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暴殄天物了。
青年往后退了一步，朝息仪行了个礼：“在下珩渠，方才举止多有冒犯，还望神女见谅。”
“哦，我知道。”息仪淡淡地点了个头：“我不是什么神女，你叫我息仪就好——万物生息，仪态万方。我的名字，蕴藏其中。”
知道？认识他的意思吗？所以她才放了他一马，没有掠走他的魔气么？
珩渠试探一问，“我们认识？”
“不相识。”息仪果断地摇了摇头，“只是我单方面认识你。”
“那我记忆里你施法重启世界，在我死前吻我额头送我花，与我相拥入眠是什么时候的事？”
吻额头送花相拥入眠？
记忆怎么还增多了？？
神魔界没有转世轮回，死了便归入鬼界开启全新生活，运气不好的，当鬼没几天就会被跑来鬼界烧杀劫掠的魔吞并。
此世过了这么多年，这个灵魂经历了无数次重组，早已面目全非，即便留有记忆，也只是那一抹意念……
等等。
息仪打量着珩渠的目光一滞——他的灵魂里，留有她记忆的部分增加了一小块。
不减反增？还能这样？这是什么情况？这完全悖离了造物守则。这不正常。
息仪皱着的眉头加深了几分。
但这与任务不相干，没有深究的必要。
疑窦只生出一瞬，息仪便欣然接受。她就是如此，从不主动思考，也从不多动脑思考。
“哦，那些都是你的前世，与你的当下并不相关，不必在意。”息仪平淡地回应完，便提步往城外走去。
“你要去哪？”珩渠连忙跟上。
“想来我的行踪已被传回魔界，为防杀戮拖慢我的任务进度，我得换个地方落脚，尽量避免冲突。”走了两步，息仪又停下，“你最好也不要跟着我了，免得被视为叛变。这届的魔王易怒又蠢，必然不肯耐心听你解释。说不定，你会被我害死。”
“从我折返的那一刻起，我便被视为叛变了。现在去哪都是一样的。”珩渠无谓地耸耸肩：“索性便跟着你了，好歹还能保条小命。”
“哦，那你的算盘打错了。”息仪平静地目视前方，漫步而去，“待聚灵瓶一满，我便要走了，耗时最久也不过是三个月。三个月后你照样要死。”
“啊，这，这，那你得对我负责啊！”珩渠连忙跟上她的脚步，完全不知所措。
“我为什么要负责。”息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你自己折返来与我讲话，又不是我让你回来的。”
“那你直勾勾看着我做甚？”
“你又没向我发出不让我看你的信号。”息仪语气平淡且理直气壮，“是你自己定力不足，没架住我视线和记忆的干扰把自己推入危险之境，是你的问题，与我何干？”
诡辩！这是诡辩！
珩渠被狠狠噎了噎，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既然我们前世便结有缘，那我们应当是认识的吧？既相识一场，你怎能见死不救呢？”
“哦，提起这个，有一点，我得告知你。”息仪停下脚步，转过身，抬起头，面无表情地仰视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多一点点的珩渠，“际神的神权具有普适性，但不能为特定的个体提供倾斜。因此，成为朋友后，‘际神有求必应’这条规则对你已经不适用了。从此次重逢起，我会自行判定我的朋友你的请求是否合理，并酌情考虑要不要对我的朋友你，‘两肋插刀’。但朋友之间确实该互帮互助，对于三个月后我离开你必死的局面，我的建议是，你重新修炼，脱胎换骨，成神。神界向来是很欢迎改邪归正的魔界叛徒的。”
“我呸！！！！！”珩渠先是听得一头雾水，而后被她的‘建议’气得吹胡瞪眼，“我们怎么成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珩渠：友友们，吵不过老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26章 点拨
“前世约定。”息仪说，“上次你求偶不成，便曲线救国，想与我从朋友做起，我说，如果再重逢，你还能记得我，那我们便做朋友。”
“求、求偶？！”这个词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珩渠思忖了半晌才憋着一口气，冷哼道：“绝无可能！便是这世上的女子都死绝了，我都不会喜欢你！！！”
“哦，也是。”这种烂俗的呛人用的话并没有引起息仪的任何情绪起伏，她只淡淡地点了个头，便接着往外走：“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本就不相干。你不接受，那便不作数。我们不做朋友。”
珩渠居然没由来地揪心一痛，见她步伐变快了，便也环抱着手跟上。
息仪便不解了：“不与我做朋友不就是不想与我相处吗？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蜜色眼瞳，珩渠心下陡然一慌，连忙把目光移向别处：“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跟便跟，你管得着吗？”
“哦，确实管不着。”仰视了一眼天际的落日余晖，息仪悠悠地说：“不过环境确实造就性格。前两次的你，是那般单纯可爱，这次成了魔，平安长大成人，修为还算凑合，也拥有了风流倜傥的外形，言辞间却布满冒失，不讨喜。”
不讨喜？！
珩渠活了600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他不讨喜。
便是凭他这身修为和这副皮囊，不管走到哪都是鲜花掌声从不间断好吗。哪里不讨喜了？！
“哦，是吗。”珩渠皮笑肉不笑：“所以神女是觉得口无遮拦的自己很讨喜吗，请问？”
“我在初期降世的一个任务里，救下过62973名濒死的凡人，我带他们脱离险境，为他们提供衣食住行，但他们却指责我，为什么明明拥有如此高强的能力，却不救下已经碎成一滩肉泥的剩余3人。他们的情绪陡然变得很激动，完全无法接纳我的见死不救不说，还想擒住我，烧死我祭奠那些亡魂。”
“这令我产生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因为即便那3人烂成了一滩肉泥，我还是可以复活他们。但我收到的指令是，不要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损失拉低效率，我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的，无视他们的死亡才是正确的做法。我照做了。从完成任务的角度来说，我并没有错，但我的情绪却难以控制地变得很低落，痛苦，便任由那些卑贱的沙子们将我绑紧，吊起来，用石头砸用火烧。见我毫发无伤，他们又害怕得尖叫着跑了。”
“我由此吸取了教训，拆解了我的情绪，保留正面的诸如开心、喜悦、快乐等情绪，而摒弃诸如难过、生气、痛苦之类的负面情绪。情绪的不完整致使我的语言表达转向直接，不再讲究沟通技巧，而是有什么说什么。而情绪不完整致使的情感不健全可以归结为先天缺陷，是可怜的残障人士，和缺乏后天素养的你，有本质上的区别。”
“……”头一次听见有的人吵架是拿‘残障人士’为自己开脱的。
珩渠心下是这样腹诽着，但对上眼前这双蜜色的眸子，想到为了不再让自己受伤难过，便强行拆解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变得宛若木偶一样地缺乏生气，心下又油然升起一股难以言状的烦躁。
“我前世当真与你有约？”
“不是前世，是你的前176世。”息仪说，“对比神魔界的平均寿命来说，你较为短命。”
“……”第二句完全没必要说！！！珩渠信她情感缺失还不行吗？！
“你有什么理由说服我信你？”
“际神从不说谎。”息仪淡然得一成不变，“对于弱小的沙子，没有说谎的必要。”
“听起来你好像很厉害啊。”
“当然。”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能帮我看看我此生运势如何吗？”
“拒绝回答。”息仪扫了他一眼，倏地便化为金光，消失不见。
“人、人呢！”
“东汀镇。”
东汀镇？
眨个眼的功夫，便从凡界最西瞬行到了凡界最东吗？
瞬行速度甚至是神的五倍不止。
确实，超出了神的范畴。
珩渠连忙跟上，抵达东汀镇时，已是半个时辰后——这已是他的瞬行极限了。
息仪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城墙根下的杂草丛里晒太阳，见他来了，便瞬行过来，与他一道慢悠悠地进了城门，“魔气需要经过繁复的加工才能形成，生产效能便没有灵力稍稍提纯后便能形成的炁那么高，没有充足的供给，你们的基础功法才不如神族。”
“加工？”珩渠皱了皱眉，“你是说……吸取凡人灵力汇入丹田，流转而出时便成为本体魔气的这个过程叫加工？”
“是的。”息仪点头，“你们将灵力吸取进体内后，魔丹只提取灵力中包含的恶念，其余的通过呼吸、散热、排汗等方式迅速代谢出体外，然后再运转周天，按照一定比例捕获与你们的修为属性一致的灵气，与恶念勾兑在一起，便可模拟炁的效用，在你们体内运转，这便是魔气。随着修为的提高，你们的魔丹便有能力将你们自体产生的恶念与灵气匹配勾兑，形成源源不断的魔气。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无需再夺取凡人的灵力。而我之所以能将魔气转化为灵力，无非，是将和灵气勾兑在一起的恶念剔取出来，再找到与这些恶念相匹配的散落在天地间的其余灵力，重新组合在一起而已。而能够自体产生魔气的魔，和能产生灵力的人其实在性能上已经归属同一类别了。既然性能区别不大，那换个生产工具，将魔气注入到凡人体内，过过流水线，魔气不就成灵力了么。”
吸取灵力催化为魔气，是每个魔生来便会的，大家拿来便用，从未有人会去深究魔气的形成原理。
在她说出这一席话之前，珩渠从未联想过，魔气竟由这天地间最普通不过的灵气构成。
若按她的说法，魔气由一定比例的灵气和恶念勾兑而成，那倘若知道了这个比例和勾兑方法，难道甚至连魔丹都不需要，便能直接造出魔气么？
还有那句‘模拟炁的效用’——灵气勾兑被提纯后的恶念便可达到与炁相同的效用么？
为什么恶念的运转可以类比往往代表绝对正义的炁？
那便只能是，绝对的纯粹。
剔除灵力中的恶念只留下良善则为炁。
那以灵气为载体，承载恰巧被炁所排出的那一部分在人体内运转，便为魔气。
这是恒定的万物相生相克？
“相生相克还不算特别准确。”息仪的声音突然打破珩渠的暗自推算，“套用无神界的话术来说，用量子纠缠来解释神权之下善与恶之间的关系是最贴切的。”
“？”
“……算了，你是对的，就是相生相克。”息仪眨了眨眼。解释起来，还得把七等界一道普及一遍，好麻烦。
“那若是按照如此推论，魔丹只吸取恶念，那被魔所舍弃的，不就是炁了么？”
“是的。”
“神不取用？”
“我说过了呀，神并不知道他们为凡人所供养，加之神权的神秘性和压迫性，他们和你们魔一样，从未根究过炁的来源，又被‘正义’这道光环束缚得牢牢的，怎会取用别人的东西。”
“！”珩渠周身一顿，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这天地之间岂不是有很多炁？”
“是的。”息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所以我才建议我的朋友你修仙，倘若你理解并消化了我说的这些，并付诸行动收集到那些炁，那你必然是能一飞冲天，成为仙王的。并且，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珩渠侧身瞅了息仪一眼，“打得过你吗？”
“当然……”
被珩渠火急火燎地打断：“好哇好哇！”
“不能。”
“……”珩渠没好气地抿了抿嘴，突然寻摸过来一丝不对劲，“等等，你连我此生的气运都不肯说，却又愿意将这些机密的什么量子纠缠都能披露给我？”
“宇宙由无数这样的世界组成。每个世界由壁垒圈禁，内里再设天道对壁垒内的万物进行监视，以防圈内生物破壁而出，发现圈禁真相，扰乱圈禁秩序。因此你们的一言一行都受天道监管。预知此生气运，你便可规避你人生中的坎坷、灾难，便会脱离天道的掌控，存在破壁风险，因此，预知气运被造物主设置为最高禁制，一旦有人触碰，便会被天道就地处决。为了你短暂的人生考虑，我选择不告诉你。”
息仪的神情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而我告诉你魔气与灵力之间的转换，是因为神魔界的周期很长，我还会有很多次的降世，如果我的朋友你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最强者，我想，你会看在我们友情的份儿上，不干涉我的任务，这对我的工作是极大的助益，是为我的主所支持的。有了主的支持，你便不会因此遭受业报或者天道的处罚。”
话语一落，息仪长袖突然一挥，掌间飞出的金光便将不远处被横七竖八地扔在地上的凡人尸体复活，同时，残余的金光迅速化为一道巨网，哗一下便穿透了众魔军的身躯，将他们筛成了灰尘，随风散去。
速度之快，珩渠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已结束了。
“你看，像这样的统治者就很碍事。”息仪的嘴角竟还挂着一抹惬意的笑。
配上此情此景，委实讽刺。
“魔王。”息仪的声音响彻整个魔界。
“你若是再杀凡人，那我便杀了你和你的那634个姬妾，让你最讨厌的那位王子柒弎继承你的魔王之位，并让你最爱的遗孀魔后嫁与他，他们会在你的坟前彻夜交/媾，直至生下10个孩子。再举整个魔界之力，将这10个孩子精心调/教出来，便悉数送去神界给那746个神做炉鼎，如何？”
第27章 警告
“你，你敢！”
“有何不敢。”息仪笑了笑，“我可以预演给你看。”
话语一落，本安安生生呆在魔王后宫内的634个姬妾们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捕获，呼啦啦全被吊到魔王面前。
姬妾们一脸痛苦地捂着脖子不停蹬着腿，原本白嫩的脸蛋在顷刻之间便已憋得发紫。
“不过擒贼先擒王，得让你先死。”冷漠的声音宛若一阵冰冷刺骨的罡风，骤然自魔王头顶轰然而下，眨眼之间便将他压成了一滩血沫。
魔王感受到自己在一片刺眼的金光中缓缓升起。除了金光，几乎都看不到什么。
没过多久，头顶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泼水声，魔王仰头看去，便见漫天夹杂着器官、残骸的血水倾泻而来，砸了魔王满脸满身。
这些是……他的爱妃们。
剜心般的刺痛自心口蔓延至全身，魔王攥紧胸口，久久透不过气来。
但一切并未停止，只见金光散去，已经距离他很远的地面，他变成一滩血沫的尸体还在沿着长阶潺潺流淌着，还未得到收拾，登基大典便已步入正轨。
那个差点篡位成功的女人的儿子已然王冕加身，与他娇艳欲滴的魔后相扶着，朝着长阶之上的王座漫步而去。
魔界的子民们匍匐在布满血水和残骸的地上，虔诚地高呼着‘魔王万岁’，便连平日里被她宠得动不动就耍小性子的魔后，眼下也是一脸痴迷地看着那个女人的儿子，举手投足间是从未对他流露过的仰慕和温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