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多了。”
“我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纪眠之忧心忡忡的问出口, 低眉的瞬间错过了江凛眼底闪过的一丝晦暗。
“没。”她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的样子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其他人一早就去了康宁,要晚上才赶回来, 现在留在c市就他们两个。
气氛不尴不尬的,纪眠之打量了江凛好几眼看他连衣服也没换,估摸着他没有要出去的心思,就自己出去漫无目的的在外面闲逛,中午也没回来,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大包小包的拎了一堆东西回酒店。
火车是凌晨一点多的,江凛怕他们几个高反临走之前专门去了趟药店买了预防高反的药。
熬了一天又做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下车那会十来个人拦了车往酒店倒头就睡。
拉萨那么大,大家想去的地方都不太统一,于是就分开行动。
纪眠之对那些网红景点没有很大的兴趣,自己顺着酒店门口那条街漫无目的的闲逛,江凛跟在她身后。正中午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落在地面上,被路人踩过,朝圣者很多,三步一叩,目光庄重虔诚,前方不远处就是大昭寺。
她犹豫了一下,抬脚走了进去。
入门都是虔诚的匍匐者,古老厚重的建筑在刺眼夺目的光下泛着光,一旁的香炉烟雾飘绕,全是藏香的味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是带着信仰的人。
正殿人很多,中间江凛被人流吹散,隔了一会才找到纪眠之。
他站在一旁看她,看她平静淡然的用左手抽了三炷香,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燃后横着上下晃动了两下,等通红的火光散去冒出一缕白烟双手才捧着香插到香炉里,默不作声的跪下磕了三个头。
三炷香,求的是什么呢,求的是顺利离开他还是别的什么呢?江凛站在顶梁的红柱前想着。
许是周围全是来祈福的,一个在烟雾围绕下的纪眠之在人群中根本不显眼,但是江凛抬头看了眼佛像,又转眸看向长跪未起的纪眠之,随后看向整个殿内的人,被他量化出来的纪眠之变的独特又显眼,他难得又想冲动一次,揣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
纪眠之祈福过后就离开了。
她原路返回的时候进了一家不怎么显眼的店,整个店铺面积不大,门口的地方是一张有很多划痕的桌子,上面摆着几本小学课本,不大的面积显得更逼仄了些。
两列木架上摆的都是一些首饰,珠串项链银饰一类的比较多,从收口的地方就能看出来全是手工,比起外面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机器伴手礼,这家店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她看的很慢,挑的很细,最后买走了很多,付钱的时候,江凛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替她付了钱,然后接过她手里的几个袋子另一只手牵着她穿过人流往前走。
纪眠之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横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钝感。
就像是,你用尽全部力气准备把他剥离掉你人生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就瓦解掉你所有的努力,否定你的所有。
她抬手往后挣脱了一下,结果江凛捏着她手的劲变的更大了些,转过身低头说,“人多,抓紧我。”
可是她还能抓多久呢。
喧闹声不绝,脚步匆匆,人潮来回涌动不停歇,他们被推着往前走,
纪眠之看着光影打在他清瘦的下颌上,突然想抱一下他。
她停住脚步,轻声喊,“江凛。”
“嗯?”他不解的回头看她。
“你抱一下我。”她藏不住情绪,演不出哄骗的谎话,于是站在长街中央,说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真话。
你抱我一下吧。
希望江凛再抱我一下。
几乎是话落的那一刻,甚至是更早,他只要一个契机而已,江凛转身抱住她,很紧,两个人刚从寺里出来,身上都染着好闻的藏香,路过的人会侧目看他们,纪眠之仰着头,用力眨眼。
江凛在她看不到的背面,在心底期盼着,只要她说一句,说一句她见了蒋或雍,他现在立刻马上就不计较她真的准备要再一次放弃他的事。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轻轻推开他,说了句,走吧。
这次江凛没有跟上,他们被人流分散,一南一北,隔着数个人,隔着数个人的人生,然后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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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最后一站是纳金山,他们在山顶上拍了合照,然后舒窈和何明熙要去挂经幡,二百米的经幡两个人费力的抱着。
何明轩看了一眼,嗤笑,“你们俩注意点,挡住视线都看不见路了。”
何明熙反驳了一句,然后脚下一不留神就被绊倒,舒窈和花花绿绿的经幡顺着坡道往下飘,付清允眼都不眨的跟着往下翻。
事故发生的突然,江凛脸色一变,也跟着往下去。
“江凛!”纪眠之喊了一声。
没人应她。
还好下面有块大石头隔着,四个人都没事,就是付清允护着他们两个的时候胳膊受了点伤。江凛背着付清允慢慢往上走,身后跟着被吓的脸都发白的何明熙和眼睛通红的舒窈。
还好这座山的坡度不是很陡,要是坡度再大点,滚下去想想都让人觉得后怕。
江凛简单检查过他们三个之后,给付清允简单固定了一下手臂,然后联系车辆下山,去了附近的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之后火速订了机票回京港。
折腾这么一遭后从军区的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夜幕降临,光打下来,居然有几片薄薄的雪花落在车窗上。
纪眠之怔了一下,然后降下车窗,探头往外看。
漫天的雪往下飘,铺满柏油马路,盖住昏黄的路灯。初雪总是让人期盼的,等红灯的间隙很多人都在拍照,江凛没像往常制止她开窗会感冒,伸手摁了一下,降下半扇车窗,目光沉沉的看向窗外白雪。
红灯转绿,他们谁也没说话,沉默的升上车窗,油门被踩下,车辆重新起步。
悦庭地下停车场,一片黑暗。
清脆的安全带声响,纪眠之松开手,毫无征兆的开口,“江凛,我有话要对你说。”
江凛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戒指,戒指方盒硬邦邦的硌着腰间皮肤,他说,“提分手是吗?”
“我见过蒋或雍了。”纪眠之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沉静的说出口,“你出任务前。”
“他对观乘下手了,停手的条件是要你别查了。”
“我答应了,我不知道他下一步又要去陷害谁,窈窈还是阿聿,又或者是你。”
“风险太大了,我不能让你们为了我们家的事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江凛,我们分开吧。”
分开理由有多冠冕堂皇,落在江凛的耳中就有多讽刺。
戒指盒被他猛地甩在中控台上,车库安静,偶尔车辆经过,刺眼的光打在他紧绷的下颌上,江凛闭了闭眼,声音嘶哑,“我早知道你见过蒋或雍。”
纪眠之喉咙微哽,沉默的垂下眼睛。
“我永远是你第一个要放弃的人。”
“以前是,现在也是。”
“决定永远是你在做,我在承受。”江凛扯了扯嘴角,又摸过中控台上的戒指盒,打开,干净的钻石闪着光,动作算不上温柔的扯过她的手一同指在自己胸口上,“你知不知道今天上午你让我抱你的时候我多想听你说句实话。”
“可是你一句都没说。”
“我本来打算要跟你求婚的。”江凛松开她的手把戒指取出来轻轻的放在中控台上,微微动了动身子,留下一句,“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车门被用力的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纪眠之拿过那枚戒指,静静端详很久,然后妥帖的放回盒子里,红着眼,挺直脊背,离开了悦庭。
雪越下越大,江凛孤身走在街上,落了满身的雪,头上白茫茫的,穿过前面的商场的时候,人头攒动,中间有音乐声传出来,是一首If I Ain't Got You。
她连他都不要了,何况是一枚钻石戒指。
命题根本无解。
江凛给她找了太多借口,可所有借口加起来都没有她再次放弃他来的直接。
这一夜过后,纪眠之大病一场,江凛申请调回西北。
第48章
江凛调回西北的事很突然, 等秦知珩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在西北了。
秦知珩看了眼躺在病床上还在输液的纪眠之,指了指手机跟博昭然示意自己出去打个电话。
“真走了?”他问。
对面“嗯”了一声。
“那什么,人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一直浑浑噩噩的, 药也灌不进去, 什么都不吃, 偶尔清醒一会就一直哭,真不回来看看?”
江凛态度很坚决,直接挂了电话。
又隔了一会,秦知珩收到一条微信。
【江凛:不回去, 她爱怎么样怎么样,自己折腾的。】
秦知珩叹了一口气, 没注意到对面发完这句话之后对话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就收了手机。
看来是真生气了。
一个两个的,这都什么事啊。
他又跑了护士台厚着脸皮要加一瓶葡萄糖,管床的小护士忍无可忍, “都送来多少天了,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去, 全靠葡萄糖和营养液吊着,这么下去身子早晚垮!”
“我知道,知道, 真喂不进去, 这会又烧起来了,一直说梦话......”
小护士一听又烧起来了,一个头两个大, 脚步匆匆的往病房去, 秦知珩跟在后面一个劲的让先挂瓶葡萄糖,一早上没吃东西了, 人要撑不住了。
病房里,博昭然压着火指着苗观乘骂,“你玩消失前能不能说一声?”
“半个月找不着你人好玩吗?”
“你看看人都让你这一遭糟蹋成什么样了!”
“但凡你和季寅能长点脑子就知道得报个平安,你知不知道为着你俩那破公司,她以为是蒋或雍那个老狐狸对你俩动手了!”
博昭然越说越生气,口干舌燥的,端起桌上的热茶润了润嗓子,想继续骂,瞥见躺在床上昏睡的纪眠之又忍了下去。
一旁的苗观乘也是心惊肉跳的追悔莫及。
玩了半个多月消失,一打开手机全是纪眠之的消息,人一下就慌了神,打电话过去人也不接。联系博昭然问人在哪也不知道,从澳洲飞到京港,打开别墅门,看到沙发上躺着个人,魂都快吓没了。
京港的房子不常住,也没开什么保暖,整栋楼都冰冰凉的,他走过去一看是纪眠之,悬着的心落回原位后又升了起来。
白皙的脸上全是病态的潮红,额头烫的吓人,身上的棉服也冰凉还透着点湿润,手里捏着一枚戒指。
第二天见到博昭然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他拉过床边的凳子,把被子又往上掖了一下,把换好水的热水袋垫在她输液的手臂下面,还握着她的输液管,满目担忧。
护士走进来给纪眠之量了□□温,又把纪眠之喊醒,弯腰轻声问,“能吃药吗?”
她烧的不是很高,一直挂水对身体不太好,护士也是没办法了。
纪眠之猛咳了几声,艰难的呼吸的几次,眉头紧皱着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意识还是模模糊糊的,说出口的声音破碎粗哑,“能。”
昨天开的胶囊根本咽不下去,苗观乘看她这副样子焦心的不得了,坐立难安,来回踱步几下,“把药换成冲剂,要不然还是吃不下去。”
护士无奈的点点头,又嘱咐他们让病人先吃点清淡的汤汤水水,要不然吃药还是不舒服。
博昭然跟着护士出去取药顺便通知一声周莉和江云嵩。
病房里只剩下苗观乘和秦知珩。
纪眠之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动了动唇,鼻音很重,“你怎么从美国过来了?季寅呢?”
苗观乘愧疚低了低头,“临时有个合作,他让我先过来和你报一声平安,你别担心了,公司没事,是我们两个做的局,想把那些吃里扒外的老东西肃清,没想到被蒋或雍钻了空子。”
其实苗观乘出现的那一刻纪眠之就了然大半。
她吸了吸鼻子,没说话,头发遮挡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情绪。
秦知珩拖过椅子坐过来,坐在她旁边,看了她半响,又移开脸,拿过早就熬好的白粥,“先吃点,要不然等会吃药没法吃。”
纪眠之动了动酸涩的脸颊,机械性的张开嘴巴然后进行吞咽,秦知珩没敢让她吃太多,约莫三分之一的量让她稍微缓缓就停住动作。
“阿宥。”秦知珩叫她,“阿凛回西北了。”
抬手掌的动作停在半空,鲜红的血液顺着橡胶输液管倒流,冰冷的液体不再往体内流,像是时间都在静止。
秦知珩一直等着她说些什么,哪怕是句负气的话也好,但是面前的人什么都没说,安静的消化了这个消息,扯了扯回血的输液管,点了点头,“挺好的。”
一阵缄默过后,苗观乘突然开口,“昭然,你们俩先回去吧,我在这陪着她就行。”
博昭然点点头,给两个人留了单独空间,把冲剂放在桌子上,拽着秦知珩离开了。
病房里一片安静,比刚才更甚,苗观乘从桌子上拿过干净的玻璃杯,撕开冲剂的包装袋,垂眸把温热的水倒进去,然后搅了两下,递给她,“先喝药。”
她沉默的接过,也没说自己不喜欢苦味,凝了几秒玻璃杯里面的褐色液体,仰头喝掉,苦味不停的从嗓子眼往外涌,迅速蔓延着寡淡的口腔,直冲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