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管家问道。
珍珠摇头，“小姐睡得很不踏实，偶尔还会梦呓。”
“诶！真是造孽。”管家低声嘀咕。“这怎么也没想到，就见了一面能惹出这些事来。”
珍珠皱着眉，“可能也不光是这一面的事吧。小姐平时就沉默寡言的，有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
管家没接这话，吩咐道：“你去厨房看看，随时准备着热粥。小姐睡了这么久，万一半夜醒了一定会喊饿的。”
“好，我这就去。”
珍珠小碎步跑走，管家在背后叹了口气。殿下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天天脸上也没个笑影儿，米琉小姐的精神又这么差，这府里哪儿都不叫人省心。
“嗯……嗯……”米琉痛苦地呓语着。
黑暗席卷了少女的梦中世界，铺天盖地，密密实实。
这种窒息的感觉就像是落入了妖魔的腹内，不能呼吸，也不能动。唯一能转动的眼睛只看得到一层比一层更漆黑的颜色。
她努力地想醒过来，很努力，用意念在支撑着眼皮尽量抬起来，可仿佛有千斤重压在上面，半晌了都还毫无进展。脖子知道自己正躺在枕头上，脑袋也知道下面就是床，这片黑暗是不真实的感触，但虚假总是那么长久。
因为身体在用力，肌肉紧张了起来，耳边传来血管中流淌的电流声。四肢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抗争，激烈的反抗甚至让梦里的米琉产生了痛感。
在黑暗中度秒如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米琉终于掀起了一丝丝眼皮，看见了卧室的样子。
她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慌乱地打开床头的灯，并将窗帘拉到最开。
“呼……”沉重地呼出一口气，脑子一抽一抽地疼。
也许是害怕那种无力又恐惧的感觉再次袭来，米琉拿起床边的一本漫画书就着灯光看了起来。她的选择本来也不多，相比无脑爱情片和无聊的表演秀，漫画书已经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她到底是低估了自己头脑的昏沉程度。还没坚持看完二十页，眼皮就又粘在了一起。
不……她不想……然而身体并不听从她的意愿，仍陷入了深眠。
这次米琉的眼前出现了画面，不再是漆黑一片。
是那个公寓！清醒的米琉看着自己正坐在餐桌前，而穆衍正坐在对面。
饭菜的香气传来，但米琉知道那都是假的。
穆衍为那个她盛了一碗汤，递到手边还是热热的。
“我马上就要走了。”他说。
“你要走？你要去哪里？”那个她不安地问。
“去战场。”穆衍说完，神色如常地吃着饭。
“战场？！”那个她惊得站了起来。“可你……可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这就要离我而去？而且战场那么危险，你万一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
米琉看着自己眼角流出了几滴泪，看着自己那样怯懦的样子，这感觉真是奇怪极了。她像是个陌生人，看着自己在演戏。
穆衍伸出手擦掉了那泪珠，将她拥在怀里，说：“可我没法不去。如果我能再生，对你的喜欢就留待那时吧。”
这不可能是真的，穆衍不会那样抱她。
“你真的非走不可吗？如果你死了，我还怎么活下去？”那个她紧抓着穆衍的衣袖，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胸膛。
“非走不可。”穆衍语气平平，却十分坚定。
下一秒场景转换，米琉看见她站在漫天的大雪中，正仰头往上看。
无数星舰将帝都星的天空变成了最惨烈的战场，红的血红的光将半片天都染上了颜色。
那就是穆衍！明明星舰的速度都很快，但她就是认出了那是穆衍所在。
银白色的冷光一闪而过，穆衍在她的眼中被击中，继而陨落。
“不！”衣衫单薄的米琉朝那方向疯跑着，在寒风中大声喊着。
“不！”她的脚步被雪地里的石头牵绊，一下子跌坐在地。生疼，生冷。
她的眼神空洞，难以装得下万般委屈，千般苦痛。
现实中的米琉就在这时醒了。抬手一摸，枕畔已都湿了。刚才她竟在梦中亲眼见到穆衍战死……
米琉已经忘了这是她做过的第几个噩梦了，现在只记得里面的她和穆衍都很假，悲痛却很真。从梦里带到梦外，没有一丝削减。
“小姐，您没事吧！”珍珠去厨房看过一趟，回来却见米琉失了神一样呆坐在床上，月光一照，那脸色惨白极了。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米琉如往常一样没有回应，但珍珠察觉出了不同。平时米琉只是言语少不爱回应，这次她却是那种说不出话来了的样子，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管家！管家！叫医生！”珍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跑着去喊人。深更半夜，府邸里忙乱成了一团。
……
“怎么样？”管家将医生拉走说私话。珍珠则在里面照顾米琉，她现在这样子身边缺不了人。
“严格来说小姐的身体确实虚弱，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她这是心绪太重，最忌讳憋着，最好能开解开解。一直这样，只怕精神状态会越来越差……”
管家挠头，“可是这，这该怎么开解呢？”
医生回答：“小姐没有能开心的事？少听不好的事儿，多做开心的事儿。”
“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让米琉开心的事，反正他是没怎么见过。最近她连草都不种了，花园更是不爱逛，每日里昏昏沉沉。
“如果有条件，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人总是呆在一个地方也容易心里不开阔，去外面走走，见点新鲜的景色，兴许会有所好转。”医生说。
“出去……散心？”管家摸着下巴思忖。虽然殿下不爱让小姐出门，不过人都精神萎靡到这个程度了，兴许可以试试？
“知道了，多谢医生。”
第59章 一面
深夜，悉杉于寒风中归家。府邸中仍灯火明亮，仆人们也都没有睡。
“殿下，您回来了。”管家接过外套，为他扫去身上的落雪。
“嗯。”悉杉困倦着支应了一声。密集的工作和烦心事令他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这已经是这个月数不清第几次这么晚回家了。
“殿下要用些点心吗？”管家贴心地问。
“不用了。”悉杉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米琉小姐怎么样了？”
“今天医生来看过了，说小姐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小姐本就体弱，要是长期这样下去，怕是……医生建议小姐出去散散心，或许能开解一二。”管家也是个有血肉的人，米琉每天的样子他都要看不下去了。
悉杉点点头，推开米琉的房门。月光下，少女已经重新进入了睡眠，脸上却始终笼着一层忧郁。
伸手抚过她用力的眉头，顺过那头长发，悉杉微微叹了口气。这不是他期望看到的情景，她来到这儿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的。
“这段时间我太忙了。这样，明天我专门派过来一队人，你也跟着，陪小姐出去转转吧。”他吩咐道。
“是，殿下。”管家想：悉杉答应得这么干脆也是怕小姐真的出事吧。好好的一个姑娘，没多少日子就成了枯萎的花儿，怪可怜的。
第二天，米琉从昏睡中起身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小姐，您醒了！”珍珠端来一杯清爽的柠檬水，催促米琉快些洗漱。
“嗯。”米琉揉揉发疼的脑袋，越来越分不清梦里和现实的区别。
早午饭时悉杉自然已经不在了，他一大早又出门去了。今天他需要乘坐星舰飞往其他帝国进行政务商谈，是顶顶重要的任务。老国王的耐心越来越不足，他需要尽快确认所有帝国的情况。
珍珠端来了清淡却有营养的一桌菜。按照医生的吩咐，病人的饮食尤其需要注意，太寡淡了影响食欲，荤腥太重了会不好消化。
“小姐，您吃点这个，这是厨房新研制的甜粥，用的是最新鲜的百合，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米琉不置可否的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随即被烫得吐舌头。
珍珠赶紧把水杯递给她。“慢点吃，小姐。殿下说了，那队人没有别的工作，整天都等候您差遣，小姐想什么时候出门都可以，不用急着赶着。”
米琉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珍珠。出门？她没听错吧？
“小姐还不知道？”珍珠恍然，“肯定是管家忘了告诉您了。殿下已经允许小姐出门散心了，不过这些日子他太忙了些，暂时不能陪您，您可以在守卫和管家陪同下外出。”
“哦，这样。”米琉没有露出珍珠期待中的高兴神情。一开始她确实很想出去，并且对被关在这里十分不满，可现在出去这件事忽然间显得那么不真实，出去的意义似乎也淡化了。
去找穆衍吗？应该是找不到的……就算再怎么骗自己他没死，可是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实在不该再抱有什么期待。
“小姐不开心吗？”珍珠问。“医生说您有情绪的话千万不要憋着，去外面散散心也挺好的，我等会儿就把您的厚衣服整理出来，下雪天穿可暖和了。”
“好。谢谢。”米琉听到自己这样说。
饭后，米琉还站在窗前望着白雪发呆，珍珠已经将一整套装备都搞齐了。有毛绒绒的小白帽、长度过膝盖内里带毛的皮靴子、科技热纤维手套和同款布料的衣服、外套，还有防风厚实的毛绒斗篷。
米琉被包得像个白糯米团子，走起路来帽子上的绒球一晃一晃的。这么看来，少女倒是不再清瘦赢弱，反倒有一种微微胖的可爱。
“我还给您备了热饮、暖包，出门不久的话肯定是够的。”珍珠热情地拉着米琉往出走。照顾小姐是她的工作，米琉精神好了她自然也能受到奖赏，她可不希望米琉一天一天日渐消沉下去。
米琉点头，有珍珠在她没什么可操心的。
推开门来，冷冷的风吹在脸上，米琉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有多久没有迈出这个大门半步了？
珍珠伸手将帽子拉严，“小姐您要是冷的话就说，咱们随时回来。”
米琉没说话，只是望着外面的一切发呆。她身后跟着一队人，都迈着整齐的步伐。
这就是……现在的世界？茫茫的天地，寂寥的街道，轰隆的响声。少女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留下小小的一串脚印。
“这里，没有人吗？”米琉扭头问管家。
“现在是没有的，咱们因循现在来的人不多，除了殿下和一些重要官员，其他人都不在核心区内的。”管家脱口而出，随后却又思忖着是不是不该对小姐说这么多。
原来是这样。世道已经变了，这是米琉早已知道的，在地下安全区的那时她就知道了。那时她还沉溺在失去穆衍的痛苦中，只记得因循的舰队占领了心环。可这一切真正代表着什么？恐怕到现在她还不甚清晰……
“那又是在干什么？”米琉指着不远处问。
远远瞧着，大冷天的竟有不少人在那儿忙着什么。有高入云天的钢架，有矗立在雪地中的巨大光幕，还有成堆的材料。
“小姐，那就是正在建的乐园啊！”珍珠兴奋地说。
“乐园……”米琉低声重复。
珍珠解释道：“咱们这一片今后会是一片崭新形象呢，到时候一定会很漂亮，殿下也一定会带您去玩儿的。”
米琉越来越不懂了。她已经理解不了这个世界到底在如何发展。似乎从她孤身踏入帝都星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都乱了套。
因循的乐园，又会是谁人的地狱呢？
米琉被前方的一切吸引着，不自觉地慢慢走了过去。
此时，穆衍正在努力扮演着建筑苦力的角色。昨天他成功混入了那个队伍，今天果然又被赶出来干活儿了。
经过一夜的观察，他发现绝大多数心环人仍然被关在地下安全区内，过着饥寒交迫不见天日的窘迫生活。少部分得以见到外面的太阳，但仅限于能出力的青年男性和懂矿能技术的人。因循接管了心环后似乎并不怎么急于管理这里的人，只是图省事一般地统统维持原状。
穆衍暂时没有直接联系童厉或者樊老他们。个人设备目前还不能保证是最安全的，过几天他可以先尝试一下暗号。听说战败的那一日樊老他们已经都被转移走了，只可惜关押地点穆衍还不清楚，要不然他早就去那里探查了。
高而悬空的架子上，穆衍谨慎地爬上爬下。即使是他也不能保证在这么冷的天气下一直保持身体敏捷，更何况那些普通的心环男人了。他们只不过是被逼着，不得不从事这样危险的工作。
忽然，一阵喧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求求你，让我回去吧！我的手都冻僵了，再这么下去会受不了的，刚才我差点从架子上掉下去！”一个衣衫破烂的男人跪在地上，恳求着因循的守卫。
“回去？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回去，回去了这活儿谁来干！赶快滚回去干活儿！”守卫不耐烦地斥责道。
“至少也该给我们一些厚衣服、厚手套、热水和冻伤药吧！”一个黑脸男人愤慨地说。平时他都不怎么敢开口，可是此时人已忍到极限了，不得不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对！我们要厚衣服！我们要热水！我们要伤药！”另外几个男子也加入进来，表达着长期以来的不满。
“再怎么干下去，人不是冻死就是累死了！反正都是死，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愤怒的心环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成一堆，势要讨回一分基本的尊严和待遇。
“安静！都给我回去干活儿！”队长大声喊道。
旁边的守卫劝他：“要不咱们就稍微放宽一些，他们这些人也确实冷得快干不动了，到时候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队长却没听他的，反而说：“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敢和我谈起条件来了？就算你们不顾自己，也不顾安全区里的亲人了吗？啊？”
此话一出，心环的男人们纷纷气馁，没再出声要求权益了。不过他们也没散开，就那样沉默地杵在原地。
穆衍从高架上下来，靠近了人群一些，他怕会有什么意外。
不过预料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因为一队人的靠近，队长暂时不好发作。
米琉身后跟着的守卫都是悉杉精心挑选过的，制服上绣着代表王子殿下亲卫的火鸟图案，是以他们一靠近那位队长就上前来问候。
“各位亲临，是殿下有什么指示？”他瞬间变了个人，柔顺又卑微的样子叫人看得咂舌。
“我们是陪小姐出来散心的。只是偶然来此。”管家回答。他身后的守卫笔直地站成一排，无端端给队长好大压力。
悉杉殿下的事儿队长也曾听说过，这位小姐似乎是殿下养着的人，那就不是他们这些走卒能得罪得起的了。
“他们这是怎么了？”米琉问管家。她的视线盯着那群衣衫破烂的男子。他们眼中有愤怒，有无奈，有千万种令人不敢直接触碰的情绪，叫她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同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