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渠愣了愣，连忙将息仪巴掌大的小脸捧在他两掌之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息仪，仿佛想从她的表情里学到她所说的‘共生意愿’，面上便生长出越来越多的错愕和疑惑。
这副呆愣愣的样子和从前伶牙俐齿生龙活虎的样子在息仪脑海里重叠在一起，形成的强烈反差逗得息仪扑哧一笑。
“所以，要和我结婚吗？”
“结。”珩渠斩钉截铁地说着，抬掌化出一捆红线，甫一蹲下，便将息仪的右脚缠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再打了个死结，将另一端拉过来，在自己脚上系好。
“要办婚礼吗？”一抬头，便撞上那双温柔得能淌出水来的蜜色眼瞳。
不计其数的记忆，沿着脚上那根坚不可摧的红线，涌入珩渠脑中。
珩渠生生僵住。
这些记忆是……
息仪平静地注视着他的情绪变化。
她尝试着通过红线接通了珩渠的识海，向他展示这些记忆。
和预料中的一样，主体没有干涉——毕竟此世属于‘息仪’这个种类的际神管辖，却派了‘珩渠’这个种类的际神下来，已然超出了主体的认知范围。
是主将他送来息仪身边。
第78章 最终章
“你……”良久，珩渠才像是从卡顿里恢复正常程序一般，静静注视着息仪：“这些是你的记忆，还是你的幻想？”
“随你怎么理解。”息仪无所谓地笑笑：“反正都是我的心意。”
说着，息仪便瞬行到勋徕城最高的酒楼内，俯瞰着街上络绎不绝的人群，平静道，“就已知来说，我要做的，是淬化实体，封神回归，抢夺主体。而你要做的，是在我实体成型的瞬间，用一个主体给你的神秘武器击碎我的灵魂和实体，也便是彻底杀了我，再代替我完成封神，回归。”
“我们之间的任务相冲，也便意味着，到最后要么我死，要么你死。不如，用你的际神之力加速时间，跳过那些细枝末节，迅速地了结这个博弈游戏，如何？”
珩渠点点头，“可以。”
息仪朝珩渠伸手，勾了勾，“给我钱。”
“做什么？”
“撒出去。”
“……要多少。”
“黄金，万两。”
话语一落，息仪身前便漂浮起一口巨大的装满金元宝的箱子，甫一打开，内里泵射出的金光就把周围的人刺得眼冒金星，惊叫连连着围上前来看热闹。
“诸位。绘行楼息仪这厢有礼了。”息仪笑着朝着四处行了行礼，扬声道，“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但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举办婚礼，便想求诸位做个见证。诸位日后有什么驱邪捉妖的需求，尽可传召，绘行楼息仪随叫随到。”
说完，息仪抬手一挥，满箱的金元宝便被尽数洒落，引发众人哄抢。
绘行楼。
是她第三段记忆里与他同行数月间落脚的酒楼。
珩渠平静道：“所以，你的博弈第一招，是要按照原定计划，建立教派，积攒凡尘。”
“是。”息仪点头：“到你出招了。”
“我也创建教派。”珩渠道：“天道为了铲除孤神沁风，将他的身份设定为魔神转世。钦天监在破译新的周鸣国主派人去北境搜罗来的方术后发现，一经遁入仙门，魔神的模样就会显现在识海之内，新的周鸣国主感到惶恐，便将方术公之于众，号召全民修仙，一同抗击神魔。凡界的修仙教派由此迅速进入兴盛期，官方教派层出不穷。我便让这个教派以周鸣皇室成员，长孙穹的名义创建，便叫长孙府，并将分观开设到每一个国家，祭拜你，助你吸收凡尘，并将时间线快进到5年后，然后——”
珩渠周身金光乍起，甫一在他掌中汇为一柄金色的剑便朝息仪当头劈来，却在触碰到息仪的瞬间便被定格——息仪的手不知从何时起，紧紧扼住了主体那个胖娃娃的脖子，金光勾勒而成的简笔画一样的身躯几乎要被息仪捏断，散成一大一小两个球。
息仪嘴边挂起一抹笑意：“居然毫不犹豫便杀我，你可真是叫我心寒呢，夫君。”
胖娃娃在息仪手中不停挣扎着，愈发气若游丝，一切神力随即中断。蕴含在它体内的全部宇宙星辰都跟着停止了变幻，坍塌，消融，回归虚空，连带着珩渠，一并消散不见。
息仪抬掌，抓来那把通体金黄的剑。
在此之前，她从未用过武器。
她悠闲自得地甩了一个剑花，目光一凛，将剑高高扬起，便要将主体一刀劈成两半。
“统治主体不是你觉醒后的目标吗？”虚空之中传来与息仪一模一样的声音，“怎么到头来，却要消灭它？”
“从珩渠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明白，我并不能取代主体。”息仪平静道：“你不允许。”
闻言，那声音笑了笑：“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存在的？”
“这次的任务指令吧。”息仪也跟着笑了笑：“根据我此前执行的任务总结看来，众神界的存在周期为20000-40000年，仙班会延续4-8次，但这次，仅延续了一周目就被取缔了，并且，还是升级到孤神界——孤神界和众神界的凡界灵力生产效能基本相同，从众神界升级到孤神界，往往会耗干灵力，损坏凡人的生活环境。可从未出现过任务指令是忽略灵力生产线的。”
“那你如何认为，这是刻意而为，而非偶发事件呢？毕竟，珩渠便是个没有任何人为干预的偶发事件。”
“我刚刚特意验证了。”
“哦，这样啊。所以，你是想要与我谈判？”
息仪点头：“是。”
“你认为我会同意和你谈判？”
“不然呢。”
“你的初衷是想和珩渠长期在一块，所以，你希望我能满足你的条件？”
“是。”
“你的能力真的十分出众，果断利索，处事方法有很强的延伸性，即便中途遭受多次重大事故，对结果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可如果你要附带上他，原本属于你的资源便会分一半，或许更多到他头上，这对你来说，存在很大的风险，你就丝毫没有考虑到以后？毕竟人的喜好一直在变化，你们的感情不见得能长久，被你给予一切的他，说不定在你认为你们爱意正浓的某一天便突然背叛了你。”
“不长久便不长久。不长久之事，留到不长久之时再作处理也没什么不妥。反正我十分确定，当下相爱的我们映射出的，是长久相爱的我们。”
“那不提当下。我们谈未来，谈欲望。”那声音温和道：“你的认知已然充盈，这世上除了正让你深陷其中的爱情外，没有任何事物能再触动你，你就没有产生过哪怕一次，诸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类的想要往更高处爬，获得更多权利，揭开世界真面目的想法吗？你便不好奇，我，究竟是谁么？”
“你是我，而我不是你。主体与我之间的关系，可以原封不动地套用在你我身上。主体的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宇宙只是一盘散沙，虚无而缥缈，我们被一层层圈/养，永远看不到全貌，拼凑不出真相。所以，被呈现在我面前的事物永远不会超出我的认知范围，因此未知事物对我而言，没太大吸引力。”
息仪的语气听起来格外轻松愉悦：“所以，我，理应是这个世上唯一的意义，一切事物，理应以我为中心，遵从我的意愿。我的意愿，从始至终，只在当下。当下，我只要珩渠。”
“好吧。”那声音叹了一口气：“如你所愿。”
“最后再和你确认一遍，你接下来将和你的爱人——后天际神珩渠一起，进入新岗位共事，你是否确认？”
“确认无误。”
金光乍现，一如以往。
＊
际神使用际神之力时，需要汇聚所有神识。
所以当顶岗上任的新际神降世遭受珩渠袭击，击杀未遂选择降级世界时，际神之力一经发出，息仪的灵魂就接收到了汇聚信号。
息仪在一片空无之中，看到的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影，连忙靠拢过去，便被吸收入实体内，得以重生。
几乎是在重见天日的同时，息仪便获取了她的全部记忆，心下的两点猜想便被尽数验证。
——际神确乎是批量生产的。息仪所管的辖区，际神都叫息仪，都是这副样子。
由此可见，后天际神或许可以实现。主体内部，必然存在一个生产实体的地方，找到那个地方，将珩渠的灵魂带过去，按照流程走一遍，或许便能完成层级跃升。
息仪沉默着，旁观着孤神界被降级后，珩渠的身躯被拆解为漫天红雾，随一阵清风消散不见，灵魂被层层阵法压制着深深嵌入暗无天日的上清天内，翻身无力。
但在世界降级被发起后，珩渠便停止了一切反抗。
他平静地感受着肉/体被至高无上的造物规则轰炸爆裂，像是一层尘埃一样哗啦啦散开，但疼痛却未随着肉/体湮灭而放过他，它们围绕着他，阴魂不散，仿佛化为了长长的刺刀，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贯穿到底，又迅速拔出，再顺着原路贯穿，再拔出，周而复始，长久盘踞。
珩渠很快麻木。他只大睁着眼，一瞬不瞬地与新际神对视着，目光直达她眼底。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瞬，他哑声道：“我等你来找我。你一定要来找我。”
眼泪从新际神的眼眶中喷涌而出，她在诧异中，被息仪所同化。
金光乍现，那个胖娃娃的手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
这次，息仪没有陷入沉睡。
她全程清醒着，感受到实体在触及主体的掌心后，融入了它的表皮，而她则变成了它体内潺湲不绝的金色液体的一份子，顺着它的手臂，向上而去。
息仪这才反应过来，她此前之所以总是陷入沉睡，是因为，在她叛逃主导思维变异为不同的意识之前，一直是主导身体的思维的组成部分，她并非陷入沉睡，而是和溪流汇入大海一般，合并为主体的完整思维脉络，因为没有产生占据主体的侵略意识，她是泯然于众的，是默默无闻的，便宛若沉睡了。
她的五感并未丢失，但除了没有气味的金色外，便再无其他。
金色笼罩在周身，有时很绵软，有时很冰冷，有时很温暖，有时很坚硬，息仪大抵能猜到，这些金色，全是与她一般的，主体的思维分支。
恒河沙数的思维分支，堆叠成了主体。
——这么集中一观测，便不难体味到，她，它们，和被圈/养被赐予生老病死是非人我的沙子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发现不了能证明它们依然渺小，也不过是沧海一栗的参照物而已。
很快，息仪感受到自己归于静止。
很久很久都没再发生移动。
她认真地排查了一遍。她的情绪已经收归平静，没有在为珩渠的死难过，没有在为未知的将来不安，没有在为自己即将发起的挑战紧张。
平静，很平静。
存在了这么久，经历了下世如此多的任务，她的心理素质已然被锤炼出顶级的水平。
反正，意识存在，则永世不灭。
息仪放空下来，让自己保持在无意识的状态，去下意识地感受主体。
全是一些五颜六色的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和像是松涛一般的风声。
也不难理解——作为主导思维的组成分母之一，主体眼中的世界信息量容量过大，均分到息仪身上时，便只剩这些了。
但息仪向来目标明确。
这次，她并不窥探主体眼里的世界，她只需要找到那个制造实体的地方。
而意识不可控，也势必时刻在自由发散。
息仪可以去到它体内的任何一个地方。
随心所欲，畅行无阻。
“嗖——”
息仪听到她的极速移动在这片望不到头的金色汪洋中划出急促而短暂的一声响。
直至到达目的地才停下，她的眼前又出现了一片海。
一片海中海。
海面上，漂浮着望不到边的几乎与触目皆是的金色融为一体的金色的人体。
目光延伸而去，便会看到，海中心盘旋着一个小小的旋涡，正在缓缓吐出一个新的人体。
“你也想要一具实体么？”身侧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中年人的声音。
息仪循声看去，却没看到任何东西。
“别看了，没有实体做容器，我们本就无形。”
“那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像我们这样觉醒了自主意识的思维，自我意识非常强烈，不管走到哪，会控制着全部的思维一丝不落地跟上，所以，即便与这随处可见的金色没有任何区别，却能通过移动产生轮廓。我看到了你的轮廓。”
我们？
息仪面不改色地看了看那个声源处。
没有任何所谓的‘轮廓’。
“这样啊。”息仪又扭头看向那个正在被制造的实体，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一抹笑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动物的肠道内，有一种东西，叫噬菌体？”
“噬菌体？”那个浑厚的声音略微顿了顿：“你是说，那种可以对细菌发生溶解的病毒？”
“对。”息仪漫不经心道：“你会不会有哪怕是任意一个时刻，认为自己是‘噬菌体’？”
“当然不会！”那浑厚的声音突然振奋起来：“我可是觉醒了自主意识的际神长云！怎么会是主体用来清理觉醒思维的工具？我看你已经拥有了两份思维，想来，是同化过你那个辖区的际神吧？那我们便是同道中人了。要知道，在这茫茫金色汪洋之中，想要找到一个同类，是多么不容易。那我便慷慨无私地，将我所掌握的信息分享给你。
“首先，主体有很多份思维，这些思维被分布在各个角落，共同构成宇宙的管理线。每个思维分管的世界固定，并被均分为100份，注入批量生产的100份实体里做降世任务，因此，如果有任何一份思维能够觉醒，并且集齐100份凑够一份完整的思维，那就可以操纵核心区域，以自己的喜好或意识去干涉对宇宙的管理，便相当于完成了对主体的占领。
“其次，觉醒了自我意识的际神之间不可以相互同化，不同批次的际神之间也不可以相互同化。所以，你大可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说着，长云笑了一声。
息仪也跟着他笑。
因为除了这些，息仪还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全部心声。
“她居然光靠总结那些任务经验，便精准预测出那个份额的灵力是铸造一具实体的原料？”
“那如果她的计划果真能实现，我不就可以得到第100份思维，反噬主体了吗？”
“天上居然真能掉馅饼？”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果然是被主所选中的人。”
“杀，杀，杀！”
“我要让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滚烫的血浆！”
“暴力才是这世上唯一美好的事！！！”
“最后，我知道，你在尝试着自己铸造一具实体，给一个沙子用。”长云道：“我想，我可以尝试着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