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燕寻只沉着眉眼,飞快道:“我们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能帮衬与你,你不要无理取闹,扰乱我们的大计,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就算是你是郡主,也不能阻碍到我们的事情。”
“我并非无理取闹,我没有时间了,只劳烦邢将军将此物件给裴郡守,并与裴郡守道,三日后夜间,若金乌城内有烟起,便让他埋伏攻打金乌城,只要您将此物给裴郡守就可以了。”
沈落枝这几句话说的焦急,她匆匆将手镯塞进了这个不大好说话的女将军的手里,语句中将最后一句话咬的很重,然后转身,匆匆戴上面具,并往回跑。
她知道,裴兰烬听了她的消息,就一定会来找她的。
沈落枝不敢耽搁——她要抢在耶律枭回来之前,回到她的隔间里。
她现在没办法跟裴兰烬一起走,一是因为耶律枭带了足够多的人来,耶律枭的西蛮将士一个比一个凶残,都围在外面等着呢,她若是在这里跑了,耶律枭会当场反扑。
二是因为,她的侍女和侍卫还在金乌城,她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她在耶律枭身上受过那么多屈辱,她亲眼看见耶律枭杀了那么多大奉人,她不可能就那样放过耶律枭,她要亲手完成她的计划,了结她的仇。
思考至此,沈落枝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女将军还站在原地,握着她的镯子,拧眉望着她。
那女将军挺背而立,手持重刀,神色凌厉,虽说脸上戴了粗布遮面,但是眉眼也能瞧出来一股英姿飒爽之意。
沈落枝并不在意她方才的防备态度,在西疆处处都是危险,死
一个人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女将军又不认识她,不相信她的话很正常,她只需要女将军传个话就行。
裴哥哥知道了她的消息之后,一定会来救她的。
一想到此,沈落枝便觉得胸口处的火都跟着烧起来了,她跑得越发快,一路跑回到之前与耶律枭一起待着的隔间内。
隔间内空无一人,耶律枭还没回来。
沈落枝再一抬头,就看见裴兰烬和那位女将军还在对面。
女将军环胸站在裴哥哥身后,而裴哥哥穿着一身白衣书生袍,面带斗笠,似是隔着薄纱远远望着她。
隔着两个栅栏与百步的距离,沈落枝望着她的裴哥哥,只觉得鼻尖一酸,抬手向远处挥了挥,但很快又收下来了,因为她听见了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耶律枭带着价值一千五百金的女奴隶回来了。
沈落枝规规矩矩的收回手,像是原先一样站在栅栏边回过头,看向耶律枭和他身后的女奴。
而此时,在对面的隔间里,裴兰烬拧眉问向身后的邢燕寻,道:“对面的西蛮女子,为何向你我挥手?”
“你怎知她是在向你我挥手?”邢燕寻站在裴兰烬身后,目光凌厉的看向对边,随即偏过头道:“她只是恰好在你对面罢了,四周都是隔间,她说不准是在和其他人挥手。”
裴兰烬本也只是随意一问,闻言便罢了,没再看向对面,只是转而又问道:“方才你出去,是与谁讲话了吗?”
“你听到什么了?”邢燕寻骤然紧张起来。
她的胸口处,揣着沈落枝的银手镯,那手镯上还雕刻着一朵莲花,此刻紧紧贴着她的内衬,无时无刻不硌着她的皮肉,让她浑身难受。
“只听到了些字音,未曾听见具体的。”裴兰烬道:“她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第15章 夜夜行周公之礼
女子豢养女子
来自京城的贵公子永远清隽雅致,如同那立在松下石上的云鹤,周身都绕着一层薄薄的仙雾气,声如风吹林叶,缓缓落入耳廓。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邢燕寻突如其来升腾起来的戒心与防备,便放轻了语调,说道:“裴某并未想探邢将军的秘密,只是此时情况复杂,裴某有些担忧,想尽量多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裴兰烬并不知道方才与邢燕寻说话的人就是站在对面和他挥手的人,他只单以为是邢燕寻的暗探——邢家在西疆盘踞多年,邢燕寻更是打小就在西疆长大的,她对此的熟悉程度自比他多,她连请帖都能搞到,再有一个打探消息的暗探,也很合理。
邢燕寻咬紧了下唇。
她只觉得一阵烦躁。
她不想与裴兰烬说关于沈落枝的事情。
她讨厌沈落枝。
可是,如果她不说的话,她怕日后裴兰烬知道此事后会怪她。
但是,如果她说了,裴兰烬肯定会放下荒里甜的种子,去找沈落枝的。
本来裴兰烬就没有喜欢她,还一直躲着她,现在若是瞧见了沈落枝,更不会喜欢她了。
思索间,邢燕寻抬眸去看裴兰烬。
裴兰烬依旧站在原处,君子如松如竹,卓然而立。
这样好的人...她凭什么拱手让人呢?
邢燕寻拧眉看了他许久后,突然偏过头,道:“此事,等我们抢了荒里甜的种子之后,我再与你说。”
毕竟...荒里甜的种子很重要,她就等过两天再与裴兰烬说吧,反正,那郡主说的是三日后,她还有的是时间。
裴兰烬自然点头。
他们说话间,下面的商贩已经拿出了荒里甜的种子了。
他们拿出来的是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装着种子,要价两千金。
两千金。
他们现下并没有带这么多银两,也不知道邢燕寻想如何抢走。
裴兰烬刚想到这里的时候,便听见耳边一阵风声响起,一根鞭子从他耳侧刮过,狠狠地打向了一楼台上正在叫卖的商贩的手,卷起了那盒子。
刹那间,裴兰烬听见四周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盒子自台下卷到二楼,擦着裴兰烬的耳朵落到邢燕寻的手上时,发出“啪”的一声手掌抓握木盒的动静,下一瞬,裴兰烬便觉得腰间一紧——他被邢燕寻用鞭子抓住了腰。
“跑!”邢燕寻吼到。
她卷着裴兰烬,直接撞烂了他们身后的客栈烂木头做的墙,从二楼跳到了客栈外面。
她的亲兵早已等到了客栈外面,他们一跳出来,亲兵便拔刀开路。
——
邢燕寻抢东西、撞墙而走就是几个眨眼间的事情,那时沈落枝还在栅栏上趴着,没反应过来呢,待到她回过神来,又惊又惧的喊道:“耶律枭,他们,他们跑了!”
耶律枭站在她身后,抱着手臂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远处,道:“敢在清泉商队的商市里乱来,也不知道有几条命。”
沈落枝听得惊心动魄,她心里不安。
原来那位女将军说他们身有要事,是要抢东西呀。
“很难跑掉吗?”沈落枝低声问道:“这清泉商队的人,这般厉害?”
耶律枭并不知道那跑掉的人是裴郡守和邢家军的人,他只远远地瞥了一眼,便道:“并非只是这商队里的人,这商市是清泉商队的人举办的,按行规,有人抢了商队的货物,如果有人能拿回货物,并将这二人的头颅奉上,便可得三倍的银两,那种子有两千金,三倍就是六千金,西疆里的人命不值钱,六千金,足够很多人卖命。”
顿了顿,耶律枭又道:“我们交的地图后面都是有名字的,你我在这厢房里,清泉商会的人便知道你我是金乌城的人,虽说我们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但是清泉商会的人肯定知道,这群行商都抱团,排外,记仇,只要被他们咬上了,便会一直被报复,基本无法调和,为了区区两千金的东西,与这群鬣狗结仇,不值当。”
沈落枝听的手心都渗出冷汗来。
她怕裴哥哥出事。
而此时,清泉商会的护卫已经追出去了。
客栈外头俨然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客栈里头、一楼台上站着的商贩笑呵呵的说道:“扰了诸位雅兴,实属我清泉之过,今日便赠在场的贵客一人一包香茶,那可是从大奉来的稀罕货嘞。”
说话间,便有人捧着一包包茶上了二楼。
这一场商市竞价继续向下走。
沈落枝已经无心在意商市竞拍的事情了,草草买了点其他的东西,等到竞拍商市结束后,他们便从商市的范围内离开了。
从商市离开之后,他们连夜回了金乌城。
除了沈落枝买的东西以外,耶律枭还买了部分生铁和盐巴,以及一些绸布。
等到他们上马的时候,唯独那小女奴一个人没有马,沈落枝才意识到,她还买了个人呢。
“让她上马。”沈落枝回头与坐在她身后的耶律枭道:“一千五百金呢。”
耶律枭哼笑着勾唇:“这一千五百金你也用不上,难不成你们大奉还有女子豢养女子的习俗吗?”
说话间,耶律枭的手意味不明的捏了捏她的手。
沈落枝想到了耶律枭发热时,天天晚上攥着她的手的事情,顿时羞恼道:“耶!律!枭!”
耶律枭守礼不过几日,现下便又原形毕露。
耶律枭捏上去时便知道不好了,他很多时日没贴近沈落枝了,一贴上便有些心猿意马,更何况刚购置完婚礼的东西,他心都是飞的,人也难免漂浮,被沈落枝凶巴巴的喊了一嗓子,便飞快收回了手,去抓握马缰。
他垂眸时,还能瞧见沈落枝气鼓鼓的脸。
唔,想捏。
算了,又要生气。
过几日再捏吧。
耶律枭一边向旁边的战士示意,让他们把那女奴拎到马上,一边想,他过了婚礼,便要日日与沈落枝在一起。
他近日读了一些大奉书,大奉人管这个叫行周公之礼。
他觉得很好。
这个周公,听起来就是好人。
待到他们成婚后,他要夜夜给这个周公行礼。
耶律枭一时间意气风发,提起马缰,一声“驾”,高头大马直奔金乌城,弛聘而出。
骏马奔袭,黄沙扑面。
坐在他怀里的女子却担忧的望向远方。
裴哥哥,跑掉了吗?
三日后,一定要来啊。
第16章 首领很疼爱您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耶律枭带着沈落枝回到金乌城的时候,已是子时夜半,金乌城上有铁质的大火盆哗哗烧着,将整个金乌城城墙照的灯火通明。
下方的蛮族将士十二时辰不停歇的巡逻守卫,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有一队人前来查看,比如耶律枭距离金乌城三十里时,便有斥候来探。
如此防卫森严,怪不得能在西疆打出一席之地来。
他们回了金乌城之后,耶律枭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婚事,在沈落枝的建议下,他将婚礼定在了三日后。
三日后。
耶律枭瞧着沈落枝的时候,便觉得三日实在是有些慢了,他恨不得立刻便与沈落枝拜堂成亲,然后砸烂那个叫周公的门,天天行礼。
但瞧不见沈落枝之后,他又觉得三日太赶了,制不出来那么多东西。
大奉人重礼,婚事对于大奉人来说,是终其一生的大事,据说若是在大奉,起码要提前一年筹备。
耶律枭什么都想要,不仅准备了各种抢来的宝贝、连夜叫他的战士绣了两身喜袍,甚至还要搭建一个大奉的院子。
可怜了那些战士,五大三粗的,要捏着绣花针绣喜袍。
而搭建院子也分外艰难,西疆多砂石黄土,少木材,木料在这里是极其昂贵的东西,很少用来建房,大奉人在这里的房屋都是用黄沙黏成泥建的,金蛮人多用毛毡帐篷。
但耶律枭自从听沈落枝说过她在江南有一处水榭阁楼时,便非要做一处一样的,他用一批抢来的木头堆砌成一个简陋的木屋,带着一群西蛮将士东搭西建,做的热火朝天。
他并不懂江南的画廊回坊,也不知道什么屋檐落雁,画虎不成反类犬,做出来的房屋粗制滥造的不能入眼,就如同野山上的守山人搭建出来的小屋一样。
——
他做这些的时候,沈落枝没去管他,只在帐内静坐。
“沈姑娘。”沈落枝坐在帐内,煮着清泉商队送的茶包时,听见一旁的女奴艳羡的道:“首领很疼爱您。”
这女奴自从被带回来后,便一直伺候沈落枝,做沈落枝的贴身婢女。
她一直在试图讨好沈落枝,不断地试图与沈落枝搭话。
沈落枝并未抬头,只瞧着她面前的骨杯。
骨杯粗糙,越发显得里面的茶金贵,嫩绿的那么一小撮,随着沸水冲泡在杯盏中打转,一股茶叶的清香气随着氤氲的水汽扑到沈落枝的眉眼间。
此茶名为春意绿,产自大奉东津苍松峰,口感清冽,如枝头嫩芽,以清香静远而闻名。
沈落枝并非品茶的行家,只粗粗知道一个大概,大奉人爱品茶,所以茶的种类繁多,她以前只尝过两次春意绿,没想到今日又能得见。
恍惚间,她从这杯茶里,嗅到了大奉的绵长岁月,瞧见了大奉的碧檐玉瓦,耳边仿佛都响起了闺中密友们调笑的声音。
“沈姑娘。”一旁的女奴以为她的大奉话说的不标准,所以磕磕绊绊的又讲了一次:“首领,很疼爱您。”
往昔如梦,轻而易举便可被一道声音给打碎,这一次,沈落枝缓缓地抬起了眼。
她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清凌凌的月牙眼,乍一看温柔似水,又生了一张玄月面,周身仿佛绕着一圈水雾仙云,纵然身处漫天黄沙之间,也不染尘埃。
女奴深绿色的眼眸里映着沈落枝的眉眼,一时失语。
这样美的人...
“嗯。”沈落枝望着女奴那张金蛮人的脸,和与耶律枭同出一辙的绿眼睛看了片刻,便含笑点头,道:“是,我很高兴。”
异族他乡的人,以侵略别人、抢夺物资为生存方式,习惯用金银购买人命,又如何会明白大奉人的风骨?
茹毛饮血的蛮人,怎么懂什么叫琴瑟和鸣?
望着沈落枝那双笑着的眼,女奴有些惴惴,不安的搅动着她的双手。
不知为何,虽说沈落枝说她很高兴,但她还是觉得沈落枝不高兴。
女奴不明白为何,但她聪明的闭上了嘴,不再言语了。
当晚,耶律枭便又写了请柬来,他学了一手瘦金体,字体锋锐有力,末尾的“狗畜生”三字写的龙飞凤舞。
耶律枭邀约她晚上看灯会。
沈落枝收了请柬,继续饮茶。
待到了晚间,她便从帐内出来了。
她今日一日都闷在帐内,未曾走出来瞧过,今日出来一瞧,便先惊了一瞬。
耶律枭竟然当真弄出来了个规模不小的院子,木篱笆,木房檐,檐下还挂了一只用银铁片做的风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在院外,立了两排木架子,上面挂满了灯笼,灯笼也是抢来的,橙亮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灯笼皮,灯影如碎梦,晕亮了半个夜空,耶律枭穿了一身大奉人的雪棉对交领武夫长袍,外袍上绣狐毛取暖,腰间以皮带勾粗粗一系,因皮带系的松松垮垮,所以对襟也敞开了些,露出麦色的皮肤和里面的银亮色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