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无从得知他的顾虑，她提出自己的想法：“你和我分开很久了，这么多天，你遇到的最开心的事情，最生气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
“这段时间没有开心过。”
“那最生气呢？”
尤里安想起地雷在眼前爆炸，看见雪豹残缺的尸体，以及看到莫莉影片的那一瞬间。
那是生气吗？他不确定。
战火硝烟冲刷他的身体，子弹填充他的血液，他的情绪被强行压缩装进匣子里，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开枪的手。战场上的他不是尤里安，只是一台攻击机器。
前方红灯，尤里安减缓车速，他想了想，“说一件我印象深刻的事情。”
“我听着呢。”
“我和队友在沿着E3路线行进时，一度和队长失去联系，当时遇上了强对流雷暴天气，躲雨的时候我们面前落下一道闪电，地上植被都点燃了。”
“那不是很危险？”莫莉瞪圆眼睛。
“雷暴天过去后，在我们头顶上出现了双道彩虹。”尤里安回忆，“非常清晰，很漂亮。”
“确实很难见到，还有吗？”
“没有了。”这是他唯一的彩色回忆。
绿灯了，车子开始启动。
莫莉又讲起自己的经历：“在前往宝石之都的巴士车上，我见到一个士兵穿着看起来很热的军装，特别像你，我在想，你穿军装应该也是那个样子。”
“应该是。”
莫莉不满，“尤里安！”
尤里安知道她生气的点是什么，想了一个借口，“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有很多军情是机密，不能说。”
莫莉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理由，看起来开心了一些，“是吗？那我不问了。”
到家后，尤里安绕过车头搀扶莫莉下车。莫莉今天穿了一件系扣的针织衫，第一颗扣子解开了，包扎刀口的纱布露出一角。
莫莉的手刚刚触碰到尤里安肩膀，就感觉到他浑身肌肉都紧绷了。
莫莉狐疑看他，“怎么了？”
尤里安避而不答，“扶着我，我来关车门。”
自从知道莫莉会做噩梦，尤里安更睡不好了，他长久的、频繁的失眠，楼上有一点点动静他都会疑心是莫莉醒了，如此反复，直到黎明来临。
这一天深夜，他察觉到莫莉是真的没有睡。
又做噩梦了吗？他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
如果超过五分钟她还没睡，他就上楼去看看，她是否需要帮助。
他这样想，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莫莉没有回到床上，他也没有动。
第二天清晨问起莫莉，她很惊讶地看他，“我吵醒你了吗？我已经光着脚静悄悄地走路了，你也能听见吗？”
“那个时候我没有睡着，刚好听见了。”
莫莉很自然地问：“怎么没有上楼来找我？”
“莉莉。”他轻轻呼唤她，“不要对我说这种话。”
他脸上的表情让莫莉忽然心口紧缩，那是种一种容忍、退让混合起来的神情，看起来有一点软弱，让人想安慰他，或者更深一层的伤害他。
“什么意思？”她向他走近。
“我会产生错觉，并且抱有期待。”尤里安说，“还有……躯体依赖症。”
那些丑陋的、不堪的、令人生畏的欲||念就像灰烬，点燃了他，摧毁了他。
它消失了吗？还是正在蛰伏，等待他防线崩溃再次控制自己呢？
“保持一些距离，你才会自由，不是吗？”
“可是……”
保持了和他的距离，她好像并不会开心。
“让我仔细想想……”
作者有话说：
有一些问题还是要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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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莫莉的卷发
莫莉明显减少了主动聊天的次数, 但是她会在尤里安烹饪的时候、晾晒衣物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大部分时候尤里安有所感应，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怎么解决，只能装作没有发现。
这一天, 当他在客卫里洗漱时，莫莉竟然也在他身后，转身后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她仿佛是受到召唤的某种小动物，立即露出笑容走过来，“尤里安。”
尤里安穿着军用黑色背心, 脸上的水珠滚落到肩颈处, 撩起衣服擦了擦。
莫莉因为他的沉默停下脚步, “我找你, 是有事情要说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询问他：“你看, 是不是该好好清洗一下我的头发？”
她脸上的表情让人心碎, 尤里安根本无法抵抗。
“你想要怎么清洗？你的手术刀口还不能碰水。”
莫莉想了想, “我躺在浴缸里, 你帮我洗, 怎么样？”
“莉莉……”他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我会找专业人士上门来，你再忍一忍。”
“原来还有这种办法啊, 那就这样吧。”莫莉大声说，欲盖弥彰, “拜托你了。”
美发馆的店主带着助手和专业设备来到了洋房, 店主说：“我们经常会接一些□□的订单，为不方便出门的客人服务, 很有经验, 请您放心。”
这话是对尤里安说的, 因为他从开始进门就沉默跟着，看起来有一些戒备。
莫莉在店主带来的洗发椅上躺下，“我的头发发质好像变差了，我想要它恢复成以前的漂亮模样。”
“可以的，护理、剪发、烫染，我们都能在家里完成。”
“那我还要修剪一下，再烫卷，你见过那种发型吗？长度刚刚到肩膀上，然后是那种弯起来像弹簧一样的波浪。”
尤里安还未领会到什么是“弹簧一样的波浪”，但店主已经回答了：“我理解您的意思，我们可以试试。”
通常来讲，陪同伴侣剪发是个枯燥无趣的任务，店主见识过太多在美发馆里发呆、困顿，仿佛丢了魂的陪伴者，像尤里安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水流浸湿头发的时候，剪刀剪下发丝的时候，他会盯着头发，等到夫人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又会注视镜子里他的夫人，用视线描摹她的脸。
他的视线会在莫莉回头的时候，悄然移开。
店主和助手走了以后，莫莉顶着她的卷发在屋子里走动，她的头发真的会像弹簧一样晃动。
莫莉留意到尤里安嘴角忍着笑意，她抚摸自己的头发，“你也觉得很好看是不是？”
“嗯。”
莫莉捧着镜子更仔细地欣赏自己。
只可惜，弹簧效果在第二天起床后消失了，莫莉的头发变成了普通的卷发。
尤里安看她照镜子的时候明显的不高兴，忍不住说：“这样也很好看，很适合你。”
“真的吗？”莫莉回头看他。
“是的。”
“你保证？”
“我保证。”
莫莉放下镜子，走过来，双背在身后，“好吧，我相信你。”她围着尤里安转了一圈，“我觉得好像少了一些事情。”
“是什么？”
是安慰她的时候，抚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后背。
他不会再这样做了。
莫莉摇头，“没什么。”
再去医院换过药后，莫莉的状态基本恢复到了以前，护士说她刀口愈合很理想，后期注意活动幅度，让骨折的肋骨长好就可以了。
晚间，尤里安站在卧室门外对莫莉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莫莉已经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下巴，“什么？”
“既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我要离开了。”
莫莉万万没有想到尤里安会这样说，“……什么？你要去哪儿？”
“我回到帝都，只是因为你受伤了，需要照顾，实际上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莉莉，我要去完成我该做的事情。”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恢复啊。”莫莉坐起来，匆忙下床，“为什么我晚上会醒来然后睡不着，除了噩梦，还因为我的伤很痛，翻身就会痛，你看――”
她来到尤里安面前，快速解开睡衣扣子，“你看我的伤，这样也算恢复了吗？”
这是尤里安第一次清楚完整地看到莫莉受伤的地方。
睡衣下面是固定带，即使睡觉也不能脱下，胸前一片青紫，开刀治疗的刀疤是隆起的肉红色，在胸口正中间竖着。
柔弱的身体，破坏性的伤。
尤里安伸手触碰她的伤疤，“还是很疼吗？”
莫莉不自觉缩起肩膀，“疼的，咳嗽的时候，翻身的时候，哪怕是喝水吞咽都会疼。”
“莉莉……”他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莉仰望他，忽然说：“我没有说过我怎么受的伤对不对？我告诉你，就是他带我去顶楼，他绑着我，我趁他不注意解开想要跑掉，但是他拉住了我，我忘记那个过程了，好像是从楼上摔下来了……”
她说得语无伦次，“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还是清醒的，我听见他说，我骨折了，肋骨扎到了肺里，我好害怕，我以为自己会死……”
尤里安神情沉沉，黑色的眼睛专注看着她。
“后来我无法呼吸，他说我吐血了，他用手臂勒住我，想要对我的脑袋开枪……”
噩梦里最深沉的黑暗再一次浮现，她又回到那座小楼。
“但是，我先开枪了……”
得救的喜悦只维持了一秒，修的血滴落在她脸上后，她感受到无法摆脱的粘腻晕眩，以及恐惧。
她是不是变成了和修，和反叛军一样的人。
尤里安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缓缓握紧。
原来他听到的枪声是这样的。
“安静的时候，做梦的时候，我都会回到那个场景，我必须让自己不停说话或者忙碌起来，尤里安，如果你走了，我会变得非常糟糕，一直一直陷在回忆里。”
原来她不同寻常的活泼的原因是这样。
仿佛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他仔仔细细抚摸过莫莉的头发、脸颊、肩膀、手臂，他想要感谢她的勇敢和坚强，没有软弱过一秒。
“对不起。”他终于能把想说的说出口了，“因为我的原因才让你遭受了这些，他是反叛军首领阿格尼丝的弟弟，我突袭反叛军据点时和他遇上了，他受伤逃走了，而我当时一无所知……我太过自大，提前暴露了身份，让他找到了你……对不起……”
本来她可以不受伤，平安、快乐地继续她的生活，是他让莫莉遭受了危险。
尤里安轻轻抱起莫莉，把她放在床沿，他单膝跪着，抬头看她，重复说：“对不起。”
莫莉的手掌放在他脸侧，轻轻说：“没有关系。”
尤里安按住她的手，“但是莉莉，我必须走――嘘，听我说完――阿格尼丝报复心强烈，他的弟弟死了，他只会更加不顾一切的发起新的战争和无休止的暗杀，在你身边并不能保护你，只有彻底结束这一切你才会安全。”
“一定要走吗？”
“是的。”
莫莉眼眶里的泪一滴滴落下，她肩头颤抖，哭得好可怜，但是说：“好的……我知道了……”
她的泪是酷刑，尤里安无法多看一秒，他握住莫莉的手，低头默默忍耐。
“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其实没有那么疼，真的，也没有经常做梦……”莫莉的哽咽着说，“你如果走了，莉莉安会来陪我，我还可以请米娅到帝都来，我不会变得糟糕……”
尤里安隔空亲吻莫莉的手指，“莉莉……”
莫莉伸手托住他的脸侧，尤里安顺从她的力气抬起头，他的眼睛也是红的。
“一定要打败他们哦……”她含着泪笑，低头吻了他。
作者有话说：
天啦，下一章就正文完结了！
关于番外暂定三个，第一个是莉莉和安子哥的纯爱日常，第二个是莉莉安和上将，第三个是安子哥父母和首相这三个人的过往片段。
有没有别的想看的内容呢？欢迎大胆提出！（瑟瑟除外）
这一章结尾真的巨纯爱了，但是心里不知道怎么酸酸的。感谢在2023-07-07 00:19:07~2023-07-07 23: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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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莉莉的宝石 正文完结
尤里安扶着莫莉的后颈让她躺下, 被子盖好，坐在她身边。
莫莉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他的，“我睡着了以后, 你就会走吗？”
“是的。”
“去战场吗？”
“对。”
她好像又要哭了，或者那种情绪一直没有平复，“武器很可怕，你要当心，不要受伤了。”
“好的。”
“如果在战场看到电视台拍摄, 你可以在摄像机前假装路过吗？我每天都会收看早间新闻, 就算你的背对我, 我也会认出你的。”
尤里安眼眸如墨, 一动不动凝视着莫莉, 灯光勾勒他的侧脸, 让他看起来宁静平和, “好。”
莫莉实在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那……我要睡了, 如果我握着你的手松开了就表示我睡着了, 那个时候你才能走。”
“我答应你。”
床头灯的开关旋转至最弱, 光线只够看清物体轮廓，没有人再话说, 室内只剩他们的呼吸声。
莫莉的手指紧紧地攥着他。
真的很像口是心非的小孩子。
尤里安这样想着，露出笑容。
很久之前他一直祈求的力量和慰藉, 好像在这个夜晚, 莉莉终于给予了他。
他体会着灵魂被充盈的感觉，在她身边沉默坐着, 直到莫莉的手指渐渐放松, 然后彻底松开。
莫莉的眼睫有一些亮晶晶的湿润, 眼睛闭着，胸口微微起伏。
他抚摸莫莉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无声说：“我走了。”
床头灯被彻底关上，卧室门轻轻闭合，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
莫莉拉着被子捂住了脸。
尤里安走后十天，莫莉终于拆掉了固定带，她对莉莉安说：“拆掉固定带后，我发现所有的衣服都宽松了，刚才量了一下，我的胸部尺寸比之前少了三厘米，这个东西真的好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