丝丝该死,孟璋也该死,那些人就该活在地狱里。
李丹伸手轻轻摸了摸书包的边缘,什么话也没有说。
王艳喂完水问:“孟总,您说李红秀已经……”她看了一眼婆婆压低声音说:“死在甸海了,她有东西要送回来,是什么?”
李丹没说话,从他的侧包里取出来巴掌大的陶瓷小瓶子,慢慢放在了李红秀母亲的手边,用普通话说:“她的骨头。”
瓶子里放着的是李红秀的一节骨头,当初母亲死后被丢了出去,他那时候太小了,花了好长时间烧了那片荒地连同李红秀的尸体,没办法把荒草灰和骨灰都收拾起来,就拣了母亲的骨头收了起来。
因为母亲死前曾经求他说:送她回家,回妈妈家,妈妈在等她。
他终于把她送回来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王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陶瓷小瓶子碰在李红秀母亲的手上,她停下了缝书包的手指,看着那陶瓷小瓶子,瓶子的盖子上绑着一条红色蝴蝶的皮筋,她仔细看着,手指颤抖的摸了摸褪色的红蝴蝶,“秀秀,秀秀的……秀秀放学了。”
她握住了陶瓷瓶子,突然开始不停说话:“秀秀回来了,秀秀喜欢蝴蝶,秀秀很聪明,我的秀秀很聪明要读书……”
孟真听不下去扭头走出了房间。
赵照站在门口,看见她出来,下意识回头,只见孟真眼眶红的很厉害,他还没开口,孟真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掏出手机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