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睿之坐在一旁狭窄的小椅子上，高个子让他看上去有些紧促。
“恰好路过——你肯定不会相信这个理由。我是去找你的，这个理由你能相信吧。”
张皎：“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徐睿之：“首先，不算跟踪。昨天陆哲在机场无意瞥见了你入住的酒店，我——早上去酒店找你，发现你离开酒店了，酒店的人说你要去这边的小镇，雪下的很大，我如果说我心里有些不安，所以开车来小镇找你，中途又刚好遇到了被拖车拉回去的出租车，你信吗？”
张皎：“我信，但，我走错了路。”
徐睿之脸上露出意思庆幸。
“我直接开到了镇上，但是在小镇门口找了人问过，说没有见到外来还拖着行李箱的人。天气这么差，我想你既然带着行李箱出来，肯定是要住在这里的，那镇上只有一家小旅馆，我也去问了，没有人来过。”
“所以，我担心你可能还在半路上，雪太大，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对周围不熟悉，走错了路也有可能，也有可能你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过还算幸运，我回去没有花多久就找到你了。”
张皎拿过一旁已经开机的手机，重新打开了导航，原来从她下车的地方到小镇上，虽然是一直向前走，但中途会经过一片田地和小树林，那里正常的路是要绕开树林向前走的，但是因为大雪的缘故，张皎没有看出来她一直向前走是偏离了道路的。
如果继续沿着错误的方向走，张皎会直接错过小镇，往前走一片都是没有人烟的地方。
十五分钟观察时间到了。
张皎起身穿上外套，和徐睿之低声说了句谢谢，便转过了身寻自己的行李箱打算离开。
徐睿之见到张皎沉默，跟着起身，然后从角落里将张皎的行李箱拉了出来，走到张皎了前面。
“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我晚二十分钟发现你，你可能就得永远留在这里回不去了。”
张皎听着徐睿之的话，心里倒是没什么感想，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下的行李箱。
“我已经说过谢谢了。”
徐睿之目露惊讶：“只是这样么？张皎，你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多少有些淡漠，感觉像是对我还有恨一样，当初也不是我先甩了你的。”
张皎抬起头，目光淡淡地看着徐睿之，心里并不像昨夜意外相遇那样不平静。
“徐睿之，我们的关系并不算陌生人。我也不想假装我们是陌生人，我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讨厌你，这句话，现在依然有效。”
张皎伸出手，拉过自己的行李箱。
第69章 雪诱（三）
这里是小镇上的卫生所，从卫生所出来，外头的冷风迎面吹来，张皎忍不住便缩了缩脖子。
不下雨了，但是还有细碎的雪花飘下来，卫生所外面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软的雪，不算后，但是也能没过脚面。
张皎刚才和卫生所的人打听了一下，从卫生所出去右转走一段路，有这里唯一的一家旅馆，但在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追了过来。
随后她手边的行李箱又被人抢了过去。
张皎这次有些生气了，转身瞪了过去。
徐睿之却在这一瞬仿佛得到了陆哲的真传，笑得也有些没皮没脸的，也不像是他在龙安时候的模样，他那时候偶尔也会有些无赖，但那时候戴着一层斯文败类精英的皮子，总还是带着克制。
但现在，在这偏远城市的偏远小镇上，眼前的男人却像是没有了最后一点的束缚和克制。
没皮没脸，浑然天成。
徐睿之直接将行李箱拉到了另外一侧，转身将手里的一个塑料袋递给张皎。
“这是医生开的药，里面有医嘱，你来这里应该是出公差吧。别活还没干呢，自己就先病死在这里了。因为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不好，所以下一次，我可未必会救你了。”
张皎：“我自己有药，死不了。”
徐睿之见张皎不接东西，直接将塑料袋塞进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然后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副手套，拽过张皎的手就给套了上去。
张皎挣扎，但是徐睿之的手却牢牢攥着，根本挣不开。
“戴着吧，我的手套没有毒。但是它很贵，如果你把我的手套扔了，你就得包接下来几天的食宿费。对了，既然你不太想感谢我，那么我们就明算账，我徐睿之不做赔本生意，我也不白救人。”
张皎抿着唇，半响，转身抬头瞪着徐睿之，咬牙问道：“多少钱？”
徐睿之微微眯起眼，白雪的反光下，满脸倔强和带着怒意的张皎看上去比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有生机许多。
徐睿之：“边走边说吧，我知道这里唯一的旅馆在哪里。你肯定要住在那里，另外，这镇子上的车子很少，这会儿还是过年下雪的时候，不太亏有人愿意开车去附近的工厂，你要是需要用车的话，那说不定也得花钱找我，我还给你付了医药费，这账得好好算。”
白汽随着徐睿之的开口飘起，模糊了他的脸。
张皎静静听着，忍了半天后终于问道：“徐睿之，你现在怎么这么……像陆哲。”
徐睿之怔了怔，仰头看着雪，口吻忧郁：“张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先有我才有陆哲，你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了吗，我不是一直都这样，陆哲那小子只是像我。”
张皎——这样讲的话，徐睿之的确好像只是，变得像高中那会儿了。
耳边传来徐睿之带着笑意的轻松的声音：“Y城虽然不发达，但是还不错。你要是秋天来的话，这里的山很漂亮。不过，他们这里上好的香料，在春天才有。”
小旅馆的环境比张皎预想地要好上一些，虽然小，装潢老旧，但是内里还算明亮干净，只是暖气不足，进门的大厅里和外面一样冷。
徐睿之进来后也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后拉着行李箱到了柜台。
“房间里有暖气吗？”
小旅馆的老板正坐在柜台里嗑瓜子追剧，低着头也没看，说道：“房间有空调，不过有点旧了，制暖效果一般。要用的话额外一天加五十块钱。”
老板说完看到徐睿之放在柜台上的钱，眼睛一亮。
居然真有冤大头二话不说就给额外的钱。
老板这才慢悠悠抬头，瞥了一眼徐睿之和张皎，有些意外，“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来走亲戚的吧，怎么过年前就来了？看你们这样子怎么不在市里住大酒店。”
徐睿之：“有事情来这里。”
老板：“二楼上去第二间屋子吧，背街，比较安静。”
张皎闻言，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说道：“老板，是两间房，我们不是一起的。”
老板瞥了一眼徐睿之手里的行李箱，粉粉色明显是女士行李箱，而且这两人一起进店，挨得那么紧，看上去也挺登对的，居然不是一起的。
不过，他收两间屋子的钱，肯定是赚的。
老板：“行，那就二楼上去第二间和对门的那间屋子吧。没电梯，行李自己拿。”
张皎还没付钱，徐睿之已经拿起箱子上楼了。
老板好奇地看着张皎：“他付过钱了。”
张皎上楼，便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放在房间门口了，对面的门半开着，徐睿之已经进去了。
张皎拖着行李箱进门，进了屋子之后人还有晕，坐了一会儿给顾惜和秦许许她们报了平安告诉她们她已经到了镇上后，觉得双脚冰冷，才想起开空调。
五分钟后，张皎看着手里一动不动的发黄杂牌旧空调，感觉胃又有点疼。
她转身下楼找到了老板。
“我房间的空调是坏的，给我换一间屋子。”
张皎说了两次，老板才不乐意地起身，说道：“是不是你按错了，机器老，你多等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用了。”
张皎:“说了不能用就是不能用，给我换一间。”
老板:“三楼漏水，年后才有工人来修呢。二楼的房间你住的那间已经是最好的了。我记着空调没坏啊。”
老板说着亲自进房间折腾了半天，发现空调没办法用，只能开其他的房间给张皎，隔壁的空调倒是可以用，但是那屋子一打开，里面便有一种发霉的味道飘出来，而且到处是灰尘，显然更久没有打扫过了。
老板：“这屋子没有窗户，最近又一直下雪下雨，味道就这样。你开着门通风一会儿就行。”
张皎差点吐出来，跑出了屋子，看了一眼，这小旅馆完全是用民屋改造的，二楼一共也只有四间屋子，除开那间，还有一间屋子的空调没坏，但是那一间已经住了人了，张皎几乎是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从门里飘出来的浓重烟味。
老板：“二楼就两间了，三楼的屋子漏水，一楼的房间是我们自己住的，漏水和没暖气你自己选一个吧，其实也不冷，去街上买个热水袋就行。”
张皎气得不想说话，回到房间拉着行李箱出门，撞上对门徐睿之出来。
看到张皎一脸气得不轻的样子，徐睿之有些意外。
老板却立刻说道：“小伙子，你屋子里暖气好的吧？你女朋友屋子里空调坏了不能用，要不你们就凑合一下吧，我给你把这个钱退了。”
张皎恼火：“我和他没关系！”
老板望天，徐睿之憋不住笑了下，被张皎狠狠瞪了一眼。
徐睿之低头咳了两声，说到：“我和你换个房间，你住我这间。外面天黑了雪也没停，你出去也没有其他旅馆了。”
张皎不动，徐睿之看着，半响低头问张皎：“你是舍不得我挨冻？那我们两个一间我也可以接受。”
张皎咬牙，拉着行李箱从徐睿之脚上压过去，进了对门。
徐睿之跳脚，一张脸五官扭曲，老板在一旁看着津津有味，徐睿之：“吵架了。”
老板笑呵呵：“我懂，我懂，过来人，我和我老婆也这样吵。”
张皎“嘭”一声关上了门。
第70章 雪诱（四）
张皎没有将自己碰到徐睿之的事情告诉顾惜他们，在屋子里休息了一会儿，徐睿之来敲门。
张皎本来没想理会，但是咚咚咚的敲门声，隔着一会儿便响起，外面的人耐心极好。
张皎打开门，徐睿之站在走道上，手里还有一把伞。
“旅馆里没有晚饭，去外面吃点东西。老板说现在饭店关门早，去晚了就没东西吃了。”
张皎关门，但徐睿之伸出一只手按在门上，拉住了门。
“如果你晚上胃疼的话，卫生院没有人。”
张皎：“我换鞋子，松手。”
徐睿之松开手，等张皎重新出来的时候，徐睿之还在门外等着。
两人下楼，一前一后也不说话，出门时老板抱着保温杯正在听新闻，徐睿之和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说道：“一起吃饭啊，早点回来啊，我们这里九点可就关门了。”
张皎走出来，外面下着雪，周围没有什么路灯，但是在街道两旁，零星有人家的灯光照在路上，加上满地白雪，倒是亮的很。
外面这会儿下雪，小雪不大。
但是徐睿之还是撑起了伞，但是伞几乎都撑在了张皎的头顶。
张皎仰头看着伞，又看看徐睿之，徐睿之倒是对这样的注视非常坦然。
附近其实开的店不多，徐睿之说的那家饭店也很小，这个时候也只有张皎他们来吃饭，不过让张皎感到惊讶的事，这饭店里人似乎认识徐睿之。
徐睿之进来之后指了指墙上的挂着菜单，让张皎点菜。张皎看了一眼，随便点了两个家常菜，徐睿之便喊过了老板，让老板加两个当地的特色汤。
“你这会儿不能吃重口的东西，不然可以试一下他们这里的特色火锅，他们山上有一些别处没有的菌菇和笋，加香料炖出来的汤底，配上他们附近山上的山泉鱼片，和特殊酱料，滋味很不错。”
老板在一旁写菜单，听到后看了徐睿之两眼，说道:“你进门我就觉得眼熟，你秋天的时候来过我们这里吧，好像来了两次都是在我这里吃的！”
徐睿之：“你记得我，我也记得你这里火锅。”
老板：“那今天怎么不吃，我们自己家也吃过活，我厨房东西都备着呢。你要是再晚两天来，那可就没了，这下大雪的，存货不多，尤其是鱼。”
徐睿之：“我朋友今天胃不舒服，不能吃重口的。就加两个汤吧，你们家汤也不错。”
老板看向张皎，连连笑着转身离开。
张皎觉得这饭店老板大概也误会了什么，但是徐睿之说他们是朋友，她总不见得去和老板特意解释，他们不是朋友，他们是凑巧一起来吃饭的陌生人？
徐睿之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递给了张皎一杯热豆浆。
张皎看着桌上的豆浆愣了一下，豆浆就装在徐睿之刚才随后拿着出去的玻璃杯里，是张皎小时候会见到的那种花花绿绿的玻璃杯。
徐睿之是用手挡着玻璃杯回来的，张皎抬头，看到他坐在椅子上，正在拍羽绒服上的雪，他的手背上还有刚刚几片没化成水的薄雪。
豆浆还冒着热气，老板上菜，看见之后奇怪道：“豆浆吗？你去对面早餐店买的吗？他们这个点不是早就不营业了？”
徐睿之：“我刚看到他们店门开着，就进去问了问，刚好有。”
徐睿之：“喝点吧，其他的饮料你喝了可能也胃里也不舒服。”
张皎抓着那杯子，也没拒绝，抿了一口，豆浆里没有放糖，但是张皎却尝出了一缕淡淡的甜意。
张皎没问为什么徐睿之会来过这里，没问他怎么会想到去早餐店买豆浆给他，她只是在回去的路上，落后了半步，看着雪中的徐睿之缓缓停下来，等她。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又有很多言语所不能描绘的无形的东西，好像是两个人之间高高的墙，有了隐隐坍塌的趋势。
张皎回到房间关上门，摸着热热的肚子，那里被温暖的食物填充后，安稳而静悄悄的。
她在门后站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样的徐睿之，明明没有再向前走，但是他看似后退的每一步，都是在往前走，走到了那堵横亘在她和他的墙面前。
那堵墙，她原本以为高耸而坚不可摧。
但是此时，张皎觉得，也许在时间一点点过去后，在他们都有所变化后，那堵墙，并没有预想的那样坚不可摧。
但她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张皎这一晚睡得很沉，也许是吃了药的缘故。但是早上她却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镇子外面迷路的地方，她已经知道了正确的路该往哪个方向走，但是很奇怪地，她还是走错了路。
往前走着走着，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走到了高中的校门口。
天上还在下雪，白茫茫的一片，红色的校墙前空无一人，但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踩着雪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