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朝自己走来,却踉跄了下,他当即回过神,疾步走来,将她搀扶起来,“阿眉,脚伤了吗?”
秦如眉摇摇头,嘴边的话还未出口,下一刻,眼前一花,身子已教他紧紧搂进怀里。
他用的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声音紧痛,带上一丝失而复得的轻颤,“阿眉,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知道这几日我有多难捱吗……”
秦如眉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付容愿听出她话里的不对,松开了她,握着她的肩膀道:“阿眉……”
他呼吸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似乎想问她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可是,视线下移,忽然定格在她衣襟里的红痕。
他顷刻间僵住。
那些痕迹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从前他也曾亲吻她,在她身上留下这些爱意的痕迹。
付容愿的目光逐渐从怔然化为难以置信,“阿眉,是我大哥强迫你的,是不是?”
他呼吸变得粗重,又怕吓着她,温声道,“阿眉……你和我说,是不是我大哥逼迫你委身于他?只要你说,我即便和他断了这兄弟情分,也绝对为你讨一个公道。”
秦如眉望着他,沉默许久,轻轻扯出一个笑。
“容愿,对不起,你我和离吧。”
付容愿身体一震,望着她,眼中神色竟有一刻宛如高山崩塌倾颓,倾覆成一滩死寂的湖水,再无法起一丝波澜。
“……为什么?”
秦如眉唇瓣翕动了下,在他的逼视下,心中苍白一片。
她要怎么说?
若说从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自己纵然不能陪着他白头到老,至少也能和他一起走过一段时日,她会努力为他铺平道路,完成她要做的事情,然后,再死去。
可是,现在不行了。
那个人回来了,她的生活必定会天翻地覆,她不能再让付容愿因为她受到牵扯。
“是我大哥逼你这么做的吗?”付容愿深吸一口气,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是吗?”
他还在寻求一丝希望。
她摇头,不知用了多少力量压制心中的痛苦。却终究鼻子一酸,抑着心中揪痛,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脸。
“以后好好活着。”
她注定不能好好活下去了。但他一定要幸福顺遂地活一辈子,活成一个儒雅的老头子,等老了之后,每天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他喜欢喝茶,老了之后应该也离不开茶杯。
只是这些她看不到了而已。
付容愿怔怔看着她,一动不动。
片刻,他握着她肩膀的手,忽然松了,他倒退一步。
那是一种什么神情,形容不上来,但秦如眉知道他很痛苦。
“阿眉,你告诉我,你和大哥的事情是真的吗……你很早以前就认识他,是不是?”
秦如眉深吸了口气,“是,我很早就认识他。”
“让你一直做噩梦的那个人,也是他吗?”
她的唇颤了下,几乎忍不住掉眼泪,“是。”
很久很久以后,付容愿重新开口。
“好。”他望着她,“我给你和离书。”
他们虽没有完成婚礼流程,没有入洞房,可她的名字已经入了族谱,他们在那么多人面前拜了堂,他们已经算是夫妻。
他和她和离,从此之后二人嫁娶,各不相干。
有人推门进来,送上了笔墨纸砚,秦如眉看着付容愿提笔,在纸上写下和离书,最后搁笔,动作僵硬。
他自嘲一笑,眼神顷刻间变得死寂灰败,望向一个地方。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这厢房中毫无预兆地响起。
秦如眉循声看去,见到从屏风之后慢悠悠走出来的男人,她脸色一白,难以置信,踉跄退后一步。
太子俊雅的面庞噙着微笑,望着她道:“阿眉真是爽快人,当断则断,从不做拖累他人的事情。”
伴随着太子走出,陶知府竟也走了出来,得了太子示意,示意师爷拿出官印,在那和离书上加盖印章。
印落,书成。
和离书自此便有效了。
秦如眉注视着这一切,终于,她反应过来,心中竟有些苍白,看向太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付容愿身上,极为陌生。
“阿眉,不用怪你的夫君,哦对,现在不是夫君了……是我让付二公子在这里等你,也是我让人带你来的。付二公子是个情种,来之前我和他打赌,说你一定会找他和离,他不相信,但现在你果然这么做了。”
太子笑说着,望着她的眼里皆是欣赏,甚至还有隐隐的,对喜爱之物的占有欲/望。
“阿眉,我就喜欢你这种干脆的性子。”
秦如眉心中恨怒,身侧的手紧握,身子隐隐颤抖着。
“付二公子,陶知府,劳烦你们来一趟了,我还有话和阿眉说,你们先离开吧。”太子望着秦如眉,含笑道。
陶知府应了一声,带着师爷离开了。
付容愿却一直没动,许久后,他抬眼,定定地看了秦如眉片刻,没说什么,终究迈步离开了。
身侧拂过一道风,门在背后不远处关上,秦如眉慢慢闭上眼睛。
“阿眉,看你进来的时候腿疼,坐下说话。”
见她不动,他抬高了语气,“嗯?”
秦如眉一声不吭坐下。太子这才笑起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推到她的面前,“上好的碧螺春,入口虽苦,回甘却甜,尝尝。”
她抬眸冷冷看他,却没有说话。
“别这样看我,又不是我让你和你夫君和离的。”太子无奈道,“怎么不喝,怕我给你下毒吗?”
她冷笑,“你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
“是,可我从没对你做过。”太子道,“阿眉,我喜欢你,反正你已经和你夫君和离,不如以后跟了我吧。”
人若什么都不怕失去,便无所顾忌了。
秦如眉心中嘲弄,竟也勾唇笑了,“你能让我当太子妃?”
她抬眼看向他,睫羽纤浓,眼眸弯出妩媚清冷的弧度,笑意浅浅,竟有一刹那让人联想起那深渠微波里,楚楚动人的摇曳风荷,美丽又坚韧。
这种可望不可及的美好,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
让人忍不住想把她狠狠弄脏,让她跌进淤泥里,染上世俗的浑浊。
太子盯着她,呼吸加重了,“阿眉,你想当太子妃?”
“你能吗?”她不回答,只淡淡道。
女子此刻神态自如,美丽极了,不知有多吸引人的目光,太子看着她,眸色逐渐深暗,忽然伸手把她扯过来,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抱进怀里。
男人的手将她用力压向他,秦如眉挣脱不开,冷声道:“松手。”
太子嗅着她发上的木犀香,低声道:“阿眉,你这是答应我了吗?”
“殿下没给一个准确的回答,我怎么答应?”
太子沉默片刻,“可现太子妃没做错什么,孤不能废了她。”
秦如眉嗤笑一声,用力推开他,“直说做不到不就可以了么?惺惺作态,真是恶心。”
太子没有防备,被她挣脱开了。
他本心起恼怒,却忽然察觉到什么,朝门外瞥了一眼,眼中神色莫测,微笑起来。
“阿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够让你当太子妃,你就愿意嫁给我?”
秦如眉毫不犹豫,冷冷道,“是!可你做得到吗?”
这话,她是故意说的。
奚承光是她这一辈子的仇人,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有朝一日将他手刃,只要能有机会靠近他,嫁给他又有何不可?
她开出这个条件,他若做不到,于她来说并无什么损失,相反,还能让太子松懈警惕,认为她对他有意。
他若做到了,那她就得到了接近他的机会,那么,总有一日,她能找到机会杀了他。
太子盯着她,不知为何,唇边笑意渐渐加深了。
秦如眉看着他的笑,缓缓皱起眉,没来由的,背后腾起一丝寒意。
他在笑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吱呀声,是门被人推开了。
太子注视着门口的方向,微眯眸,眼里浮起浓浓的笑意,“付侯爷,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也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秦如眉的身上落了一道目光。
寒冷,暴怒。
她的身子顷刻间僵硬,转过头去,便见付玉宵站在门口。
他似乎在外面站了很久,连酒楼走廊的风都不敢撩动他漆金的衣摆,只将他的发轻轻撩起。
他就这样站着,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她。他身后,衔青也朝她看来,似是因为方才她掷地有声的那句话,震惊得魂不附体。
对上付玉宵一丝情绪都无的眼睛,几乎有一刻,秦如眉觉得自己会在他手里死去。
这时,太子竟还走过来,伸手搭上她的腰,宣示主权般将她搂进怀里,扬眉一笑。
“淮世侯来得真巧,这一路赶来累了吧,进来坐坐,喝杯茶?”
第24章
秦如眉没动。
她被奚承光点了穴, 动弹不得,以一种亲密的姿态依偎在他怀里。
付玉宵眼中笑意讥讽,“承蒙殿下好意。本侯是来带人回去的。”
太子装傻, “哦?什么人?若侯爷需要帮忙,孤可以派人帮侯爷一起寻找。”
付玉宵不答,只盯着她。
秦如眉忍着心中战栗,低声道:“奚承光, 放开我。”
太子见她生气,凝视了她片刻, 终似无奈叹息一声,“罢了……阿眉,真是舍不得你。不过日后总能再见面的,没关系。”
说完他一笑,握在她腰上的手用了些力道,摩挲了下, 似短暂地发泄欲望,籍此安慰心中躁动。
终于, 太子松开了手。
秦如眉忍着脚踝疼痛, 走了两步,终究支撑不住,走到门边时踉跄了下, 狼狈地摔在付玉宵脚边。
鼻尖传来男人身上的龙涎香。他换了种熏香,这种香气比之前馥郁的香更加具有侵略性,让她整个人都被笼罩进他的气息中。
他不说话, 沉沉身影站在那里, 已经叫她遍体生寒。
余光里是他微微拂动的衣摆,他见她摔倒, 也无半分伸手相扶的意思。
她抬头望向他身后,又是一怔。
来这里的竟然不止他,祈王竟也来了,还有江听音。
江听音一身纯白衣裙,站在他身后,宛如横亘一抹清辉月色,纤尘不染,此时她正看着她,眼中似有愣怔。看来她也很诧异。
衔青见她摔倒,愣了下,立即来搀扶她,“秦姑娘。”
她握着衔青的手臂,勉强站起来,低声道了句,“谢谢。”
走到付玉宵身边的时候,她听见他嘲弄低沉的嗓音,“走不动?需要男人抱,嗯?”
她身上疼,也不愿与他虚情假意地讨好,轻声道,“反正不要你抱。”
她扶着衔青的手,走过他身侧,想要出门去。
终于,他怒了,冷笑一声,一把将她扯回来,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她只觉得身子一轻,眼前已然天旋地转,男人抱着她的手极其用力,竟强横坚固似铁,几乎勒进她的肉里。
她吃痛,想要痛叫一声,却想起周围还有其他人看着,忍痛咽下到嘴边的声音,在他怀里蜷缩起身体。
她心中也生了怒气,为男人丝毫不讲道理的蛮横,身上疼痛,便也用力掐他的手臂,他用多少力气,她便加倍了还给他。
她指甲染了蔻丹,像刀子,深深陷进他的肌理里。
但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他身上肌肉坚硬,她掐他,自己指甲也疼,简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付玉宵却丝毫没反应,抱着她走下楼梯,步伐如风,径直出了酒楼。
酒楼虽冷清,却并非一人都无,秦如眉察觉到周围悄悄窥探的目光,还有人压低声音惊奇议论的声音,忍不住羞耻地红了脸。
厢房内,江听音还站在原地。
感受到面前拂过的风,那人竟没有一丝为她停留的念头。
身旁,祈王看着她道,“江姑娘,我们也回去吧。”
江听音闭着眼睛,压抑心中苦楚。这几日她一直未曾见到付玉宵,十分想念他,今日得知他出门,便特地赶过来找他,可当她在归雁渡口找见到他的时候,却只来得及对上他的怒火。
他那时似乎很生气,周身浮动寒意――她后知后觉,发现竟是因为他身边那个姓秦的女人跑了。
她想和他说几句话,他竟也没理会她。
……
江听音深吸了口气,再无法待下去,转身离开。
只是欲走之前,她朝厢房中看了一眼,忽而对上太子微笑的眼眸,他望着她,眼里似有簇簇暗火,那是身居高位的男人对女人的觊觎之意,她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没说什么,面上疏离,转身离开了。
祈王也看向太子,客气笑道:“三哥,臣弟先行离开。”
太子宠辱不惊地颔首,“八弟慢走。”
等祈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识眼色的随从立刻出去,带上了厢房的门。
此时,屏风后绕出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轻纱覆体,玉峦胜雪,姣好的曲线勾人心魄。
庄絮絮径直走到太子身边,依偎进他怀里,绕着他的发,“殿下喜欢那个女人?”
太子揽着她坐下,“不喜欢。”
江听音美则美矣,却少了味道。不过……江听音背后势力极大,若他能得到江听音,势必对他的基业大有助益。
再加上,江听音是沈昼一派的人。
沈昼是他成就宏图霸业的唯一劲敌,他非常乐意看见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他。
“妾不是说江姑娘,”庄絮絮道,“是那位让殿下想纳她做太子妃的秦姑娘。”
太子却没回答,目光接触到女人妩媚似水的烟波,下一刻,呼吸沉重地捏过她的下巴,似想亲吻。
庄絮絮的手,按上他肩膀,轻推开他,“殿下不回答,妾不依。”
太子动作一顿,俯视着女人娇媚的容颜,哑着嗓音低笑,“你吃醋了?”
庄絮絮哼道,“殿下为她都动了废太子妃的念头,妾跟着殿下这么些年,哪见过殿下如此对一个女人……”
“孤不可能为了她废太子妃。”
庄絮絮撅着唇,“殿下骗人。殿下就是喜欢她,不然今日殿下事务繁多,怎有时间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明明就是为了她。”
“因为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太子似乎想起什么,眯了眯眸,眼眸深邃,“其他女人可以被替代,但她不可以,只有她是沈昼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