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宿傩忽然暴起,四肢撕扯身前的咒灵。他要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一个就算失忆再多次,就算遗忘全世界也不会忘记他的印记。
四下里的灌木忽然像拥有了生命,疯了似的向两面宿傩所在的位置袭击而去。
他觉得自己四周的所有存在都“活”了,就连空气都拥有了攻击他的意识。
织面人就站在不远处,使自己与距离十六夜最近的飞鸟交换的灵魂,飞鸟在织面人灵魂注入的刹那间,从瘦弱的模样幻化成比鹰还要锐利的骇人大鸟。他将女儿带离两面宿傩身边后,又将灵魂交换回来。
宿傩困在被织魂术控制的天地间,狠厉地看向老人。
“这个时代的最强吗?”织面人不屑地用鼻孔出气。
那是两面宿傩人生中的第一败,也是唯一一次败绩。
也正是那一战,坚定了织面人不能只是单纯将术式继承给十六夜的信念。他需要做更多,让十六夜不死不灭。
有记忆的十六夜总是踏月而出,日出而归。
她在河道边看见两面宿傩。
咒灵踩着轻盈的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似撒娇又好像不是。她轻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祓除我?”
少年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气息与气场。他心情不快。若是换做别的对象,可能不会有说话的机会。但是十六夜,杀了她反而称了她的心意。
两面宿傩暂时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用来惩罚她。
“活着不好?”
“不是不好。但我不想这样活下去。”
换做从前,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不是那一夜,不是宿傩半年后终于遇见有记忆的十六夜之后。
“你要怎么活?”
“……”
没想到身边惜字如金的家伙居然会继续往下问,十六夜安静了一会儿。
就在两面宿傩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女人开口了。
“就做一个咒力平平,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有一个会带我出去玩的姐姐,嗯,哥哥也行。父亲大人不用位高权重,一家人挤在冬天不够暖和的破草房里也没关系。”
“有庆典看的时候,可以牵着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手一起看灯。世界颠沛流离都没关系,只要家人能一直在一起。”
……
无聊。
这是两面宿傩的最终总结。庸庸碌碌像蝼蚁一般,那算什么活着?
但是他从十六夜的描述中捕捉到了一丝信息。
“所以,你曾经是咒术师。”他十分肯定。
“是。”
“和这座城市大部分咒术师一样,生来就被告知要祓除咒灵。但其实……”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认识至今都未曾提过。“我从来不觉得咒术师祓除咒灵,是有意义的。”
两面宿傩扬了扬眉。总算听到一些可能有趣的言语。
“人类的负面情绪创造咒灵,咒灵毁灭人类。终其根本,就是人类的负面情绪毁灭了自我。这便是因与果。咒术师作为有幸不会产生咒灵的一族,打破因果定律的出现,真的是为了救世吗?只是漫长洪流中的意外罢了。意外出现的少数群体而已,为什么不能只保护自己,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呢。”
……
因为傲慢。
作为诅咒师一般存在的两面宿傩那一日,没能回答十六夜最后的疑问。
那晚过后,自称十六夜的咒灵少女,便不见了。
真正意义上的,不见了。
两面宿傩有时候会去河道边,有时候会去初遇的积雪地。巨大的空洞让本就危险的男人变得更为可怕。
半年时间里。
他屠杀了城里与周边所有穿着红衣的女人。然后是庆典里与爸妈一起出来看灯的,与哥哥姐姐一起溜出来玩的孩子。
那个女人没能过上的理想生活,他也不许别人拥有。
那是生于那个年代,那座城里的人,最不愿回忆的半年时光。
也是在那一年,世人为他冠上了“宿傩”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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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红到骇人的血月下,诅咒之王酣畅淋漓地虐杀完前来挑战他的,不自量力的咒术师们。
一只身穿艳红色和服的咒灵忽然闯进他尚未收起的领域内。
月色下的咒灵极美,与六年前那一眼无异。
暴怒的情绪瞬间直达顶峰,他要粉碎眼前的夺目。不论此刻的死亡是否让她称心如意。
抬手间,本该必中的斩击被三张面具拦下。中间那张金色的面具,在红色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两面宿傩这才看到,围绕在她身边的,淡金色透明的领域。
咒灵偏过头,红眸上下打量他,眼神里满是戏谑和挑衅。
“哦呀?你看起来很好吃。”
织面人找到了平衡面具的方式,也找到了让她不死不灭的方法。
这世间再无十六夜,唯有面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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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爷:不好意思,劳资要完整的。
大爷和面面的故事……考虑要不要搞个IF线写个小短篇……
第71章 爱
有记忆的十六夜不愿回来。人类的灵魂与咒灵的身份无法自洽。
如果不是顽劣的「贪」触碰夏油杰的咒力, 又从他的咒力中完整感受到他的心情与情绪。
她会永远藏匿在无边黑暗中。
身为「痴」的十六夜以为那个少年已经忘了她,灵魂沉入深渊的她认为有贪的陪伴,夏油杰也可以开心。
但事实不是如此。
他的绝望与崩溃都如此压抑。就如十几岁那时隐瞒自己吞噬咒灵的痛苦那般。
夏油杰同样深爱且感激「贪」面的出现, 但无法愈合十几岁那年失去她的痛楚。那样矛盾的爱与偏执,快要将眼前的男人撕碎。
她始终是心疼他的。
面灵气想要自己的吻能安抚他的难过,而不是单纯满足他的欲望。
月明星稀的夜幕降临。
被毁坏的城市一角此刻人群聚集,有记者与电视台争相报道“看不见的敌人”,“忽然塌陷的教\\会”。
咒术高层没有针对暴力袭击案件本身作出指示, 聚焦点依然在虎杖悠仁身上。
已然吞噬十五根手指的虎杖悠仁, 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完全可以处刑的存在。
虎杖悠仁因为被夺走身体后杀害了无辜的人类, 情绪也不如从前。
五条悟不得不在御三家、咒术高层与学生之间周旋。
与咒术界天翻地覆,剑拔弩张的变化相比,寂静的郊野处冷冷清清的。
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夏油杰绕了一圈, 又回到搜寻咒灵被服除的地方。
那是他与过去廖剩无几的羁绊。
也像当年的面灵气一样,消失得彻底且猝不及防。
不知是谁说过的, 生命中的失去, 不总是缓慢且有征兆。
夏油杰发现本该死寂一片, 再无任何与他与面灵气咒力相关的东西存在的地方, 跪坐着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
她哭得伤心极了, 身上散发的咒力依旧对咒灵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丛林间的虾兵蟹将都倾巢而出,试图靠近她。
想要汲取她的气息。
白天想着逃离,晚上又兜兜转转回来寻找与他相关的一切。这只咒灵忽远忽近,没有真心。
但夏油杰还是强迫自己暂缓一切负面情绪。毕竟, 他的女孩正在哭。
高大的体格在女孩身前站定脚步,遮去了洒在她身上的浅浅月光。
夏油杰强大的威压逼退了正在靠近的咒灵。仍不愿离开的那些, 则被他的咒灵撕扯消灭。
面灵气这才抬起头, 一张包子脸哭得乱七八糟, 大而圆的红眸看起来可怜极了。
十年前的小面灵气也很爱哭,但没有伤心成这般模样的。
夏油杰甚至有点恍惚,失去那只搜寻她的咒灵,究竟是自己更难过,还是她。
他轻叹一口气,原地坐下。
男人健硕的双臂将小小一只轻到几乎没有分量的咒灵捞起来抱到腿上。
长了薄茧的温暖手掌顺着面灵气的白发。
诅咒看着男人脸上和手臂上的烧伤,冰凉的小手抚摸过伤口,她哭得更厉害了。
“杰是笨蛋。大笨蛋。”
她会回去找他的,在所有可以的瞬间。他为什么要冲进那片领域中。
小家伙呛了一口冷气,开始打噎。
面灵气短小的手臂抱着男人的腰,眼泪鼻涕擦了他一身。
夏油杰:“……”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
大手拖起还没他巴掌大的小脸,他垂眸吻了她咸湿的眼角,而后一点、一点沿着她的泪痕亲吻下去。
滚烫的唇摩挲着她冰凉的脸,一直到贴上她的唇瓣才停下。
他离开她的气息,耐着性子轻声哄。考虑到贪面的叛逆,夏油杰的言语里八分示弱两分责备。
“不哭了。”指尖绕上她的发梢,“以后你再逃走,我就找不到你了。该难过的是我吧。面灵气大人。”
面灵气打了一个噎。瞪着夏油杰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呆。
夏油杰被她的小表情击中,又亲了亲她的眼。
“怎么又变那么小?”就为了方便装无辜可怜吗?
面灵气摇摇头。“不知道。”
她的意识将贪压制住的时候,就会这样。
她不知道要如何描述。
不仅是贪面变得恍惚,就连痴本身也有些迷糊。大部分时间,她开始变得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融合的灵魂不是一种加法,而是减法。
好似要将贪与痴的存在同时抹消,新生出另一个模样。
面灵气悄悄召唤出一张面具,孩童大小的她,就连召唤出的面具都好似小了一圈。
她将面具递到夏油杰手边。
声音奶奶的。
“把它藏起来,它会带你找到我。”
这是夜晚限定,会哄着他的面灵气。
夏油杰拥她入怀,唇边的笑意有些自嘲。“你是夜晚出现,零点消失的灰姑娘吗。”
所以究其根本,不过一场梦罢了。
夏油杰没有接过那张面具。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依旧会离开他。
面灵气不知道要怎么说,歪着脑袋深思片刻。
“你要不要,亲亲面具?”
夏油杰:……
一会儿一个想法的贪很喜欢在他和五条悟的面前扮演痴。因为她有记忆,所以大多时候都装得很像。
除了,说话的时候。
表情可以装,动作可以装。
但痴面从忘记言语,再到一点一点被他们教会,她很多时候的用词和断句是十分特别的。
是只属于那一年的,面灵气独特语气。
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发现过,所以贪面也学不来那种调调。
高专时期的他们,都爱逗她说话。虽然夏油杰十分不赞同五条悟总是故意惹她生气,但她生气之后嘴巴跟不上大脑的模样,是真的可爱极了。
夏油杰挑起诅咒的下巴。四目对视。前者的目光有诧异有难以置信地审视,后者略显闪躲。
面灵气先他一步移开目光,垂下眼帘。
夏油杰忽然想起那晚他匆匆回到东京后,奶猫一样抱住他,抱怨他怎么回去得那么晚的诅咒;想起昨夜用小手揉着他头顶,让他不要生气不要难过的诅咒。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真的,她又为什么……不说呢?
夏油杰眼眸微颤了一下。那张面具刺耳的言语顿时回响在耳畔。
「她不曾真的爱过你。」
「她也会恨你的。」
他可以轻易对贪面说出绝对不会放她走那样的言语。但如果想离开他的,是恢复记忆,是想起自己与两面宿傩过往的「痴」呢?
自己还能那样偏执与自私地困住她吗?
面灵气感觉抱着自己的手松开了。夜风透过两人间的缝隙灌入。
她仰头抬眸,疑惑地看向夏油杰。
“杰?”
夏油杰眼底的温柔,还掺杂了一些别的情绪。指节刮过面灵气的脸颊,又用指腹在她的眼尾处反复摩挲。诅咒温顺地感受着他的触碰,红眸眯起,小小的手指勾住他的衣服面料。
松开的双手再度将她抱进怀里,比方才更用力。
那便恨他吧。
他愿意为了偶尔这样的一瞬间,蹉跎更多的人生与时间。
面灵气猜不透夏油杰忽然的沉默。她不是不愿与他“叙旧”,只是害怕现在的自己最终也只是昙花一现。
那样对眼前的男人而言,未免过于残忍。
不知道沉默延续了多久,夏油杰忽而开口问。
“想去哪里吗?还是就这样坐在这里?”
“想回那间小卧室。”面灵气确实开始犯困了,但考虑到白天才毁了城市一角,夏油杰不一定愿意再带她靠近城市中心。于是说完后,又立刻怯生地反问,“可以吗?”
夏油杰心疼她这样的小心翼翼。
大手揉揉她的头顶,又掐掐她的脸。
“只要你想,除了离开我,什么都可以哦。”
“……嗯,那我还想吃两只咒灵。”
痴面提要求的时候,没有贪略带故意的撒娇。就像是一个不确定被爱的孩子,每提一个要求都生怕是自己越了界。
夏油教主夜半三更没有选择走门,他先一步翻窗进了卧室,驮着已然睡着的面灵气的浮游咒灵紧随其后。
夏油杰收起咒灵,面灵气轻轻落到床铺上。
饱餐一顿的小孩此刻正一脸餍足的在梦乡里砸吧了一下嘴。她唑了一口自己的拇指,趴着睡。
夏油杰凝视了一会儿面灵气睡熟的样子。指尖拨开落到她脸上的碎发。
一整天的起起伏伏比电影情节还要累,如果她没有回来找他,这漫漫长夜将被无尽的绝望洗礼。
夏油杰洗漱后轻轻躺到床边,动作放轻放缓,慢慢搂住面灵气。
他怕惊醒此刻的面灵气。
钟声响起后,她或许又不再属于他。
夏油杰是被手机铃声闹醒的。醒后第一件事是确认诅咒的气息。
怀里的面灵气没有睡足,蹙眉挤进他怀里,好像再躲躲就能把吵人的声音甩到远处。
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夏油杰搂着她,温厚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
来电人是五条悟。
夏油杰摁掉电话,起床离开房间后才按了号码回拨过去。
他大概能猜到五条悟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