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用毒药来形容此物并不准确。
它不会致命,却能让人对其成瘾,长期磕下去,到最后连心智都会受其影响。
颜嫣白青冥一眼,无情嘲讽。
“你觉得我们两谁更傻?”
这话没法接,他若是比这女人聪明,何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颜嫣又道:“等着吧,还得他自己主动开口去要。”
她倒也想直接把药丸塞付星寒嘴里,可付星寒这老狐狸疑心病这么重,怎可能会随便吃她给的东西?
更何况,这玩意儿至少得连续服用三次以上才会成瘾。
头一回,她倒是能直接把药丸塞他嘴里,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呢?
他这种人向来惜命,意识到不对,又岂能不提防?
此后,又过半个时辰。
老狐狸付星寒终于转醒了。
睁开眼的那一瞬,他看见颜嫣的侧脸,竟不自觉喊了声:“璃妹。”
颜嫣眉头一挑,悠悠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待看清颜嫣脸的那一霎,付星寒眼中情绪复杂到都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
先是震惊,再是戒备,足足过了两息,才重新戴回那张名为伪善的面具。
他眼中波光流转,目光温柔且慈和,说话时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丝颤音,似惊讶,又似失而复得之后的狂喜。
“嫣儿,你怎会在这儿?”
这场戏自不能让他一个人全演了。
颜嫣马上入戏,眼眶微红,颤声道:“爹,我回来了。”
可真真是……父慈女孝。
颜嫣都不用费多大劲去与他装。
光是一个看似平常的“爹”字,就让付星寒堆在脸上的假笑僵住了。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此之前,颜嫣从未主动喊过他一声爹,甚至,他能隐隐感觉到,颜嫣是恨他的。
付星寒对颜嫣的了解,可一点不比颜嫣对他的了解少。
如今整件事都透着古怪,叫他不得不防。
可这场戏还得接着演下去。
他抬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颜嫣,想从她脸上看到破绽。
“爹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话没掺一点假,任谁都想不到,颜嫣还能活着回来。
“谢砚之那狗贼简直欺人太甚!”
说这话的时候,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
倒也没在装,同样是真情流露。
若不是打不赢,他真想活剥了谢砚之的皮。
只不过,他这般狂怒并不是全为颜嫣,至少有八成是因为他这些年来所受的苦。
毕竟,颜嫣一死,换血之事就只能让他来代劳,柳月姬绝不可能会让他去碰第三个女人。
剩下的两成才是为颜嫣。
他对颜嫣纵然没什么感情,对颜璃却是实打实地爱过。
他当年没能力保住颜璃,那份愧疚自然而然地转接到了颜嫣身上。
凭心来说,他是真不想颜嫣死。
颜嫣看着付星寒面具般一层一层往脸上堆叠的情绪,着实看不清,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可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接下来的时间里,颜嫣全程都在跟着付星寒的节奏走。
他哭,她也哭;他笑,她也笑。
真真是应了那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待这场父慈女孝的戏码高.潮褪去,付星寒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抹着早就不知干过几轮的眼角,缓声道:“都说蚀骨深渊是个有去无回的死地,嫣儿你是怎么回来的?”
颜嫣和他飙这么久的戏,可不就是在等这句?
她顿时来了劲儿,不疾不徐地扯着慌。
这是一个长到能说上整整一个时辰都不断的谎。
概括起来,大致如下。
她当年走了狗屎运,没能坠到崖底,被一块凸出的山石接住了。
此后,又过半日,被过路的好心人给救了上去。
至于,都已过去五十年了,她为何一点都没变?
这口锅理所当然地被甩给了龟蛊。
她道:许是因为蛊虫的存在,才会让她这么多年来都毫无衰老的痕迹。
某种程度来说,这是句真话,她还真是靠龟蛊实现了青春不老。
而后,又顺带着卖起了惨。
说自己害怕被谢砚之发现她还活着,这些年来一直都躲在凡界,过得很不好。
直至两年前,遇见一个贵人。
贵人名唤怀素真人,乃周大幅友情客串,“怀素真人”这四个字正是他行走江湖的道号。
颜嫣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见付星寒神色无异,才继续一本正经地瞎编。
她又道,怀素真人对她体内蛊虫十分感兴趣,将她留在了身边。
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在研制能够抑制龟蛊的丹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在这两年让他给研制了出来。
颜嫣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引出那“丹药”。
她边说边观察着付星寒的神色变化。光从表情来看,一时半会儿判断不出他到底信没信。
颜嫣也不急,继续给他下套。
开始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她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连哭都是照着颜璃的神态学得。
“女儿也是死过一次才明白,除了爹和娘,世上没一个人能靠得住。”
“从前是女儿不懂事,处处防备着爹,如今女儿身上的蛊虫已被压制住,自不愿看爹还在受这种苦。”
付星寒究竟有没有被触动也不得而知。
反正,颜嫣是演得很投入。
付星寒终于看穿颜嫣的来意,不打算跟他继续绕下去了。
笑得一脸慈祥:“所以,嫣儿你这是来给爹送药?”
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藏在颜嫣发髻上的青冥听他们这两只狐狸试探来试探去的,简直昏昏欲睡。
然而,颜嫣的回复却完全超出了青冥的预料。
她神色凝重地摇头:“不,我手上没有多余的丹药,还需爹屈尊去与怀素真人讨药。”
听到这话,青冥简直想打人。
他们都快聊了两个时辰,还没个结果。照他来说,就该强行掰开这糟老头的嘴,把药给他塞进去。
比起青冥的无能狂怒,一直都在防备颜嫣的付星寒反倒松了口气。
颜嫣若真莫名其妙跑来给他送药,百分百有诈。
如今虽无法确认她这些话说得有何目的,至少已经让付星寒降低了戒心。
且不说丹药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让他堂堂玄天宗宗主跑去跟一个刚出茅庐的后辈讨药,终归是有些不妥。
付星寒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既然颜嫣回来了,于他而言,有没有那丹药都不打紧,他拿捏不住柳南歌,可不代表还拿捏不住一个颜嫣。
他还是从前那样,一点都没变,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依旧什么都能牺牲。
了解付星寒秉性的颜嫣自也考虑到了这点。
她早已备好应对之法,忽而笑道:“说起来,女儿还有件忘了告诉爹。”
尾音才落,她目光定定望向付星寒:“爹可有看见灵力波动?”
丝丝缕缕血雾自她指尖溢出,随风飘舞摇曳。
付星寒不知颜嫣又准备玩哪出,却还是配合着她回答:“没有。”
不论那奇怪的血雾,还是颜嫣这个人,都无一丝灵力波动。
可几乎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霎,血雾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罩来。
一切来得太快,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付星寒根本来不及躲避,密网触碰到他的肌肤又飞快散开。
也就是这么短短一瞬之间。
付星寒裸.露在外的肌肤均已开裂,不断向外渗着血。
若是颜嫣收网的速度再慢一点,他怕是早已被血网搅成一团烂肉。
“那么,刚才呢?”
颜嫣勾起唇角:“爹可有看见灵力波动?”
付星寒不曾接话,心口狂跳,那一刹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他碾成碎片。
直到现在他都未能缓过神来,更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险些死在一介凡女手上。
“我之所以能够伤到爹,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仅仅是因为爹对我未设防备,爹知道我只是一介凡女,且这血网运行起来毫无灵气波动,才能让我一举得手。”
颜嫣笑得意味不明:“爹若是学会了这招,还需怕柳月姬那个悍妇?”
付星寒终于缓过神来,他猛地一抬头,定定望着颜嫣。
原来,这才是她此番前来的真实目的。
颜嫣却已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爹,你该不会把我说得玩笑话放心里去了吧?我也只是说着玩的,柳家主修为深不可测,即便是与谢砚之正面对上,都不一定会落下风,除非在他们二人斗得两败俱伤之际趁虚而入,否则,怕是连偷袭都伤不到他们分毫罢?”
付星寒缄默不语,并未接话。
可颜嫣知道,她已经在付星寒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他这样的人,又岂会不恨柳月姬与谢砚之?无非是羽翼未丰,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有些话不便多说,点到即止。
颜嫣低头勾了下唇角,复又道:“我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之所以能学会这招,一切还得多亏怀素真人赐药。”
该说得都说了,接下来全看付星寒自己的取舍。
颜嫣不再逗留,径直走出密林。
她忽而又想起什么,回眸朝付星寒柔柔一笑,月光模糊了她的轮廓,只余一双水雾蒙蒙的猫眼在夜色中闪烁。
“还有,娘说,她这辈子从未后悔遇见寒郎。”
付星寒神思恍惚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颜嫣。
那一眼,他仿佛又看见了颜璃。
付星寒空洞的眼眸中终于聚起了光。
这么多年了,是该与过去做个了断了。
.
颜嫣看似从容不迫,实则全程神经紧绷,生怕付星寒会做出什么超出她预料之外的举动,又躲在暗处换了身行头,确认付星寒没偷偷跟上,方才离开玄天宗。
今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大街上徘徊的行人格外多。
颜嫣在人群中逆行,走得颇为艰辛。
也亏得吃瓜群众们大多嘴碎,不用特意去打听,颜嫣也已从不断钻入耳朵里的喧哗声中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是两个大能当街打起来了。
没见过这等大场面的吃瓜群众纷纷聚众围观,将这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大能斗法时有个默认的规矩,需要二人一同设下结界,确保不会伤及无辜,方才能开打。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这么多人敢来凑热闹。
这可苦了颜嫣,她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向前挪动了五米。
她还想再努把力来着,天幕上突然炸开无数道五颜六色的光焰。夜空不再是一片漆黑,光彩溢目,如烟火升空般绚烂。
热浪滚滚而来,映红在场每个人的脸。
伸长脖子望天的围观群众愈发激动,人潮如流水般涌来,将好不容易才挪了五米的颜嫣又挤回原处。
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的颜嫣简直欲哭无泪。
她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今晚怕是得折腾上好几个时辰才能回到她下榻的那间客栈了。
思及此,颜嫣幽幽叹了口气。
消停许久的青冥冷不丁出声:“你抬头看下天,可认识那个穿紫衣的男子?”
甫一听到紫衣二字,颜嫣便已进入戒备状态,爱穿紫衣的高阶男修除了谢砚之还有谁?
漫天光焰亦在此刻散尽,清冷月色勾勒出一抹熟悉的人影。
那人虽逆着光看不清脸,颜嫣仍是凭借天幕上那个模糊的剪影,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颜嫣抱着胳膊搓平手臂上倒竖的汗毛与鸡皮疙瘩,见鬼似的拨开人群狂奔。
然而,此刻却是天幕上那两人战至最酣畅时,谢砚之一剑横扫虚空。
“轰――”
剑气卷起的飓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山崩地裂,整个空间都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接踵而至的是一声声响脆的龟裂声,剑气竟将结界震碎了。
“咔咔咔――”
虚空之上顿时裂开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
堆积在天幕之上的业火不断往外蔓延,从虚空中倾倒而下。
街上已然乱成一锅粥,随处可见夹着尾巴逃窜的吃瓜群众。
颜嫣暗骂一声倒霉,她纵是在龟蛊的加持之下有了不死之躯,也依旧是个没任何神通的凡女,又怎挤得赢这群身强体壮的修士?一路跌跌撞撞,没被推倒踩成肉饼,都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在这条路虽难走了些,但也的的确确方便了她浑水摸鱼。
颜嫣算盘打得正响,天幕上又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都在隆隆作响。
人群愈发汹涌,如潮水般自后向前翻涌,她就像是漂浮于海面的一叶孤舟,不断被身后的“浪”拍打拥挤,重心一个不稳,直往前扑。
倒下的那一刻,颜嫣倒也没多紧张,甚至都有了想摆烂的心态。
心想,反正死也死不了,又感受不到痛,不如躺平装死,等人潮散得差不多了她再爬起来。
却不想,她即将要与大地亲密接触时,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从人潮中捞了出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颜嫣还在心中嘀咕,是哪位好心人救了她一把,甚至还无意识地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多谢这位……”
然后,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她笑容僵在脸上,呆若木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砚之。
暌违五十年,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淡漠,映着漫天火光与她惊慌失措的脸。
那一刻颜嫣只觉背脊发麻,心脏都快冲出胸腔。
被抓到了!怎么办!他还会再杀她一次吗!
谢砚之就这般静静注视着她。
眸中没有一丝波澜,越是平静,越让人毛骨悚然。
良久,他缓缓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果然还活着。”
第23章 【重写】
◎相爱相杀◎
短短六个字, 听得颜嫣头皮都炸了。忍不住在心中猜测,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尚未理清思绪,颜嫣忽觉下颌被人捏住。
谢砚之的脸又逼近几分, 几乎要与她鼻尖抵着鼻尖。
颜嫣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