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喉里的血液再次阻塞她的呼吸, 她想要侧过脸，就像修做的那样，可是胸口剧痛，她没有力气。
血灌进耳朵，她听不见尤里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下一刻, 他的手臂终于托起她, 继而拥抱住了她。
“尤里安……”她想要叫出他的名字, 但实际上她只是张开了嘴,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尤里安没有注意到, 他抱起莫莉, 第一件事就是踢开地上武器, 对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修补了一枪。
莫莉身体紧绷, “怎么了……”她想看一眼。
尤里安抱着她转身, 轻声说：“没事了莉莉, 你安全了, 我们走。”
她期待的安全睡眠终于降临。
不安、恐惧、伤痛都离她远去，她只需要沉睡, 回帝都路途的颠簸凶险她不会知道，手术室里开刀治疗的难熬痛苦她感觉不到。
麻醉药散去, 睡眠魔力失效后, 她变回了那个身在帝都、衣物精致、倍受大家爱护的omega。
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尤里安。
他穿着白色衬衫，坐在病床旁边, 盯着莫莉, 从她眼睫眨动到完全睁开。
她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晰, 呆呆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眼珠子缓慢移动，定在他脸上。
尤里安和记忆里的尤里安不一样了，眉眼间的矜贵、养尊处优彻底消失，只剩利器淬过火后的冰冷和锋利。
“对不起。”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而莫莉喃喃：“真的不是梦……”
他们两个各说各的，然后又相对无言。
尤里安放在双膝上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他站起来，“我找医生进来。”
和医生面谈后尤里安没有再进病房，在医院楼下找到自己的车，副驾驶车座上放着几盘录影带，都是从废弃小楼里找到的。
所有人心知肚明里面会是什么内容，后续处理现场的人员没有动这些录影带，全部转送到他这里。
本来可看可不看，但是在陪护莫莉、等待她术后清醒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流泪，浸透枕头，灼烧他的手掌。
他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录影带推入播放器，屏幕上出现短暂的“正在读入”，开场画面是深夜亮着矿灯的房间。
尤里安看过，这是第二次发送的影片。
和他看到的不一样，录影带里原版是有声音的，他知道了莫莉忽然问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你也是alpha？”
轻松提问下，是莫莉惶恐不安的眼神，她完全没有自保能力，任由对方在她身体上注射针剂，一种暗含控制和伤害的举动。
下一盘录影带，画面是从莫莉脸部特写开始的。
她脸上戴着反叛军面罩，坐在阳台边上，旁边有人说：“让我看看你害怕的样子。”
然后枪声响了。
他瞬间攥着拳头坐直身体，心跳漏了一拍。
莫莉还是那样坐着，如果她受到惊吓随时会从阳台上翻下去。
这个片段他是第一次看。
他们的对话还在屏幕上继续，夹杂着枪声，而尤里安刚才坐的地方已经空了，只剩被他捏碎的玻璃瓶碎渣。
这场意外带来的后遗症没有那么容易度过，莫莉会被任何动静惊动，推门的声音、敲门的声音、走廊上有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可以，受到惊吓那一刻心率高的离谱。
她换到顶层病房，进进出出的医护不再说话，就连尤里安坐在病房里也是沉默。
这天状态好了一些，她自己动手摘掉氧气面罩，“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干涩，听起来奇奇怪怪，说到一半她就笑了，“声音……好怪……”
尤里安把氧气面罩给她戴上，“先休息。”
莫莉侧过脸表示拒绝，“太久了，耳朵疼……”说完几个字她深呼吸了一下，“原来你去，战场了，没有告诉我，可我猜到了一些……”
“嗯。”
“顺利吗？成功了吗？战争，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她越说气息越短，不得不主动吸氧，大口喘气。
“还算顺利，解决了一些麻烦，我们的军队已经深入到他们领地境内，在搜寻反叛军首领，战争就快结束了。”尤里安声音平缓，指尖搭在莫莉的枕头上，轻轻摩挲，“在你手术的这段时间，有很人送来了花和祝福，莉莉安来过，贝里夫人、塞尔温夫人、伊万林她们都送来了花，米娅辗转很多地方才找到医院电话，她一直在等你回去，快崩溃了。”
隔着氧气面罩，莫莉的声音模糊：“要给她们回信……”
“我会的。”
“真好。”她闭上眼睛，微微笑着，“我真幸福……”
拆掉监护仪器后可以出院了，医生要求莫莉处于绝对静养状态。
“不能劳累，禁止一切高心率活动，环境也要足够安静。”
“那么，”尤里安问，“她总是会说很多话，算是劳累吗？”
“这个……只要不引起病人情绪激动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听到了吗？”尤里安向莫莉确认。
莫莉已经坐上轮椅准备好出院了，“我听到医生说，不是不可以。”
尤里安走过来蹲下，给莫莉双腿盖好毯子，“医生明明说，不能情绪激动。”
“好吧，我会控制的。”
尤里安看着她，“你想住在哪里？庄园？洋房？”
“洋房吧。”莫莉想起一件事情，“和你一样，我出门前把钥匙也放在信箱里了，希望没有人翻看信箱。”
尤里安的手放在她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莫莉忽然想避开他的视线，“快走吧。”
洋房只有一间卧室，每天晚上尤里安确保莫莉躺在床上没有其他需求后才会到一楼沙发上休息，他并不清楚莫莉晚间睡眠情况。
直到有一天，他很晚没有睡，电视静音开着，他坐在沙发上发呆。
二楼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辨认，莫莉从床上下来，走到浴室方向，然后又走向露台。
她也睡不着吗？
尤里安等着，过了很久很久，莫莉的脚步声重新回到卧室，她没有选择来叫他。
第二天尤里安问起，莫莉手中刀叉停顿了一下。
“做梦了。”她说，“醒来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怕，没有睡着。”
眼前的牛排立即变得无法下咽，心脏、胃变得沉重，尤里安放下叉子，“经常做梦吗？”
“这几天偶尔。”
是什么梦呢？
是关于那座小楼的梦吗？
莫莉至今没有说过那几天的遭遇，如果换一个人来陪她，她会向对方倾诉吗？
“大公主今天有没有给你打电话？”他问。
莫莉点头，“你做饭的时候，她来过电话。”
“我在想能不能请她来陪陪你。”
莫莉看着他。
尤里安解释：“我明天有些事情要出门，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家。”
莫莉笑起来，“待会我就给她打电话。”
然而莉莉安来了，莫莉仍然只字不提。
她对莉莉安讲述她在宝石之都的遭遇，莉莉安聚精会神听着，面前红茶一口没喝。
“宝石商人会存很多稀有宝石，他们说，这叫家底，不会轻易卖出去……他们的矿洞，不允许外地人进入，只能从本地人手里买到粗加工的宝石……”最后说到她丢失的海蓝宝，“那颗海蓝宝二十多克拉，这么大――”
莫莉用食指和拇指大概圈起来一个圆，“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海蓝宝！可是！被偷了！”
她两条眉毛都耷拉下来，“我想不到会有人偷东西，还是别人提醒我的，我好蠢，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莉莉安义愤填膺，“人抓到了吗？”
“一直没有找到……”
“可恶，我要督促宝石之都的贵族关注这件事情，居然有人敢偷东西，抓到人之后一定要判刑！罚钱！”
莉莉安比莫莉还要气愤，莫莉反而不生气了，“其实，还给我就行……”
“远远不够！”莉莉安带着怒火打电话去了。
晚餐时间尤里安掐着点回来做饭，莫莉靠在厨房门框上对他讲莉莉安公主今天有多么威风凛凛，吓唬住了宝石之都的贵族。
尤里安关注的点在别的地方。
“那颗宝石丢了以后，你是什么心情，会伤心吗？”
“很伤心。”莫莉不好意思地笑，“除了伤心，还觉得不可思议，世界原来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非常怀疑自己。”
尤里安停止搅动煮锅，转头看着她，“真不容易。”
介于目前她的精神状态、他们的身份，他只能说出这种半生不熟的话。
其实他更渴望能抱一抱她，安慰她，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还记得那颗宝石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它对我意义重大。”
“等到战争结束，我们再去找。”
“嗯。”莫莉低声回应了。
她看着尤里安关掉火，从橱柜拿出深盘准备装盘，煮锅的雾气模糊了他的侧脸，自从回到帝都，他好像一直很平静。
在他看来，离婚后的夫妻应该这样来往吗？
如果现在问他，毕业前那次以“献给心中的alpha”为主题的设计稿，是不是他拿到了，并且第一次见面的宝石领结也是他故意的，会不会不合适？
可是她真的想知道。
“尤里安。”
“嗯？”牡蛎被尤里安从煮锅里捞出，尤里安问她，“你想要喝汤吗？”
“喝一点点。”
“好。”装盘完毕，尤里安看她，“刚才叫我干什么？”
“没什么。”莫莉忽然不想问了。
就让他的秘密成为秘密。
“那颗海蓝宝找到后，我打算设计成一款男士领结。”
尤里安没有立刻回应。
莫莉看着他的眼睛补充：“如果你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
尤里安和她对视片刻，“谢谢。”
他的视线漂移，低头看着盘子，微微笑起来，有点遮掩的样子，“那一定要找到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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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蝴蝶结
“最近感觉刀口有点痒。”
“除了痒以外呢？会疼吗？”
“还好。”
“那就正常, 不要去抓挠，入睡后如果无法控制无意识的动作，可以请陪护在旁边制止, 或者睡前用纱布把手指包起来。”
衣物摩挲声音后，尤里安听见莫莉在问：“是不是很丑？”
护士问：“您指的是什么？”
“我的伤口，它好像一条虫子在我的胸前。”
尤里安低头，想象她说出这番话时的样子。
“疤痕会淡化的，几年以后, 这道伤疤会变成细细的一条线, 您不必为此忧心。我现在开始解开纱布了, 感觉到疼痛的话, 请您告诉我。”
换药开始了, 莫莉没有再说话。
过了几分钟, 治疗室的帘子拉开, 莫莉正被护士扶着要坐起来。
尤里安快步上前, 从护士手里接过莫莉, “先坐好, 我给你穿鞋。”
他单膝跪地, 让莫莉的脚踩在自己膝盖上，再把鞋子轻轻套在她脚上。莫莉的鞋子是一双软底缎面的鞋, 有绑带需要缠在脚腕上。
他抬头问：“蝴蝶结绑在哪个方向？侧面，还是后面？”
“都可以。”
系第一个蝴蝶结的时候他还需要考虑一下, 第二个蝴蝶结可以做到快速又完美了, 缎带在莫莉纤细的脚踝处垂落，在莫莉放下脚时, 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光。
尤里安多看了几秒, “好了, 走吧。”
莫莉身体状态有所好转，她可以脱离轮椅自己步行了，但是需要慢慢走。
在去医院停车场的路上，她撑着遮阳伞走几步就要休息一下，尤里安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等她。
“今天的运动量还不够吗？”她都开始出汗了。
尤里安走过来，“这一趟往返加起来还不到一千步，再走一走。”他从莫莉手中接过伞，给她撑在头顶，“走到车旁，今天的量就足够了。”
莫莉不得不搀着尤里安的手臂继续走，她突然说：“你的手臂好硬，像石头一样，捏都捏不动。”
尤里安垂下眼看她，他的神情分明表示他对这番话的在意，口中却说：“稍微快一点，太热了。”
借着打开副驾驶车门，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回家的路上，尤里安很少说话，只有莫莉提问的时候他才回答几个字。
“莉莉安告诉我，这段时间向民政大厅申请离婚的Omega有四五个，都是以前向委员会申请了保护令，但仍然不能保护自己的Omega，他们的alpha劣迹斑斑，一定可以成功离婚。”莫莉转头看他，“莉莉安说，多亏了你，是你保护了他们。”
离婚这个话题，尤里安做不到像莫莉一样平淡谈起，“我没有想要保护谁。”
莫莉认真说：“但结果就是你保护了很多Omega，他们会在心里感谢你的。”
“或许。”
可能会有人感谢他，同时憎恨他的人也不会少。回到帝都这几天，每一天信箱里都会发现新的恐吓信，在战场上他的身份暴露后，也经常会有陌生alpha对他投来不善的眼神。
他们认为这是背叛。
他没有想要解救谁，或者想要背叛哪个群体，他只是为了莉莉。
车内安静了片刻，莫莉又忍不住想要和他聊天。
“你还没有跟我讲过你在战场上的事情，遇到危险了吗？很辛苦吗？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常常看新闻，希望能发现你的背影，但一直没有找到……当时你在哪里啊？”
尤里安不想回答，也回答不出来，他在思考说点什么能让莫莉转移注意力。
在他沉默的几秒钟时间里，莫莉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聊天？”
“没有……”
“那是什么？我说一百个字，你才回答一个字。”
“怎么可能……”她也太能夸大事实了，“我没有不喜欢聊天，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该用什么样的词语。
战场上的残酷适合说给她听吗？会不会让她想起那段不幸？对于他的事情，她是真的感兴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