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穗苗没有触碰他。
叶扬书收回手掌。
李穗苗说:“不可以,我要去找那个药单。”
“然后呢?”叶扬书问,“找到购药单后呢?”
李穗苗说:“去做证人,证明当初药是林珍宝买的。”
“好主意,”叶扬书点头,“然后呢?你不担心李叔叔会因此受影响?”
“我已经想过了,”李穗苗站起来,说,“我能作证的不止这一点,我还能证明……证明当初林棋蓉在和令尊……”
“偷情?”叶扬书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意外,“我已经听说过。”
祁复礼微微皱眉。
他说:“扬书,你不在乎了?”
“都是虚名,”叶扬书冷静,“我已经想通了。人都死了,执着’完美的父亲’也没有什么意义。”
祁复礼说:“那你听到了什么?”
叶扬书:“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讲给穗苗听?她能听这些?”
祁复礼笑:“怎么不能听?”
李穗苗说:“什么?”
叶扬书:“我爸和林棋蓉一直在这边仓库里野,合。”
祁复礼说:“要你说,没让你说这么直白,别脏了穗苗学妹的耳朵。”
叶扬书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祁复礼你别这么古板,别用你肮脏的思想企图玷污我们正常的沟通――是不是,穗苗?”
李穗苗说:“你俩吵你俩的,别耽误我。”
她深深地看着两人,低头,取出手机,沉默着开始一点点搜查。
他们三个人都知道,今晚一定能搜出些东西。
果不其然,李穗苗在明显落尘少的木箱中翻出了一个塑料袋,仓库冷,她的手指冻得发红,胡萝卜一样,微微地肿起一小块儿,手也抖,几下没打开,刚刚哈口气,又听祁复礼说了声不好。
李穗苗说:“什么不好?”
祁复礼说:“有人过来。”
这次过来的人显然是有目的性的,祁复礼拉着李穗苗的手就往外跑,叶扬书转身往另一边去――李穗苗惊慌回头,听祁复礼说:“别急,他替我们拖延时间。”
李穗苗真佩服他,跑这么快还能这样匀速说话。
她没有那么好的肺呼吸能力,急促:“为什么不一起跑?”
祁复礼委婉:“你的速度略微慢了一些。”
现在再从大门跑是不可能的,祁复礼知道有个地方的墙坍塌,也低,最重要的是这边墙上接通的电线形同虚设,能轻松一些越过。祁复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让李穗苗站直,在她还没喘匀一口气的时候,双手抱着她的小腿,竟然把她整个人都抱起――
“抓住墙,用力翻过去,对面有个小土包,跳下去,别怕,“祁复礼用力托举着李穗苗,身后遥遥地看到手电筒的光,他叮嘱,“别慌,沿着前面的荒路跑,看到右边那个小亮光了吗?那是个网吧,你过去,和网吧老板报我的名字,他能帮你藏起来。”
李穗苗说:“你当着拍电影呢祁复礼。”
“你该庆幸这不是电影,”祁复礼说,“不然我这种人要蹲监狱的。”
李穗苗不能分神去调侃他了,她现在双手都扒在墙上,吃力地迈腿,艰难地想要翻过墙。她运动能力差的身体在此刻展现出劣势,手臂没什么力气,冬天穿的衣服也厚,很难跨越过去。祁复礼一言不发,只尽力地托举着她――任凭李穗苗踩他的手掌――他甚至将肩膀递过去,以供李穗苗爬上去。
墙对面的确是一个土包,工厂要扩建,这边堆了不少建筑用品,李穗苗顺利地站直身体,伸手,想要将祁复礼拉上来。
后面追的人已经过来了。
墙高,祁复礼后退几步,跑,跳――他双手堪堪触碰到墙,但还不够,还差一点。
他不去拉李穗苗的手,怕把她拽下。
相比之下,李穗苗太小了。
叶扬书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他什么都没说,微微蹲下身体,示意祁复礼踩着他的背上去。祁复礼没和他客气,手电筒的灯晃如亮星,隐约听到那群人的叫喊声――祁复礼微微借力,轻而易举地攀爬过墙。
叶扬书说:“带穗苗走。”
祁复礼说:“少废话,你跳,我拉着你。”
他毫不犹豫,俯身,伸出手,示意叶扬书往上跳,叶扬书也不再犹豫,后退几步,助跑,一跳,攀住祁复礼伸出的手。
这算是他们近期唯一一次顺利的合作。
叶扬书重,祁复礼拉他的时候,手臂咔吧一声。他不做声,李穗苗也来帮忙,在叶扬书攀爬上墙的时候拉了一把。
身后尘土飞扬,三个人沿着荒路向网吧狂奔,谁都没有回头。
灯光大亮,在他们身后,沸腾,嚣杂声惊醒了正要陷入沉睡的夜。
警局的夜晚同样漫长。
孟元非风尘仆仆赶来,将丁伟龙本人带过来,后者的心理素质并没有林棋蓉那么好,没多久,就扛不住压力,结结巴巴地承认,他的确和林棋蓉有着不正当关系。
但林棋蓉的男友很多,远远不止丁伟龙一人。
在丁伟龙的视角中,祁钰博死的那个晚上,林棋蓉忽然约他出去游泳。丁伟龙以为这是富太太的情趣,因而欣然受邀,不过,在那次“游泳”中,林棋蓉又提出了些不一样的要求。
“她给我绑上绳子,要求我做出假装溺水的样子,”丁伟龙为难地说,“她还……还用布团塞住我的嘴巴,说这样会更刺激……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刺激的,我在水里挣扎了近半个小时,差点真的窒息……”
后来呢?
后来林棋蓉给了他一大笔钱,说是看得很满意,很爽。
丁伟龙理解她那不同寻常的爱好,后来从新闻上听说那边有人死了,他还吓了一跳。
李天自头脑中渐渐清晰。
他抬头,问丁伟龙:“那你在水里表演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吧,”丁伟龙努力回想,“岸上的林棋蓉在打电话。”
李天自看着他那与祁复礼相似的身材,点头:“我知道了。”
他走出这个房间,去了林棋蓉那边。
林棋蓉仍旧冷艳地看着他。
李天自坐下,摊开笔记本。
“祁钰博是你杀的,对吧,”李天自说,“自从祁钰博越来越狮子大开口后,你就开始三番五次地寻找除掉他的办法。你听说了祁钰博很想认回他的亲生儿子祁复礼,所以便将视线放在和祁复礼身影几乎一样的丁伟龙身上。”
“你故意约祁钰博出来,骗他说自己绑架了他的儿子祁复礼,再隔着一段距离,让对方在夜晚朦胧地看到你假装把被绑住的丁伟龙推进河里――”
“祁钰博常年酗酒,再加上天色暗,他看不清楚,还真以为你把祁复礼推河里。你和他说,要他主动走进河里,否则就淹死丁伟龙。我知道那段时间河道在清淤,而祁钰博所在的部分,刚好是淤泥、漩涡多的地方。”
“他上了当,以为你真要杀死他唯一的亲生儿子,也觉得自己会水性,所以主动走到河里――但他一直在吃治疗高血压的药物,当水没过他胸口时,药物发挥作用,冰冷的水和血压促使他陷入昏厥,他企图上岸,却陷在淤泥里,”李天自说,“这就是他看起来像自杀、但肺部中又检测出少量水的原因。”
“编得挺好,”林棋蓉鼓掌,“证据呢?”
李天自说:“丁伟龙已经供出来了。”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林棋蓉傲慢地说,“我承认自己有变态的嗜好,也的确包养了丁伟龙――包养犯法吗?李警官?”
李天自还要开口,听到门响。他回头,看到门开了一条缝。
“有电话,”钟威说,“你女儿找你,说是有重要线索。”
李天自合上笔记本,起身往外走。他那种隐约的不安程度在此加深,尤其是在接过手机后。
李天自缓声:“苗苗啊。”
“爸爸,”李穗苗握着手机,瓮声瓮气,“我这边找到了一些可能对你有用的东西。”
她脸蛋红红,一左一右,坐着捂眼的祁复礼,和眼观鼻鼻观心的叶扬书。
桌子上,散散落落地摆着一堆照片,依稀能看出,是偷拍角度,而主人公是林棋蓉和叶俊余。
周围还有一张药物购置的小票、还有两个录音笔。
李穗苗说:“我怎么给你送过去呀爸爸?”
第65章 结局(下)
“叶俊余,我现在和你坦白。厂子里能拿出来的流动资金就这么多,我也答应你,让你升副经理,但是我想告诉你,我这么做,不是因为受你胁迫。我本来就想提拔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和祁钰博的做法伤透了我的心,我本来想,你缺钱,没什么安全感――不就是钱吗?我给你,要多少给你多少,我不在乎。但现在我发现了,你只是图钱,你根本就不爱我。”
“蓉蓉,我――”
“别说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实话说吧,我怀了你的孩子,去香港那边检查过了,是个小女孩,你不是心心念念要个女儿吗?我现在就在第一次见你的地方,再过两个小时,我就会从悬崖上跳下去。叶俊余,希望下辈子你和我遇到的时候都没有家庭。”
―
录音戛然而止。
李天自皱着眉看女儿拿来的那些照片。
这只录音笔中记录着叶俊余出车祸那晚和林棋蓉的全部通话,音质糟糕,明显是是有人偷偷录下的。
至于是谁录的――
李天自的视线转移到第二支录音笔上。
这个录音笔的音频文件有所损坏,幸而前半截还能播放,李天自听了,是祁钰博的自述。他说林棋蓉约了他晚上见面,但他隐约感觉到对方有所图谋。祁钰博说自己先录下来这条录音,他一直怀疑朋友叶俊余的死亡和林棋蓉有关,如果今天过后,他没有回来,那么这只录音笔就能证明,是林棋蓉杀了他。
至于林棋蓉为什么要对他动手,则是祁钰博和叶俊余亲眼目睹、并悄悄拍下了林棋蓉付钱给徐冰、要求对方在警方面前做伪证的视频证据。
而这视频证据就在祁钰博的旧手机上,手机藏在一个挖空的新华字典中,里面有个上锁的隐形文件夹。
两只录音笔的时间,都能和两人的死亡时间对得上。
再加上那些散落的照片……
李天自起身。
经过一个空闲的玻璃房间,他的女儿李穗苗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一左一右,一个是叶俊余的儿子叶扬书――李天自曾怀疑过他,因他在警察闻讯中展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冷静;另一个是祁钰博的儿子祁复礼――他曾反抗父亲家暴、保护母亲而用刀插过祁钰博腹部,李天自对他同情多一些,也起过疑心,但渐渐打消。
李穗苗和盘托出,说林珍宝告诉她,旧仓库里偷偷藏了些东西。至于林珍宝为什么要告诉李穗苗这些――李穗苗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她只是猜测,还是要等林棋蓉的回答。
三个年轻人跑了一夜,又连夜坐车赶到这里,李天自让他们先在警局一个空着的审讯室里休息一阵。他则是联系同事,要他们去小票上的药店里核查售药记录。
下午两点,结果出来。
的确是林珍宝购买了阿莫西林,和胡文民的死亡时间也完全吻合。
真相已经清晰了。
先是林棋蓉指使林珍宝去买了阿莫西林,利用药物禁忌而令胡文民低血糖昏厥、死亡;在收买徐冰的过程中,被祁钰博和叶俊余发觉。两个人以此长期勒索林棋蓉,林棋蓉对此忍无可忍,最终在泥石流的天气中、打电话给叶俊余,诱骗他出来,让其发生车祸(徐冰证实,祁钰博对叶俊余的车子动过手脚,而徐冰也将这件事第一时间告知林棋蓉);再利用和祁复礼身材相似的丁伟龙,逼迫着祁钰博主动走进水中,制造出溺水的假象。
林棋蓉仍旧无动于衷,她冷冷地说桌子上的照片是合成的,录音笔也证明不了什么,一切都是巧合――
“我都不知道祁钰博有高血压,”林棋蓉说,“我原本以为你在诓我,没想到你是来真的。说实话,我都不知道祁钰博在吃降压药,我和他不熟,最熟悉的时候也就是他勒索不成强,奸我――怎么?难道我未卜先知,还知道他在入水前精准地吃了降压药?我怎么知道他会在水里一定会低血压昏厥?”
“法医检测他喝过柚子茶?”她冷笑,“李警官,难道是我神通广大到知道他误饮了柚子茶?”
李天自纹丝不动:“柚子茶和降压药只是诱因,他最终死于溺水。”
“还有李俊余的案子,”林棋蓉说,“我承认那是个意外,孩子是骗他的,我就是故意和他生气,故意气他。我怎么可能给这样贪婪的人生孩子――那天天气是不好,但我那天没有出门。对了,那天叶俊余的妻子知道了他出轨的事情,或许是有人刺激到了叶俊余呢,激愤的时候开车也容易出事故。”
证据已然确凿,她仍旧不配合,李天自看她软硬不吃的模样,直截了当地问:“胡文民一直在猥亵林珍宝的事,你知不知道?”
林棋蓉变了脸色。
她说:“你胡说些什么?”
“你的女儿就在隔壁,”李天自说,“她告诉我们,说胡文民和你同房后,会去她的房间进行语言和肢体上的猥亵。”
林棋蓉说:“没有这种事。”
“药是林珍宝买的,她说,在她告诉你、胡文民猥亵她后,你让她买了这些药――如果不是你指使她买药,难道还能是她主动买?林棋蓉,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让自己的女儿做这种事,你这是在利用她,不要认为这样就能逃避过去,”李天自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棋蓉脸阴晴不定,长达五分钟的沉默后,她翘着二郎腿,要求和林珍宝见一面。
李天自出了门,外面祁复礼刚刚过来,他拎着袋子,里面装着些漱口水洗面奶和面霜,看起来是在隔壁商超里买的。他已经洗过了脸,不好意思地说这些东西是给李穗苗和叶扬书准备的,说外面冷,晚上冷风吹脸痛,他看李穗苗的脸都被风吹干了。
李天自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对这俩男生都没什么评价,主要是俩人太聪明,穗苗单纯,真要是在一起……
打住。
李天自说谢谢祁复礼刚才的提醒――祁复礼提出的,让李天自去问问林珍宝,虽然她还只是个孩子,但林棋蓉很疼爱她。
李天自还要忙案子,祁复礼拎着东西去李穗苗在的房间。李穗苗已经醒了,简单洗漱完毕,叶扬书刚好拎着早餐回来。
李穗苗啃着包子,问:“刚才林珍宝过来了吗?”
“嗯,”叶扬书说,“不知道她以后会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李穗苗问:“什么心理压力?”
“亲手送妈妈进监狱,”祁复礼漫不经心地说,“再加上恋父情结,真建议给她请一个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