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祁复礼在习惯性地维持笑容,但他眼睛的弧度在缓慢地出卖他。
祁复礼问:“现在呢?”
“现在我想让你困扰,”李穗苗说,“再见,祁学长,预祝你有一个寝食难安的夜晚。”
说完这一句,李穗苗转身就走。
她走得很快,完全没有再看祁复礼的脸。
回宿舍路上,杨唐江叫了李穗苗几声,没有听到回答。她好奇,快步追上,又叫了声穗苗。
李穗苗这才停下:“啊,对不起,我没听到。”
杨唐江奇怪地看她:“怎么啦?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啦?啊,你别哭,你别哭啊……”
她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看着李穗苗。
李穗苗想说我没有哭,眼睛却化啦啦地淌,伸手一摸,一手的泪花。
杨唐江送了李穗苗回宿舍后,一宿舍的人都被她吓到了。平时李穗苗脾气最好,从来没有和人吵过架红过脸,现在一群人围上来,拿可乐的拿可乐,洗草莓的洗草莓,等洛森泽回学校后,一眼就看到被舍友们围起来的李穗苗。
她吓了一跳,问怎么了怎么了。
李穗苗不说话,坐在自己座位上,哗哗啦啦地掉眼泪。
李穗苗不知道该怎么讲,她会将一些能给人带来困扰的东西藏在心底。以前她从不提祁复礼,以后更是不能提,抱着洛森泽哭了一场后,才爬上床,扯住被子睡觉。
祁复礼从黎必正口中得知了李穗苗哭了很久的消息,彼时他刚刚和叶扬书从校外回来,两个人都没几块儿好皮。校内打架要受处分,俩人还是在祁复礼那个无人的家里打了一架,打到后面红了眼――
祁复礼问:“为什么哭?”
黎必正说:“不知道啊。”
他又说:“小泽也说了,这几天穗苗学妹学习啥的都没问题,该不会是感情上遇到问题了吧?”
祁复礼说:“感情?”
“是啊,”黎必正面色凝重,“穗苗该不会是看上我家森泽了吧?不然怎么抱着她哭啊?糟了,我这情敌又多一个……”
祁复礼不想和他说话,拿起衣服往外走。
走了几步路,经过叶扬书宿舍,他们宿舍里没其他人,祁复礼倒回来,默不作声,把一瓶跌打损伤的药膏放在叶扬书的桌子上。
叶扬书说:“谢谢。”
祁复礼说:“你要真想谢我,就别和我抢了。”
叶扬书抬头,侧面镜子里照着他的脸。
“我比你大几个月,从小到大,能让给你的,我都能让,”祁复礼说,“老叶,你也让我一回吧。”
叶扬书笑了,他的脸颊和眼皮的伤牵扯着,痛了一下,他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几秒后,才又正常地笑了笑。
“穗苗选我,还是选你,都是她自己的事,”叶扬书顶着那一脸被祁复礼打出来的伤,说,“之前骗你是我不对,但别忘了,你不也一样想陷害我?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就别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祁复礼,说真的,我不在乎穗苗选谁。就算她喜欢你、选你也没关系,我一直等着她,我等着你们分手。即使你们将来结婚,我也等着你们离婚。喔,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也不介意当第三者。”
祁复礼说:“你真是病得不轻。”
他拿起桌上刚放下的跌打损伤药,放进口袋,转身就走。
黎必正本身要追洛森泽,悄悄地“收买”了她们宿舍的一个女孩子,请奶茶请饭请糕点,偷偷地打听洛森泽近期的心情状况。祁复礼今天也得以用上,得知李穗苗刚才看了会儿视频,现在已经躺下准备休息了。
看的什么视频?
一首歌的mv,已经有些年头了,周杰伦,《夜的第七章》。
是电影版本的那个,接近十分钟的时长。
侦探在调查和蓝色妖姬有关的杀人事件,每个死者身旁都会放以蓝色的花朵。经过重重调查,侦探成功在嫌疑人居所中找到已经“畏罪自杀”的嫌疑人,本来以为案件告破,却因助手手上的戒指,让侦探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故事mv的最后,侦探察觉了亲密助手才是幕后真凶,他难以置信、绝望地放空眼神,最终还是沉默地将“昏倒”的助手背出悠长的长巷。
次日清晨,李穗苗去找导员请假,现在是期末复习周,不需要上课,她只说请假回家两天――假顺利地批了下来,不过走之前,导员提醒她,记得及时回来,千万别耽误了考试。
李穗苗说好。
现在大部分高校都还在考试,还没到学生返乡高峰期,车票很好买,下午时分,李穗苗就到了工厂旧址附近。她没回家,沿着记忆中的路慢慢地走,尝试去回想多年前那个下午时分到达的药店――
药店仍旧还开着,生意也不错。
不过里面的人早就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当李穗苗提出有没有保留两年前的销售证明后,对方礼貌地请她出去。
李穗苗的确有那么点印象,她在这里只买过一次痛经药,也的确遇到了一个小女孩来买退烧药。郑歌春吐槽过几次小诊所给人滥开抗生素,李穗苗对当时那个小女孩来买阿莫西林很有印象。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她也不能确定那个小女孩究竟是不是林珍宝。
如果,如果能拿到当时的销售证明……
李穗苗走出药店,太阳很晒,难得冬天也有这么晒的日头,她伸手遮了遮,迈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刻,听到祁复礼叫她:“穗苗学妹。”
李穗苗抬头。
祁复礼就站在两步远的位置,戴着口罩和墨镜,一张脸挡得严严实实。李穗苗不理他,一声不吭地从旁边走,被祁复礼隔着衣服抓住胳膊。
李穗苗炸毛:“你干嘛!”
祁复礼低声:“将功补过。”
李穗苗抬头,狠狠看他。
“我去问了林珍宝,她承认自己可能一直留着当初买药的单子,上面有购买时间、日期和地点,也说了,那个药是她妈妈指使她买的,”祁复礼说,“我是来帮你的。”
李穗苗说:“你为什么帮我?”
祁复礼说:“道歉。”
李穗苗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抹平你之前做的一切吗?”
“我知道抹不平,”祁复礼说,“但我应该还能活几十年,慢慢弥补。”
李穗苗难以置信:“你疯了?”
“没疯,”祁复礼低声,“之前骗你是我不对,不过,即使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一直等着你,就算你将来恋爱,我也会等你们分手。哪怕结婚,我也等着离婚。我知道,你现在生气很应该,很合乎情理,所以我等着你消气。”
“你可以选择原不原谅我,”祁复礼凝望她,“我选择一直爱你。”
第63章 结局(上)
李穗苗决定不理祁复礼了,她埋头走,听身后祁复礼叫她:“李穗苗。”
李穗苗说:“不要叫我名字。”
“前面那个穿黑色羽绒服的聪明女生。”
李穗苗恶狠狠地回头。
祁复礼抬手:“请给我一次机会,我帮你,我们一起去找到那个药单,好吗?”
李穗苗说:“我完全可以告诉我爸爸,让他去药店里正大光明地要记录单。”
祁复礼说:“是啊,但目前还不能确定林珍宝对你说的是真是假,而且,李警官的上司有可能因为你和你父亲的关系,而让他退出。你知道,李警官已经付出了多大的心血,我也知道,你想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告诉他。”
李穗苗承认他说得都对。
她的心情更糟糕了。
“我帮你,”祁复礼说,“我能帮你。”
“……不需要你帮忙,这个案子我查定了,”李天自对着手机说,“是,我知道,胡文民的案子,当初是你经手的。我也知道……咱们俩交情是真的,我也感激你拉了我一把,但现在情况不一样,我是警察。”
“嗯,我知道,”李天自说,“不管后面出多大乱子,我都认。”
李天自放下电话,钟威从趴着的桌子上惊醒,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问他,怎么了。
李天自说没什么,你继续睡。
他披上外套走出去,外面雪花还在飘,抬头看,一片白茫茫。上了年纪的人,肺对冷空气的接受能力差了,李天自咳了两声,忽然想起来东北那边的几个老亲戚,都是呼吸系统方面有毛病,医生建议他们搬到暖和湿润点的地方养养,说是干冷干冷的空气对肺不好――他们舍不得搬家,还是照样,看看病,吃吃药,慢慢地养。
李天自觉的自己也有点理解他们了,他现在也舍不得丢下查案子。
他需要真相。
说什么为了正义,还真有点像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
李天自咳了两声,有点无奈地想,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幸好还有年轻人一如既往地往前冲。
比如孟元非。
后者和他的同事正在赶往之前的工厂,在寻找新的证据。
新的,能够证实林棋蓉买药的新证据。
李天自不得不佩服林棋蓉的心理素质。
哪怕被警察轮番审问,林棋蓉始终坚持那一套说辞,矢口否认徐冰提到的那些――
“没有,我没有教徐冰说过那些。平时药也不归我管,我哪里知道?”
“证据呢?徐冰的话已经没什么可信度了吧?他现在说当初做了伪证,你们怎么知道现在的他说得就是事实?法治社会啊警官,凡事都要讲证据,仅仅是他的说辞,什么都不够吧?”
她慵懒地翘着二郎腿。
“我不知道,”林棋蓉说,“你们先是说我涉嫌杀害胡文民,现在忽然又说叶俊余和祁钰博的案子也和我有关――全中国的凶杀案都放我一人头上吧,你们干脆把我当成连环凶手吧,行吗?”
“行吗?”她收了笑容,大声,“给我看证据――确切的、能定我罪的证据,别搞些语焉不详的玩意儿糊弄我,也别用几句“我听说的”这样的流言蜚语就觉得我和叶俊余有一腿,法律上,我也可以告你们诽谤。我现在很忙,李警官,厂子里一群兄弟姐妹等着我回去开工吃饭,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我没有那美国时间,也没有兴趣陪你们在这里过家家玩什么正义者勇敢者的游戏。”
“我没有时间和你玩游戏,”李穗苗裹紧围巾,她鼻子痒痒,忍住打喷嚏的冲动,跟在祁复礼身后,紧绷一张脸,“祁复礼,你确定知道那张药方放在哪里?”
“我以前在这个厂里做过兼职,当会计,负责对外业务的翻译,”祁复礼说,“这边每一个角落,我都很熟。”
李穗苗回头:“那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祁复礼说得很委婉:“可能我们平时业务不重合。”
也是。
他一般都是跟着胡文民做事的。
“之前厂里有几个仓库,囤了些积压的货――是欧洲的一个客户,说是资金周转有问题,尾款分几笔付,最后一笔尾款拖的时间长,迟迟没给,这货就压下了。时间久了,一般没人去动,”祁复礼说,“如果我要藏东西,一定会优先选择这个仓库。”
李穗苗说:“家贼难防。”
祁复礼说:“谢谢夸奖。”
李穗苗恼:“祁学长,你怎么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我又不是在夸你――”
祁复礼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低声:“嘘――有人来了。”
他们俩是偷偷进的工厂。
现在是工人吃晚饭的时间,厂子里人少,交接班的时候,警卫最懈怠。更不要说还有祁复礼这个造假能手――李穗苗都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搞来的工牌,看起来就像真的,照片完美无缺,两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又一路直奔这几个仓库。
天气冷,仓库里也不敢开灯,李穗苗连手机的灯都不敢开,就这么偷偷摸摸地猫着身体。祁复礼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只能说不愧是苹果,就连手电筒也如此的不刺眼睛,只能说有点光不至于像瞎子。
仓库很大,四米高,歪七歪八地堆着东西,这些箱子原本还是好好地堆在一起的,后来有一次台风,临时往这边放了些其他东西,撤离后,这边的箱子也歪了,没人在意。
李穗苗走得提心吊胆,这地方还有老鼠,偶尔听到吱吱的细微声。翻了一半也一无所获,现在更是被灰尘呛到难受地想打喷嚏。
还不能打。
祁复礼的手还捂在李穗苗嘴巴上,温度猝不及防地传来,唯一用来进食的器官被人如此捂住,那种感觉像是被迫吃下他的味道。李穗苗没有被冒犯的情绪,因为她也听到了渐渐到来的脚步声。
是例行的安保人员。
明晃晃的手电筒随意地照来照去,两个屏住呼吸的人还能听到对方的交谈,他们在嘻嘻哈哈地聊最近的厂区八卦,问听没听说过,林棋蓉被警察带走了,据说她和祁钰博、叶俊余合伙杀死了胡文民。
又说林棋蓉当厂长后,没少包养男的,秘书换了好几个男的,但凡是好看的都被她收入囊中……
祁复礼默不作声,略略松开手。
李穗苗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的余地,她压着呼吸,喉咙还是痒,自己捏了捏脖子,想把那股痒劲儿压下去,没提防,手肘碰到旁边箱子,细微一声响。
保安警惕:“谁在那边?”
李穗苗默不作声。
祁复礼开口,模仿老鼠叫,惟妙惟肖。
“吱吱。”
手电筒的光转移了:“走吧,老李,死老鼠。”
李穗苗大气不敢出。
耳朵听脚步声渐渐地远了,又过几分钟的安静,她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小声:“你口/技真好啊祁复礼。”
祁复礼同样小小声地回答:“能不能用’拟声技巧’代替你说的那两个字?”
“哪两个字?”李穗苗反应过来,恼怒,“你思想好脏啊!祁学长!”
话音刚落,骤然的光亮明晃晃地照在两人脸上,手电筒的光芒无比刺眼,照的人眼睛发痛――
李穗苗抬手,遮住眼睛。
她看不清,只听到叶扬书那波澜不惊的声音:“下着雪在仓库里咬文嚼字,你俩真是好雅兴啊。”
第64章 结局(中)
祁复礼说:“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们在咬文嚼字?”
他还是笑眯眯的,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完全没有在仓库中被人抓到的惊慌。李穗苗的眼睛逐渐适应那手电筒的强烈白光刺激,再抬头,只看到叶扬书苗沉静的脸庞。
他肤色深,看不出是否脸红或者耳朵红。叶扬书居高临下地站着,垂眼看老旧仓库、重重货物之间的他们。
有一个恍惚的瞬间,李穗苗险些要以为叶扬书在透过他们看另外的人。
“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叶扬书略微一移手电筒,想要伸手去拉李穗苗,他微微俯身,身上那克制的、香根草的味道渐渐地烟雾般渡开,“穗苗,大半夜的跟着他不学好――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