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怕是没机会了,颜嫣回头瞥了眼院外那群身披重甲的金吾卫。
退一万步来说,她即便能抓住现在这个机会伤了谢砚之,也没办法逃出重围。
颜璃的大仇未报,还是得惜命。
理清思绪后,颜嫣决定要好好在谢砚之面前演下去。
正要上前安抚他,忽闻院外传来阵阵喧哗声。
有人想要硬闯此地,被金吾卫拦在了院外。
而这硬闯之人于颜嫣来说,也并不陌生,正是老熟人柳南歌。
颜嫣回眸望去时,恰与柳南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柳南歌愣了足有十息,待她缓过神来时,已然花容失色。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金吾卫,闯入院中,满目惊骇地盯着颜嫣。
“你居然还没死!不可能,不可能……”她神思恍惚地摇着头,“你到底是谁?”
颜嫣才不打算搭理柳大小姐,任由她发疯。
倒也不怪柳南歌这般惊慌失措,任谁都想不到颜嫣竟能活着从蚀骨深渊底下爬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柳南歌才堪堪稳住心神,细细打量着颜嫣。
此女身上并无半丝灵气波动,很明显,是个凡女,不仅如此,她的神态与相貌都与颜嫣一模一样。
世上真会有两个生得这般相像的人?
真相已经很明显,她就是颜嫣。
柳南歌深吸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盯着颜嫣,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和善,好跟她套话。
“当年我明明亲眼看着你坠下蚀骨深渊,你怎还活着?明明是凡人之躯,还这般年轻……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才是正常人所该有的反应,而不是像谢砚之那样,什么都不过问,一声不吭就把颜嫣带了回来。
她们既已在五十年前就已撕破脸,颜嫣是半点都不想搭理柳南歌这个一心想要自己死的仇人,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她。
不知跑哪儿去了的青冥突然给颜嫣传音。
“嚯,你面前这姑娘可了不得,心魔缠身啊!记得离她远点,这种人到最后往往都成了疯子。”
颜嫣这才抬眸,自上而下地打量柳南歌一眼。
许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她总觉得五十年后的柳南歌身上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和她待一块怪不舒服的。
许是遭到了心魔誓的反噬?
除此以外,颜嫣倒看不出别的东西。
颜嫣打量柳南歌的同时,柳南歌亦在打量她。二人视线黏做一块,谁都没打算要退缩。
直至伏在书案上的谢砚之发出一声闷哼,柳南歌才收回目光,赶了过去。
她终于想起自己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而谢砚之的“头疾”,身为始作俑者的柳南歌自然比谁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一言以蔽之,就是情蛊的反噬。
他抵抗得越厉害,便会痛得越厉害;反之,他若肯接受,不再抵抗,那么,也就不会再发作。
柳南歌内心无比复杂。
五十年前,她亲眼看见谢砚之杀了颜嫣,满心欢喜地以为谢砚之就此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他却越来越不受控制。
这五十年来,他都未再踏出魔域一步。
她也曾去找过谢砚之,却连魔域入口都找不到了,他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整整五十年,直至今日,柳南歌才终于又见到了谢砚之,何曾料想,本该尸骨无存的颜嫣竟也在。
思及此,柳南歌又回头狠狠瞪了颜嫣一眼。
颜嫣则像个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跟上,却未贸然靠近,与他们二人隔着一定的距离。
柳南歌自不会让颜嫣接近谢砚之,边提防着她,边往谢砚之身上贴。
谢砚之意识尚未完全模糊,不动声色避开柳南歌,缓缓掀开眼皮,轻描淡写地瞥了颜嫣一眼。
他方才感受到了从颜嫣身上散发出的杀意,虽然杀气迸发出的时间很短暂,几乎是一闪而逝,仍被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果然是有所图谋。
谢砚之目光太过凛冽,颜嫣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她视线与谢砚之交汇后,有着片刻的惶然。
看不透,她完全看不透谢砚之在想什么……
纵是如此,颜嫣仍敛去多余的情绪,神色自若地靠近谢砚之。
随着她的到来,柳南歌顿时浑身紧绷,下意识挡在谢砚之身前。
这些年来,情蛊的效果越来越微弱,谢砚之越来越脱离掌控。
是她!一定是因为她又回来了,所以!一切都被打乱了!柳南歌暗自咬牙,恨不得将颜嫣碎尸万段。
谢砚之又岂会察觉不到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涌?
他指腹搭在额间,揉了揉眉心,语气冷淡:“出去。”
此言一出,不论颜嫣还是柳南歌皆愣了愣。
柳南歌难得有反应比颜嫣快的时候,她讥诮一笑,昂起下颌对颜嫣道:“听见没有,出去!”
颜嫣步伐稍顿,明明早就不爱了,听到这种话时,心中仍有些不是滋味。
她呆愣愣地杵在原地,看了谢砚之一眼,又瞥了瞥满脸得意的柳南歌,终还是决定要离开。
就在她即将转身的那刻,谢砚之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本座说得是你。”
虽不曾指名道姓,可所有人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浮现在柳南歌唇畔的笑顿时僵住,她猛地一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谢砚之。
“你是让我出去?”
谢砚之语气又重了几分,如寒冰碾玉般冰冷刺骨:“出去。”
他按压眉心的动作愈发用力,隐隐带着煞气:“同样的话,本座不想再说第三遍。”
柳南歌表情变了又变,嘴唇几度开合,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纵使再不甘心,她也只能乖乖照做,早在八十年前,她就已见识过谢砚之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不想再见识第二遍。
看着柳南歌渐行渐远的背影。
颜嫣是真懵了,谢砚之这厮到底怎么一回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不过,这些事与她有何干系?
这念头才打脑海中冒出,下一刻,颜嫣便被谢砚之拽入怀里。
变故来得太突然,颜嫣甚至都没理清发生了什么事,青冥便已扯着嗓子在她脑海中放声尖叫。
“老子就打了个哈欠的工夫,你们两怎就抱上了!说好的有仇呢!和他搂搂抱抱就是你报仇的方式???”
颜嫣亦是满头雾水,不甘示弱地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他就是这么奇奇怪怪阴晴不定,打又打不过他,我能怎么办?”
不过,比起谢砚之的反复无常,颜嫣更关心青冥对此事的态度,她故意试探道:“说起来,你这么紧张做甚?难不成是怕他会对我做什么?你喜欢上我了?”
青冥闻言,连忙否认,“呸!老子对你才不感兴趣,老子是怕你对他……”
颜嫣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乘胜追击,“怕我对他做什么?”
青冥也不是个傻子,险些就要说漏嘴的他赶紧转移话题。
“没什么,老子就是怕你见了美男子把持不住,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伤风害俗之事。”
虽未探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和信息,颜嫣却已十分笃定,青冥定然认识谢砚之,且还在她与谢砚之之间明显偏向谢砚之。
最后得出结论,青冥也是个不可信的。
颜嫣繁杂的思绪是被谢砚之清冷的嗓音给拉回来的,他轻轻捏着颜嫣下颌,神色不明。
“在想什么?”
在想该如何弄死你。
心中虽这般想,颜嫣面上却半点都不显,装出一副关切的神情。
“砚之哥哥,你头疾是不是又犯了?”
谢砚之静静注视着她,既不言也不语,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装。
凭良心来说,她演技着实算不上差,只可惜,谢砚之什么都知道。
颜嫣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没话找话说,“砚之哥哥,你头还痛吗?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从前,他头疾发作的时候,也会这般抱着颜嫣,听她唱歌。
而现在,谢砚之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手臂牢牢箍着她的腰,像烧红了的烙铁,滚.烫且坚硬,还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危险性。
许是太久没抱她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砚之总觉颜嫣瘦了。
她一贯瘦得可怜,十八九岁的时候才勉强被他养胖了些许,现如今,那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软肉又都消失不见了,手感着实比不上从前。
颜嫣并不知道谢砚之在想什么,为了让氛围不那么奇怪,只能硬着头皮去唱那首她经常唱给谢砚之听的歌。
偏生青冥还十分没有眼力劲地在她脑海中碎碎念:“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颜嫣被青冥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又分不出神来敷衍他,只能放任他不停地念叨。
直面双重压力的她可真真是苦不堪言。
.
入夜后,他们二人像从前那般同睡一张床。
唱了一下午歌的颜嫣嗓子都快哑了,一动不动地瘫在床上装睡。
谢砚之正在黑夜中凝视她的脸。
夜色勾勒出她精致的面部轮廓,她额头饱满,鼻头小巧,鼻尖很翘,不论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都像极了猫,柔弱无害,展颜一笑便能甜到人心坎里去。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竟能将他玩弄于股掌间。
思及此,谢砚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然扼住颜嫣咽喉,只要再多使一分力,她纤细的脖颈便会断在他掌心。
他目光很冷,指腹上的纹理轻轻碾压着颜嫣脖颈上的肌理,每一次触碰都激得颜嫣头皮发麻。
不论五百年后的那一剑,还是她那毫不掩饰的杀心,都足矣使颜嫣毙命。
谢砚之却迟迟未动手。
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别忘了你是因何而苟活于世?
目的尚未达成前,半刻都不能松懈,扫清所有拦在面前的阻碍,方才是重中之重。
他手指寸寸收紧,颜嫣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已然乱成一团麻,他果然还是想杀她……
倘若她真被谢砚之掐断了脖子,就躺着装死吧,反正早就没有呼吸和心跳了,闭上眼睛跟死了没任何区别,她再趁此机会逃出去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不知为何,颜嫣还是会难受。
重逢时,她也曾天马行空地幻想过,谢砚之表现得这般异常,是否在后悔杀她?
明知他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她仍抱有一丝期望,期待他也曾后悔过。
直至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一如既往地痴心妄想。
她一点一点放松紧绷着的背部肌肉,静待“死亡”降临。
谢砚之紧扼住她咽喉的手却在此刻松开,长臂一揽,将她卷入怀里,像一去不复返的八年那般拥着她。
谢砚之这个举动惊得颜嫣险些破功,浑身肌肉再次紧绷。
很明显,她已然进入戒备状态。
谢砚之下颌抵在她头顶,嗓音慵懒,完全听不出他上一刻还想杀她。
“放松,别动,让我睡个好觉。”
颜嫣闻言,又是一颤。
她很努力地让自己放松身体,可根本做不到。
她心再大都做不到完全隐藏住对谢砚之的恐惧,连躺在他身旁如坐针毡般难熬。
明明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却半点都看不透谢砚之这个人。
魇熄秘境中,他若盼着她死,完全可以在一旁袖手旁观,他却偏要跑来救她,救了她又要松手,眼睁睁看着她坠崖。
如今更是……
他若真想杀她,又何必大费周章将她留在身边?既要将她留在身边,又何故动了杀念?
不仅仅是颜嫣脑子里一团浆糊,谢砚之这个觉也睡得格外不安生。
梦里,他被颜嫣反反复复捅了三四剑,一剑更比一剑狠。
待谢砚之醒来,已是巳时。
旭日高照,明晃晃的日头在窗外招摇。
梦中的痛意似乎被带到了现实中,他下意识推开颜嫣,捂住仍在隐隐作痛的心口。
想要结束这种“痛”的方式很简单――杀掉颜嫣。
自谢砚之醒来的那刻起,颜嫣便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气。
这股杀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郁,颜嫣知道,他没开玩笑,这次,是动了真格。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颜嫣受够了他的反复无常。
与其被谢砚之这般反复折腾,倒不如拼一拼,与他争个鱼死网破。
她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开始在心中分析,谢砚之动手前的那段时间够不够她祭出血雾?
纵使杀不了他,伤他半分都是赚。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缓缓抬起头,两道蕴含杀气的目光不其然相撞。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到最后,还是颜嫣先收回目光示弱。
她太有自知之明了,又岂会不知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怕是不等她出手,就已化作一捧劫灰。
然,事已至此,颜嫣又如何能甘心?
硬的不行,她换条路便是,索性把心一横,敛去杀意,仰头在谢砚之唇角印上一吻。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谢砚之明显僵了僵。
颜嫣则趁机拥住他,趴在他肩上,软软撒着娇:“砚之哥哥,你做噩梦了吗?昨天晚上你一直都在喊我的名字,抱着我死活不肯撒手,勒得我可疼了。”
颜嫣这话可没作假,也正因如此,她才敢在谢砚之面前用美人计。
她说话的时候手也没闲着,已然移至谢砚之后心所在的位置,指尖上隐隐有血雾缭绕。
待确认好进攻的方向,正要将血雾化作钢针,钉入他后心窝。
下一刻,谢砚之扣住了她正在结印的右手。颜嫣倏地瞪大眼,对上他揶揄的目光。
不可能!明明没有一丝灵气波动,他怎知她会挑中这个时候动手?
她心脏砰砰狂跳,几乎就要冲出胸腔,心中亦是后悔万分,还是太冲动了,就不该挑在这种时候动手!
计划被打乱,下一步该如何走颜嫣是真没辙。
身体已然先行一步做出反应,想要逃离,却被谢砚之拽住衣领,强行拉了回来。
惯性迫使她不受控制地往谢砚之身上倒。
谢砚之伸手接住她,捏住她下颌,俯身靠近,加深那个尚未完成的吻。
他纤长的睫似羽毛般扫过颜嫣面颊。
颜嫣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想要将他推开,然而,他们之间的力量太过悬殊,她被困在那方天地,无处可逃。
情急之下,颜嫣狠狠咬住谢砚之的唇。
殷红的血顺着他唇角往下淌,绕过缓缓滚动的喉结,没入衣领,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