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间,交通拥堵, 纵横交错的柏油路上挤满了车流,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挪动下。
红灯亮起, 四周陷入短暂的停滞, 闻于野摸出手机给许荟打了个电话。
烦闷得找不出任何话来说,但就是近乎迫切地想要听见她声音, 想听她喊他名字。
嘟嘟嘟――
然漫长的拨号声过去后, 手机自动挂断, 没人接。
恰在此时,闻于野朝车窗外投去视线。
很凑巧,隔了条绿化带的西餐厅里,灯火通明环境清幽,熟悉身影一闪而过。
她和郁时年坐在一起。
几乎是猝不及防间,闻于野联想到了情书上那个“Y”。
郁时年的姓氏首字母?
许荟喜欢,或者说曾经喜欢过郁时年是不是?
念头一经冒出,便如野草肆意疯长,不休不止。
他偏头轻哂了下,无声无息里,眼底神色陡然变深。
狭窄空间里,突然响起阵手机铃声。
却是江洋打来的,问他今天怎么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走了。
闻于野兴致不太高地应付了几句,刚想挂电话,右手忽然顿住。
他罕见的沉默了几秒,像是想起什么,问,“我们高中是不是有个人叫郁时年?”
江洋也是柳城一中出来的,读书时候除了对学习不感兴趣,对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饶有兴趣。
朋友交的多,各种不为人知的八卦消息自然也都有所涉猎。
听闻于野这么一问,还真回忆起这么个人,“好像是,就在隔壁班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闻于野将车靠边停下,修长手指挑出支烟来。
“咔擦”声响,星点火光亮起。
烟雾缭绕间,男人声线低到模糊,“他和许荟怎么认识的?”
“这事你问我?”
江洋奇道,“你回个家就能问的事情,找我算怎么回事儿?”
仿佛耐心消磨殆尽,闻于野语气没什么起伏地下达着最后通碟,“不说我就挂了。”
“等下。”
从先前温书瑶的话里琢磨出点什么,江洋懒洋洋地笑了声,“许荟情书是写给郁时年的,她喜欢他?”
他俩认识也有这么多年了,关系经得起调侃。
江洋毫不避讳道,“你和她反正也是协议结婚,要是各自有喜欢的人,大不了好聚好散。”
虽然,闻于野今天出面揍人有点出乎他意料,但江洋也没多想。
严朝阳那家伙嘴贱,说的那番话正常人听了都会觉得不爽,更何况闻于野和许荟是结了婚的关系。
“好聚好散?”
电话那头,闻于野低声重复道。
江洋理所当然地“嗯”了声,“不然怎么办,她要是不喜欢你,你还能横刀夺爱,强行拆散有情人不成?”
话里玩笑意味居多,但理不假。
闻于野没说话。
良久才应声道,“你是不是说错了,和她结婚的人是我,有情人――”
他手搁在车窗外,手指轻微颤动,烟灰自然地往下落。
说话时,嗓音里有种尘埃落定的味道,“自然也是她和我。”
怎么可能好聚好散。
从结婚那天起,就没想过散。
……
许荟回家时,客厅里四处暗沉沉的,连丝光亮也无。
她以为闻于野还没有回来,于是摸索着去开灯。
却在经过沙发的瞬间,被扯入个熟悉怀抱,男人骨骼生硬,环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将人生生揉入骨血。
有点疼,偏又给人种完全出于本能的亲昵感。
“闻于野……”
许荟不解地朝他望去。
黑暗中的感官总是分外明显,她后知后觉地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强烈酒味。
“你喝酒了?”
说完,许荟就看见了地上的酒瓶,里头空空如也,此刻正歪七倒八地散落在旁。
闻于野低低“嗯”了声,惯常偏冷的声线因为酒精的浸染,低哑了许多。
他眼角微挑,慢慢说道,“我记得你说过,高中有个很喜欢的人。”
那是在柳城,在他车上,许荟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然后她说,“我有。”
“我喜欢过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时至今日,闻于野才明白那个瞬间,心头突如其来的抵触与微妙情绪,其实无非是嫉妒。
出于一个男人,面对喜欢的女人时,再寻常不过的嫉妒。
虽然不太懂闻于野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许荟还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现在呢,还喜欢吗?”
许荟看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移。
那双桃花眼尾部微微泛着红,同他脸部凌厉线条相悖,却又异乎寻常的相衬。
她手指不自禁地落在他眉心,小声承认道,“喜欢。”
听了她的话,闻于野双眼微阖,周身冷然气质愈发明显。
好半天,他睁开眼,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似的,哑声诱哄道,“那就忘记他。”
许荟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什,什么意思?”
“先喜欢的他是吗?”
闻于野抬眸,形状好看的眼睛隐约带着醉意,可说话声音还算清醒,“没关系,忘记他。”
他甚至不在乎她心里有过别人。
许荟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正想开口问时,却见闻于野像是发现了什么,将她出门前随手放置在沙发上的校服外套扯了过来。
宽大的校服外套时隔多年落在他手里,也算物归原主。
可许荟没想到,原主不仅没认出来,反而拿在手里问她,“谁的?”
闻于野微微眯起了眼,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件尺寸明显不属于许荟的校服。
是郁时年的吗?
所以值得她悉心保存许久,哪怕在和他结婚的今天,也仍然拿出来纪念。
脆薄寂静里,许荟恍然间明白过来,闻于野大概是误会了。
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
但闻于野却并不想从她嘴里听见郁时年的名字。
他随手扔开校服外套,径直吻了上去,话说得颠三倒四,“许荟,你到底有没有一丁点的喜欢过我?”
模糊声音里含着点不易察觉的醋意,和他平日相差极大。
是喝了酒的缘故吗?
意识逐渐涣散,许荟恍惚间觉察到她手被闻于野捉住,带着往他胸口处放。
他点着心脏的位置,迫切地求一个答案,“你这里是我对不对?”
不像音乐节那次隔着掌心,也不似平时亲在脸颊处的一触即分。
这个吻像是沉闷许久的夏日,下的第一场暴雨,来得强势,又叫人无处可躲。
许荟有些承受不住,伸手推开了他,脸色涨红地喊他名字,“闻于野!”
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黯然,闻于野松开抱着她的手,站起身抱歉道,“今晚我睡隔壁,不好意思。”
原本从他出差回来后,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逐渐开始睡一个房间,像真正的夫妻那样。
但他不觉得,眼下这样的情况,他和许荟适合独处,甚至睡在一张床上。
闻于野打开客厅的灯,一瞬间灯光大亮,没敢细看许荟表情,他转身往房间走去。
“你去哪?”
身后传来呼喊。
“啪”――
许荟气极,将校服外套重重扔了过去,正好扔在他身上。
闻于野俯身捡起,好看眉眼在灯下显得冷淡,全然没有两人往常相处时那种温柔情致。
她拿校服砸他,他也只是平静地将其放回。
许荟忍不住出声道,“你自己看看这是谁的校服外套?”
像是被她一句话唤醒。
闻于野短暂迟疑后,将校服翻转过来,凭着记忆去寻找名札位置。
上边是柳城一中统一制作的学生介绍――
“高三七班,闻于野”
是他的名字。
跟郁时年毫不相关。
似是揭开了尘封多时的秘密,闻于野心头生出近乎荒谬的不可置信。
“你说的那个喜欢的人……”
“高中喜欢的人,现在喜欢的人,都是你。”
对上他的视线,许荟有一瞬间的哽咽。
她说出了曾默念多遍,却轻易不肯宣之于口的话,“闻于野,我喜欢你。”
从来,从来就没有别人。
而最后,那封情书在闻于野手里展开。
本来就是要给他的,尽管迟到了七年之久。
折痕明显的信纸上,写着很简短的几句话。
不似外边落款工整,里边的字迹称得上潦草,可以明显感受到写下情书的本人,当时内心的不平静。
――“偶尔我也想踮起脚,去够一下月亮。”
这是闻于野将校服借给她遮挡那天,许荟晚上回去后,整夜没睡着,凌晨三四点爬起来写下的。
她当然知道月亮遥不可攀,可还是心存妄念,想踮脚够一下。
所幸今时今日,她够到了。
话落的瞬间,熟悉气息倾袭而来。
闻于野俯身抱住了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原来漫长时间里,许荟独自喜欢他好多年。
思及此,他心口微烫,阖着眼道,“许荟,以后不用再踮脚了。”
――月亮会弯腰
第33章 page33 “我连她说的谎也爱。”
四月末, 微暗天边卧着烟紫色云霞,大片大片的氤氲,温柔到模糊了形状。
一如许荟在高中傍晚, 偶然抬头望见的天空。
用于纪念的视频剪辑完,她重新整合了遍,然后配上那张回答“暗恋一个人到底是种什么感觉”的截图,发了条新动态。
【荟声荟色】:关于后来,关于Y。
她的学生时代单调、枯燥、乏善可陈。
是堆满课桌的空白试卷与习题册, 是一场接一场让人喘不过气的周测月考, 是被拿出来反复分析评讲的成绩单。
偶尔还会降临些长大后看起来可能无关紧要, 但在当时像是天都要塌了的小挫折。
比如被信任的老师冤枉罚站, 被揉作一团的分科表与饱含失望的呵斥, 又或者大庭广众之下被变态偷拍的难堪……
这些视频里都有。
许荟的高中生活, 离不开也逃不过下雨的屋檐, 破败老旧的天台, 乌压压挤满了人的礼堂。
闻于野的出现――
是暴雨天递来的黑色格子伞, 是听起来就不太正经但的确起了效用的劝慰, 是宽大的、犹带着少年体温的校服外套。
他构成了她独一无二的暗恋轨迹。
视频最后, 碎片似的剪影里,掠过演唱会上许荟偷偷拍下的背影, 宝华寺里随风扬起的红带子,以及终于在他手里展开的泛黄情书。
一切的一切, 好像都在述说着, 漫长暗恋,终有回声。
作为一个日常分享山川湖海、各色风景的旅游博主, 许荟这个视频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连平时默默观看点个赞就走的潜水党也被她炸出来留言。
【啊啊啊啊啊真的又酸又甜, 代入感也太强了吧!】
【看完后本泪点低的人已经在掉小珍珠了】
【救命,真的好感慨,好心酸又美好的七年,想问下荟荟现在的感受】
感受吗?
看着最新的那条评论,许荟抿着唇想了会,最后认真回复道,“如果青春是场连绵不绝的雨,现在,雨停了。”
而在视频发出的第一时间,闻于野就看到了推送,来自他的特别关注。
和广大网友一样,他从头到尾地看了遍。
看完后,许久都没有说话。
闻于野清楚地知道,他要的是许荟的当下和未来。
可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为自己没能参与过她的过去而深感遗憾。
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
早发现一天,他就能多爱她一天。
没多犹豫,闻于野拿过手机,点开评论区,修长手指在屏幕上飞速移动。
很快,许荟那条评论下多了条回复,“能给你撑伞,是我幸运。”
后来视频在网上持续发酵,无论是浏览量还是点赞量创下新高,被网友誉为学生时代有始有终的暗恋之最。
连带着闻于野的回复被无数人点赞,甚至主页都在短时间内涌入了不少最新关注。
但他没怎么在意这个。
评论完就关了手机,拎着车钥匙往办公室外走去,期间给许荟打了个电话,说二十分钟后去接她。
……
商场门口,许荟看着某小众设计品牌的logo,杏眼里流露出星点困惑,“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闻于野俯身靠近,替她解安全带,淡声解释道,“上次说有东西要给你,现在带你过来取。”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参加同学聚会之前,说要送她礼物。
许荟跟在闻于野身后进去,很快有店员迎了上来。
经理拿出闻于野早前定制的裙子,朝许荟礼貌微笑道,“这是请莫德总监设计,以雪山玫瑰为灵感来源制成的绑带裙……”
那些介绍话语,许荟多数没能听清,她视线径直落在经理手边的裙子上。
很别致的白色长裙,比那天虞晴喃给她换上的还要漂亮。
松松垂下来,有质感却又不显厚重,飘逸灵动之余又不会让人觉得轻浮。
从店员手里拿过裙子,闻于野征询她的意见问道,“换上试试?”
许荟点头,往试衣间走去。
这条绑带裙的设计有些许的复杂,环环相扣之下,她一时不知从何穿起。
琢磨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将裙子穿在了身上,只是背后的以及腰间的白色绑带还未系好。
砰――
匆忙间,许荟不小心撞到了试衣镜上,发出沉闷声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试衣间的门被打开,闻于野从外面进来,问她有没有事。
在得到否定答案后,皱起的眉宇才渐渐抚平。
但他没再出去,看到许荟背后明显难以够到的绑带后,再自然不过地走过去,俯身蹲下。
见状,许荟慢半拍地问了句,“你怎么还不出去?”
因为他的到来,原本还算得上宽敞的试衣间,转瞬间就变得狭窄起来。
当他站到身后,她甚至觉得连气温都在攀升。
许荟话音刚落,闻于野就给出了答案。
男人手指挑起散落的白色细带,环着她的腰身给她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