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风皱着眉默了默,冷冷道:“与你无关。”
“哦,这样啊。”息仪对他并不友善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接着道:“你方才是下意识地觉得,是天道告知你的吧?但你随即意识到,天道明明与你是敌对的,邪祟祸乱人间你便要分神去处理,分明有利于它,它怎会好心告知你,让你下凡除邪祟呢。”
“我知道是谁告诉你的。”息仪笑道:“你想知道吗?”
沁风从息仪说话起便擎起的怒意在他眼中散去,转而被错愕取代。
他回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息仪:“是谁?”
“际神,息仪。”
“不可能!”记忆中分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但顺着这个小孩所描述的构想而去,竟是个女子。
那个女子一身青衣,以后压簪冠松松扎起的长发随风飞扬着,抬掌掐诀,掌中迸射出的金色液体顷刻之间便将此世淹没。
但女子的脸却不知被什么所遮蔽,总是看不真切。
却只思索一瞬,沁风便察觉古怪,立马回过神来,便与琉璃瓶内那小孩的蜜色的眼瞳四目相对。
沁风像是触电了一般全身颤抖个不停,脑海中的那个女子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那是……
“多谢你,我的第二个观测者。”息仪唇角深深勾起,在沁风注视下消散不见。
“我总算开始存在了。”
第75章 猎神
息仪环抱着手,站在周鸣皇宫的金銮殿外,听着屋内众人议论纷纷。
“国师不是找到传人了么?怎的还是要我等接着搜罗那些怪人?”
“不知。说是找传人,说不定背地里是在修炼什么邪功呢,周鸣国主不是说,那日国师一看到那女娃,差点当场把人杀了么?”
“搜罗怪人也不是不可,但这次可不是几张符篆便打发得了了。”
“季邺国主这是何意?”
“诸位想想,他随手化的符篆便能呼风唤雨,实则应该神通广大才是。”
“你的意思是……”
“让他为我等所用啊!”
“季邺国主,我还在这儿呢。”
“大平国主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我等合力,让他为我等所用。毕竟他的底细尚未可知,举我三国之力,胜算总能高些,难道大平国主执掌整个南端大陆,想要国富民安,还要祈求一个臣子的施舍吗?”
谈话戛然而止,殿内骤然变得沉静,众人陷入思虑。
但也没过多久,大平国主率先发声:“这未免太过艰难,他没有妻儿老小,是孑然一身凭空出现的,也从不住在我赐予他的那些宫殿宅邸内,行踪难觅,还有一身捉摸不透的奇特法术傍身,如何拿捏得下他?”
“大平国主大可不必如此悲观。”周鸣国主忙道:“便在三年前,本王的密探在前往周鸣大陆北端冰原一带查探人迹时,发现那里曾有过两个上古小国,叫魏阙和望山。他们将遗留在那两个古国中的竹简带回,交由钦天监百余人不停钻研,直至三个月前,总算破译那些文字所记载的内容——竟是供人修仙的仙术,以及供动物植物幻化人形的妖术!”
“此话当真?!”大平国主惊得从位置上弹起了身。
“千真万确。”周鸣国主紧跟着起了身,“我已着那百余人先行修学,如若果真能遁入仙门,那届时,举我三国之力,如何敌不过一个小小国师呢?”
“哦,那确实是敌不过。”总算进入正题,息仪也懒得再听众人接着废话,穿墙而入,面无表情地环抱着手,看向众人,“他不是国师,他此世绝无仅有的神。”
“神?”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完,才反应过来,“来者何人!”
息仪耸耸肩,“他找的‘传人’。”
“你、你!”周鸣国主慌慌张张道,“来人!快来人!”
见了鬼了,一个月前见她不是还是个三岁小毛孩吗?怎么一个月不见,便长成个大人了?!
“你要是再报信与孤神来抓我,那你们的猎神计划可就再也无法成功了。”息仪看着曾是仙班玉帝的周鸣国主,平静道。
“猎神?”季邺国主——曾经的仙班东王公垂眸思索了一番,便笑逐言开地抬起头环顾着众人,道,“猎神,对,就是猎神,将高高在上的神衹猎下来,要他永远留在人间,造福苍生。猎神计划,就叫猎神计划!”
“季邺国主,你……”大平国主的话被周鸣国主打断,“所以,依你言下之意,是要带领我们开启这猎神计划?”
周鸣国主的眉头深深皱起,将她狭长的一双眼压得只剩一条缝,“你有什么本领能让我等安心托付?”
“喔,你们搜罗到的仙术是阉割过的版本,没法儿真正羽化登仙,我可以教你们真正的仙术。”息仪笑着,将一份名单扔进周鸣国主手里,“不过,只有这342人才有资质修炼。”
周鸣国主一将名单打开,便见自己的名字位列榜首,不免得意一笑。
季邺国主的名字紧随其后,连忙与周鸣国主挤眉弄眼地对视着直乐。
扫了一圈一下,凡界3国29部落的国主、首领全都位列名册,却唯独不见大平国主。
此世成了大平国主的张平起登时便不乐意了,他怒视着息仪,厉声质问道,“喂,你这名册是什么意思?便连奇色那个小部落的首领都在名单上,为何独独没有本王?我大平国可是此世第一大国,经邦、兵力、文化、疆域,哪样不是首屈一指?放眼天下,哪个国家或是部族敢与本王叫板?区区仙术,本王竟不配学?你是哪里来的刁民,从哪借来的的胆子,竟敢骑在本王头上撒野?!”
“当神仙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与你而言,阉割版也很够用了。”息仪木着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凌厉。
要不是看在他与张照曾有亲缘,换做从前,光凭他这番令人不爽的言论,早就叫他闭嘴了,还能叫他在这里拍桌子叫板说什么‘从哪里来的刁民’?
转世轮回的性格分配,还真是随机得恐怖如斯。
“你!……”张平起气得够呛,吹胡瞪眼地就要抹起袖子插起腰接着叫骂,被常年被大平国打压一头,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的季邺国主和周鸣国主拉开。
季邺国主笑道,“王兄消消气消消气,别与一个女子一般见识嘛!”
哦,说起女子,张平起就更来气了,他当即又张牙舞爪着又要扑向息仪,“那名册上有半数是女子,还多半都已嫁人生子,连她们都练得,本王便练不得了?”
“这与性别有何干系。照着名册将人找来便是。”息仪冷声道,“再啰嗦一句,我杀了你。”
“杀本王?”张平起怒极反笑:“好哇好哇,你便杀一个试试,本王要让你……”
叫嚣的话还没说完,一股无形的暴戾气劲便将整座金銮殿轰了个粉碎,残余的气劲还汇聚到张平起脚下旋转生风,猛然间便将他吹拂升空。
“我、我!……”张平起被骤然飞升,又急剧下降仿佛马上便要吧唧一声砸到地上的反复颠腾下得吱哇乱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留在原地的二人面面相觑着,一句话也没敢说。
但很快,此处的木属灵力异动引来了沁风。
沁风将被卷进浪潮里起落个不停的张平起救回身侧,审视着站在两个国主身后身着一袭玄衣,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冷声道:“这些木属灵力是谁调动的?”
“国师有所不知。”周鸣国主呵呵笑道:“三年前,本王着密探前往周鸣大陆北端极寒之地探寻人迹,便误打误撞,寻回一些修仙秘籍。考虑到修仙一事总归离不开奇能异术,长生不死,难免失恒失公,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本王便想着先着钦天监秘密研究,确保其果真益国利民,再成龙配套,公之于众。于是耗时三年余,直至数月前,总算破获,方才,钦天监……哦哟——”
周鸣国主一回头,便被身后突然从女变男的神秘人吓得喊出了声,但也还是迅速收回目光,强撑着即将露馅的紧张不安,接着道:“派了第一批修学者中的一员优异者来向我等汇报所学,大平国主不免好奇,便让这位修学者往他身上施法试验一番,感受感受。”
“原是如此。”沁风的语气略微和善了一些,但对那个黑袍男人的审视却丝毫不减:“敢问阁下贵姓。阁下既然在钦天监当差,理当与我打过照面,怎的看起来如此眼生,仿佛从未见过。”
“免贵姓张,单名一个照字。”息仪平静地与沁风行着礼回话道:“三月前受召入钦天监修学上古修仙秘术,今日是来旭河后第一次外出。国师唤草民张照便是。”
“张照。”沁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的前世便缓缓映入识海。
上个末法时代之前,周鸣大陆北端修仙小国,魏阙国初任国主的侄子。
沁风神色自如地扫了张平起一眼。
也罢。那个坏胚周身有金光环绕,便是淹没在人海之中,也能一眼辨出。
眼前这个,显然不是。
自从她逃走后,沁风便忧思过度,一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是她,显得太过咄咄逼人了。
得回趟仙阁,好好调整一番,稳定情绪才是。
见沁风久未回话,张平起便又不爽了,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国师不会是想独享仙术统领凡界,不愿我等凡人修炼吧?”
“怎会。”沁风不假思索道:“心怀苍生,一心向善乃我职责所在,我怎敢利欲熏心,只是……”
天规明文规定,凡人不可修仙,也无法修仙才对,怎的这个张照可以在灵根未熟的情况下调度灵力呢。
而且方才那一招,调度的是整个旭河城的灵力当量,可不是小数目。
“国师果然大度!”季邺国主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满脸喜色道:“不过这秘术已是末法时代之前的产物,文字已然失传,保不齐会有翻译出错的地方,国师既然通晓仙术,不若,便让周鸣国主将秘术交与国师过过眼?以免功法口诀有误,叫修行者走火入魔啊。”
说完,季邺国主便贱兮兮地朝周鸣国主挑了挑眉。
嘁。一逮着机会就要从她嘴里撬肉吃。周鸣国主没好气地与季邺国主翻了个白眼,还是妥协了。让国师过一眼也好,免得是什么损人不利己的邪术。
“来人!”话刚说出口,女变男的神秘人便快步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本册子,毕恭毕敬地双手呈到周鸣国主手里。
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周鸣国主迅速打量了她一眼,还是选择默而不发,将她呈来的东西转交进沁风手里:“有劳国师掌眼。”
沁风客气点了个头应下,便翻开册子。
便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纸面上骤然涌出数不胜数的金色字体,排列整合成一列又一列的文字,挂满整个金銮殿上空。
这些是……
东岳帝诀?
东岳。
只是无意识地默念了这两个字,沁风的识海内便倏地翻涌起滔天巨浪,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他的整颗头颅,他面色一凝,便猛然吐了一大口血,仰倒而去。
第76章 认证
“他,他这是怎么了?!”周鸣国主惊呼着便冲上前去探沁风鼻息,发觉还有一口气在,勉强松了一口气。
“业障。”息仪又变回自己的模样,神色自如地看着昏厥不醒的沁风。
“那,那你这是……”季邺国主指着息仪比划了两下,满脸不解。
“方才是夫君的模样。”息仪平静回应着,调度来的木属灵力在沁风身下编织成一叶小船,将他托起。
“夫君?”张平起皱了皱眉头:“那他现在何处?你蓄意接近,究竟有什么目的?”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已经死了。”息仪平静地目送着沁风被小船托载而去,隐入夜色,将那本仙术扔进周鸣国主手里,“国师的业障会持续3年。半年之内,集齐名单上的人,按照此书的分配,前往对应区域修炼,便可在他醒来之时,将他永久地留在凡尘。”
“三年?”周鸣国主难以置信道:“这些名册里,有好几人甚至已年逾花甲,他们哪还有那么多精力,在三年之内便学会?”
“只需要通读一遍便会了。”息仪一瞬不瞬地看着周鸣国主:“你若不信,可以自己打个头试一遍。”
周鸣国主看看息仪,又看看身侧二人,将信将疑着打开手头厚厚的羊皮册子,便与方才沁风打开时一样,金色的字符飞涌而出,铺满整个破损的金銮殿上空。
“南庭帝诀……”不过低声念了一遍,那些字便融化为缕缕金丝,钻入周鸣国主体内。
隐隐绰绰之中,周鸣国主仿佛看到,那些金光顺着她的血管脉络,在她体内畅游了一圈后,便在某处凝成了一个人形,带动着她,开始念那些冗长的术法口诀。
随着口诀一经催动,周鸣国主的眼前开始涌现一些模糊的记忆。
被献祭给河神的刚满月的女童躺在狭小的木盆之中,顺着河水漂流而下,被生活在河流下游村庄里的一个鳏夫捞起。
女童紧接着被鳏夫卖进一户人家做童养媳。
16年后,女孩的未婚夫婿进京赶考,女孩出城相送,折返的路上遭遇战乱,被起义军掳回军营,充作军妓。
因还是清白之身,女孩便被先行送入起义军的头目之一,大字不识一个的将军帐中承宠。
女孩自知无法幸免,也不愿因为别人的暴/行自毁性命,便在那夜使尽浑身解数讨得了将军欢心,求得将军收她做了妾。
还因为识字,颇读过一些书,自成一套见解,性情温和宽厚,格外能开解慰藉到将军,便恩宠愈盛,一面在深夜教将军读书写字,一面负责将他的那些大白话编写成对仗工整的文书。二人日渐恩爱。
起义军多是乡野莽夫,见识短,胆子大,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很快便从大平国西北一带,以蝗虫过境之势,往东南一片吞食而去,拿下大平国大半疆土。
直到起义军行至将大平国一分为二的横河,却全军覆没——大平国是个大岛国,四面环海,地势西高东低,西北一带尽是陡峭山脉,气候寒冷,物产匮乏,地广人稀,唯一的作用,便是生长着大平国75%的乔木,是大平国的林场。
每隔三年,重罪犯和流民便会被朝廷统一发配过来伐木作业,供应整个国家的林木需求,一直到死。
这些人的粮食,便全靠朝廷供给。
但人口密集的大平国东部最近旱灾连连,储备粮告急,皇帝便效仿祖辈,断了林场的粮食。
留守林场的军队带着伐木工人们往南迁徙,要带他们进入草原,狩猎凶兽支援朝廷。
在翻过最后一座高山,草原尽头的广阔海岸线印入眼帘之时,工人们叛变了。
他们趁着夜黑风高,军队戒备松散之际,放火烧了营帐,抢了武器,往东边奋起而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可这正中朝廷下怀。
——大平皇室祖辈早在数百年前便发现横河以西气候恶劣,土地利用率极低,还有各式凶兽出没,除了林业资源,几乎毫无作用。朝廷便耗费数十年,凿通横河,贯通南北海域,将大平分为东平和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