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肆突然倾身抱住了她,“没事的,不想原谅就不要原谅,你没有错,没错的,傻瓜。”
情绪被这句明着维护的话弄得彻底崩溃,简末用一只手捂住眼睛,终于敢压抑不住地哭出声来。
简末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她不能原谅谷正青和李小曼曾经对母亲对她造成的伤害,可是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谷雨去死。
她把头埋进顾肆的怀里,声音闷闷的,“阿肆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坏啊,很冷血对不对?”
“不会。”顾肆温柔的安抚她。
“我是真的真的很恨他们啊,如果不是她们妈妈不会自杀的。”简末说完又沉默了。
良久顾肆听见她说:“其实也不全是他们的错,杀死妈妈的凶手是他们,但其实我也是帮凶,如果当年我醒过来的时候没有那么抗拒她,没有声嘶力竭的不要妈妈,如果当初我能抱抱她,然后告诉她没关系,我不怪她,是不是她就舍不得走了呢,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深埋于心底的愧疚终于吐露出来,简末难过的同时似乎也得到了一丝解脱。
没人知道她有多后悔多内疚,这么多年来,母亲从她面前的纵身一跃的场景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没有错,可是她有错的啊,她当时的态度成为了压死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为了她自己这么多年来难以解除的心结。
顾肆就那么抱着她,此刻所有的语言安慰大概都是徒劳,他一直都知道的,知道简末的内疚,知道她真正的心结从来不在于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知道她其实一直对母亲的死死耿耿于怀,今天她终于说出来这些话,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
心结或许很难解开,可是只有真正摊开在顾肆面前了他才能帮着她一起慢慢的走出来啊。
等简末哭够了,顾肆伸手用拇指帮她抹了抹眼角,“好了,说出来就好了,我都知道的,但是我还是想说,你没有错,那个时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简末抽了抽鼻子没说话,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顾肆发动了车子,“我们先回家。”
简末听话的点了点头,情绪一旦平静了些,就铺天盖地地后悔起来。
她一直都不想让顾肆看见自己这副样子的,可是还是被他看见了。
回到公寓顾肆让她先去洗个脸。
简末云里雾里地换了拖鞋走到盥洗间里随便洗了洗,小心地用餐巾纸擦了擦。
镜子里的人哭得眼睛都肿了不说,鼻头也是红的。
简末觉得自己太过狼狈了,叹了口气,简末返身回了客厅。
简末一进客厅就闻到了一股温暖的香味,顺着这股香味他看向单色沙发前的茶几上,那里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顾肆屈着一只腿坐在三人座的沙发上,见他出来,冲她招了招手。
想到自己几次三番的在顾肆面前哭成这副样子,她略感不自在地走了过去,在离顾肆一人远的地方坐下,“对……”
第一个字才说出来,顾肆就好像料到了般她看向简末,开了口:“先不说这个。”
生生让简末把后面的“不起”给吞了回去,只能瞪着茫然的眼睛看着他。
像是觉得她这般局促的模样有点好笑,顾肆弯了弯眼角,挪到了简末旁边,端起桌上的牛奶递给她,简末喝了一口牛奶,那股暖流顺着食道滑进冰冷的胃里,真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滋味。
她微微闭眼,觉得舒服了不少。
顾肆一直撑着下巴看她,好似她喝牛奶是件很有趣的事。
发现这种目光,简末双手握着玻璃杯,觉着更加窘迫了,斟酌着道,“我下次要去医院的话会告诉你的。”
“不会了,决定了的话就不用再去了。”顾肆开口说道,脸上严肃了一点。
简末看着他有些惊讶倒也没说什么,顾肆的意思她也清楚既然决定不救谷雨确实也没有去医院的必要。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顾肆看着她伸过手轻轻拍了拍简末的侧脸,这是一个安抚且亲昵的动作,他继续道:“你没有义务一定要救她,谷正青在当年选择对你视而不见的时候,今天的结局就注定好了,你没错知道吗?”
顾肆很难形容自己今天在医院看见简末被一群陌生人围住时自己的心情。
他不太敢想象如果自己今天没有及时过去,简末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受到更大的刺激。
可是当他触碰到简末冰凉的指尖时,目睹了谷正青在一旁无动于衷时,他知道简末的决定没有错,谷雨是没错,可是谷正青他们带给简末的伤害又何尝小了,这是简末自己的选择,没人应该也没人可以对她进行道德绑架。
折腾了这么半天,简末也累了,她昨天晚上一晚没睡。
哭过的眼睛涩得厉害,她允许自己往沙发后背上靠了点,想着只稍微闭一会儿眼睛。
一闭就睡过去了。
顾肆看见她靠着自己呼吸均匀,知道她睡着了,松了口气,给顾庭打了个电话。
顾肆说:“爸,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是简末和谷家的事?”顾庭问他。
“嗯”顾肆回答,顿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对谷雨来说是残忍的,“简末她不想为谷雨捐献骨髓,所以帮我们告诉谷家人别再来找她了。”
“然后,爸爸,我希望我们家还是可以帮忙找一找骨髓配型合适的人。”
顾庭也明白他的意思,“好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爸爸处理。”
“谢谢了,爸。”顾肆捏着手机沉默了半天才又开口。
挂了电话,他低头看着简末的脸庞轻声道:“简小末,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之后的几天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那天医院的事情了,顾肆公司还是挺忙的,简末也开始着手设计游戏发布会的场地了。
谷家人没有再找过简末,她隐约知道顾肆应该找顾叔叔帮了忙,自己才会有这样宁静的时光。
简末也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她还没有真的下定决心,但是顾肆已经最大限度的保护了她。
这天简末画完图纸想打扫一下房间,翻出了之前回容城带的那个行李箱,衣服放里面一直没拿出想着重新洗一下。
行李箱里几件羽绒服下面,放着本相册,简末有些纳闷没记得自己放了相册进去啊。
她伸手把相册拿了出来,是容城家里那本,上面都是10岁以前的照片了,她记得这本相册是简雪买的,后来在容城的照片都在另一本相册里了,看来是顾肆带上的。
简末忍不住翻了翻,整本相册几乎都是自己的照片。
偶尔有几张和外公外婆的合照,她一张张的翻着,想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些事。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不是很活泼,但是现在看着,照片上她还是挺开心的,那时候母亲虽然严厉但是总归是陪在自己身边的,外公外婆也很宠自己,那时候也没有生病也没有经历后来的这些事。
简末想着其实自己小时候应该还是很开心的吧,那个时候自己至少是有家的。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她和简雪的一张合照,就在曾经的家里。
照片的女孩戴着生日帽,冲镜头笑得很开心,旁边的女人穿着白色的雪纺长裙也看着镜头微笑着。
这是一张自拍,简末伸手碰了碰照片上的简雪,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拍下的照片了,是哪一年过生日拍的呢?
其实母亲也不是一直都严厉的啊,她其实也很温柔的啊。
简末看着照片微微愣神,缓过劲来,她准备合上相册,突然看见了这张照片的背面似乎夹着一张信纸。
取出信纸展开,入目的是娟秀好看的钢笔字。
而内容是简雪最后留给她的话。
第94章 绝笔
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简末忍住眼眶中的热泪,将这封信读下去。
给最亲爱的女儿:
阿末,真的很抱歉,妈妈要走了。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到这封信,但是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了。
你还这么小妈妈真的也很想陪你长大的,以前是妈妈不好,对你太严厉了,现在妈妈跟你道歉好不好。
那天在浴室,妈妈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是真的很恨你的父亲,但其实这一切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想来怪不了别人的,喜欢上一个完全不爱自己的人大概就是这么的可悲。
对不起那天把对你父亲的怨恨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妈妈真的很抱歉。
可是那天当我看见你昏迷不醒的倒在地上时,我知道我错了。
我的女儿这么好,这么懂事,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伤害你呢。
那一刻我真的后悔了,好在还来得及,我的小阿末被救回来了。
我很庆幸那天我及时打了急救电话,很庆幸我的女儿还好好的活着。
我这辈子年少的时候爱而不得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如愿嫁给了喜欢的人。
我以为那会是我幸福人生的开始,但我没有想到真正的悲伤与绝望是从那以后才开始的。
但是妈妈后悔又不后悔,因为至少妈妈有了你,谷正青不值得我那样的深爱,他很好也很优秀,但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那个独一无二的人了,所以即使娶了我,在李小曼重新出现在他身边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她。
阿末,妈妈很抱歉没能给你一个美好快乐的童年,没能让你在幸福美满的家庭里成长。
以前妈妈一直逼着你学习,练琴,总想着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我总是以为,以为你父亲会看到我的好,看到你的好,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也明白了,我错了,我没有想过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和你一般大,你们同一天出生。
知道这个消息我很崩溃,像一个恶魔一样,想要拉着你走向死亡。
但事实上该走向死亡的应该只有我一个而已,我的阿末应该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未来长大了我们阿末会遇见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你的男孩子,再不会像妈妈这样了。
阿末,妈妈走了,因为太累了,妈妈全心全意的爱了一个人整整17年,我的整个半生都全心全意的爱着那个眼中从来都没有我的人,妈妈真的好累,所以对不起,阿末,妈妈以后不能陪着你了。
但是妈妈希望你不要难过,因为这对妈妈来说真的,真的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最后请你原谅妈妈的自私和懦弱,希望我最最亲爱的女儿勇敢的好好走以后的路。
啊末,妈妈永远爱你。
母亲:简雪
绝笔
视线变得朦胧一片,盈满滑落,原来是她在哭。
简末抽泣着带着丁点的怨念:“自私鬼,自私鬼,为什么抛下我。”
十年前的绝笔,如今这样巧合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对简雪恨过也怨过,终究抵不过她的一句,“妈妈永远爱你。”
她突然就释怀了,小时候外公外婆一直爱着她宠着她,长大后遇到顾肆,这个闪着光,在她眼里全世界最好的男孩,倾其所有的爱着她。
现在她知道了她的母亲,那个原本以为带着恨意离开的母亲,原来啊,她也永远爱着自己。
简末就那么蹲坐在床边捧着这张信纸,维持着这个姿势从下午直到晚上,她觉得自己好像又犯病了,但又觉得这一刻自己似乎得到了真正解脱。
母亲从来没有怪过自己,她最后留下的话是“妈妈永远爱你”而不是自己曾经以为的“妈妈恨你”。
如果那样的结果对她来说是真正的解脱的话,或许她最没有想到的是简末会亲眼目睹她的那场自杀吧。
简末想简雪不知道后来她的女儿会生病,会那么痛苦挣扎的活着,如果她知道或许也会为了自己而试着留下来呢!
不过如果那样的结果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的话,现在她可以试着去理解当年的简雪,她也想原谅这个说会永远爱她的妈妈。
顾肆回家的时候,没在客厅和厨房看见简末,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简末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整个人小小的一只,顾肆被她吓到了,蹲在她旁边着急的喊了她一声。
简末抬头看他,没说话,伸手和顾肆抱了个满怀。
顾肆刚刚蹲下,被她这猛地一扑撞得向后倒了倒,差点摔了个屁股蹲,他稳了稳重心回抱着她。
顾肆不知道她怎么了,只得小声问道:“怎么啦。”
简末嗓音发哑,开口道:“没怎么,就是好想你啊。”
简末满眼是泪,对上顾肆直直望着她的视线,一眨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顺着侧脸滑到下颌,□□燥的手指揩去。
“哭什么?”顾肆问她。
简末摇了摇头,她只能摇头,不知道怎么说。
她就是好庆幸,庆幸自己遇见了顾肆,也庆幸他们都坚定的选择了彼此。
简末的眼泪还是扑簌簌地掉,不一会儿就把顾肆的手掌心打湿了。
“别哭了。”顾肆说。
简末拼命点头,吸着鼻子咬着嘴唇忍眼泪。
她不知道顾肆为什么要叫她别哭了,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可怜,还有多么勾人。
待到她意识到顾肆变深的眸色意味着什么,黑影倏地在面前放大,顾肆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对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许久之后顾肆,放开她,抬起手,指尖抚过简末沾满细密水珠的睫毛:“不哭了好不好,我会心疼的。”
简末“嗯”了一声,在顾肆面前她就是会控制不住的委屈,控制不住的失控。
“好了,先起来了。”顾肆带着宠溺的语气说道。
简末撑着手动了动,带着点委屈“我脚麻了。”
顾肆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一把抱起了简末,把她放在身后的床上,搓了搓她已经冻僵的脚,“在这蹲了多久了,脚这么冰。”
简末低着头含糊道:“也没多久。”
顾肆也没追问松开了手,帮她把被子盖好,“我去拿热水袋来给你暖暖,脚太冰了。”
顾肆回来的时候手上不仅拿着热水袋,还拿了条热毛巾回来。
他径直走到床边,把热水袋放进被窝里,又小心的把热毛巾敷到简末的眼睛上。
简末哭了挺久的眼睛本来就有些酸涩,突然敷上热毛巾顿时舒服了很多。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吗?”顾肆开口问她。
简末愣了愣,刚要拿掉毛巾跟他说话,一只手轻按住覆在她眼睛上的毛巾,声音自上而下传进耳朵:“等会儿再取吧。我先自己看。”
顾肆说完捡起了刚刚遗落在地上的相册和信纸。
读完这封信,简末再不用解释什么了,顾肆一切都懂了。
迟来了十多年的这句话,对简末来说应该是不好消化的,可是顾肆又觉得是好事啊,至少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简雪从头到尾都只对女儿抱着歉意,怀着爱意,她从来没有怪过简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