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闲饭——静安路1号
时间:2023-07-13 14:38:57

  她哭得脑子疼,喃喃重复:“你骗我,你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林以霞也急了,“警方给学校的结果就是车祸,但人没找到,失踪!我只是没告诉你车祸那件事,但人确实是失踪了,没骗你……”
  易慈打断她:“你偷换什么概念!你就是骗我了!你不告诉我!”
  她知道自己正在对妈妈乱发脾气,可她实在忍不住,想问清楚。
  “告诉你?我们怎么敢告诉你?那时候你刚去国家队还在刷成绩,亚运会,你爸爸就只是跟你提了句李均意送你的小金鱼死了,你那次4X100米接力跑成什么样要我提醒你吗易慈?接棒都差点失误!”
  林以霞越说越急:“你教练当时隔三差五打电话来问我们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说你总是不在状态……那种情况我们怎么敢告诉你?况且,跟你说了你又能怎么样,又不知轻重逃队跑去找他?还是每天在队里难过伤心得影响比赛?我们这是为你着……”
  “之后呢?”她打断林以霞,“之后有那么多机会,你一次也没对我说过!”
  “之后……”林以霞难得吞吞吐吐,“也想过告诉你,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你在意他,不想你太难过,至少你在役的时候不敢说。小慈你还在听吗?你别哭了,先听妈妈说……”
  不想听下去,易慈挂了电话,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
  实在坐不住,她肿着眼睛换了跑鞋和衣服,推开宿舍门往外走。
  在走廊遇到隔壁宿舍的尹舒,对方被她狼狈的表情和一副要上赛场的打扮吓了一跳:“慈啊,这个点你去哪儿?”
  易慈答:“跑步。”
  “跑步?!室内体育馆关了啊!易慈!!外面下着小雨!”
  她一路小跑着去了校内那个露天操场。确实下了点小雨,不大,可以接受。因为天气不算好,操场上人不多。
  找到跑道,像过去做过无数次那样,蹲下,准备起跑,发令枪一响,把一切都忘了,往前冲就是了。
  整个职业生涯都只跟短跑较劲,但今天她想试试长跑,一直跑到精疲力尽。
  挺好的。只要站在跑道上,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跑到最后,不知多久过去,操场已经空无一人。
  场地快关了,保安拿着手电来赶人,她装听不见,不理。
  跑着跑着,身体开始进入一个麻木向前的状态。身上全湿了,雨汗参半。不知不觉,看台前已经多了几个来逮她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保安搬来的救兵。
  刘主任扯着嗓子在那儿对她喊话:“易慈你大晚上的发什么疯!你那节奏跑什么长跑!技术动作都不对,给我停下!!”
  她不听,还叛逆地加了点速,过弯时对他们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别管她。
  别管她了。
  “我让你停下!”主任还在那儿吼,“谁允许你在跑道乱来的!这里不是给你撒野乱来的地方,给我停下!停下!!”
  她还是不听,固执地继续往前跑。
  最后是被人强行架着胳膊强行拉停的。
  快走几步再缓缓停下,腿已经毫无知觉。她推开扶着自己的两个师哥,浑身脱力地跪倒在跑道前,嗷啕大哭起来。
第43章
  跑了太久,回去又伤心到很晚,等困得支撑不住她才睡过去,一夜怪梦,睡睡醒醒好几次。
  第二天起床发现浑身都不对劲,嗓子像被劈开,疼得咽口水都艰难,头重脚轻,浑身发烫。
  祸不单行,居然连智齿也开始疼,脸肿了半边。
  去校医院量过体温,看她烧得严重,医生让她赶紧请假留下打针。
  “脸怎么肿了?”
  “……牙疼。”
  医生看她眼睛也快肿成核桃了,问:“昨天干嘛去了?”
  易慈答:“没干什么,就跑了会儿步。”
  天气热,她只穿了短款运动衣,医生看见她膝头明显的术后疤痕,提醒道:“待会儿再检查一下膝盖,有旧伤不要随意乱来。”
  对她而言那种运动量也不算太夸张。平时基本不会那样跑,加上淋了点雨,重点是急火攻心,易慈觉得自己肯定是气病的。
  只能说是历史重演了。明明很少生病,居然因为同一个人再次把自己作到发高烧。
  打了一上午针,烧退了点。中午隔壁宿舍的尹舒来给她送了个饭,按她的要求把她宿舍里那个笔记本也带了过来。
  吃过饭,继续打针,她继续翻看那个笔记本。有一些专业术语看不懂,拿起手机想查一查,消息提示里一堆林以霞的未接来电和短信,看见后更烦了。把手机关掉,低头又读几页那个本子,看着看着眼睛又开始酸,想哭。
  其实长大成人后很少因为什么哭成这样,易慈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到底不敢再看,她最后合上本子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睁眼看了看,手上留置针已经拔了。屋内昏暗,她动了两下想起来,床边一个人突然站起来。
  易慈吓了一跳,张口想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嗓子干得难受,嘴里发苦,话没说出来,先咳了两声。
  还拍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灯亮了。
  她看见梦里那个人缓步朝自己走过来,勾下身子,抬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他穿一身合身的纯黑西装,冷感的颜色,衬得眉目更清晰明朗了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在光下看他这一身太有质感,贵气逼人。
  对这人的记忆大多停在少年时期的朦胧剪影,从没见过他这么衣冠楚楚的样子,就在眼前,这么清晰,穿过梦里那层厚厚的雾气,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以前在心里开玩笑说他是落难王子,结果还真是。
  对方试完温度收回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突然抽了,她拉了下他的袖子,结果不小心扯下来一枚深蓝色的袖扣……
  想出声说不好意思,刚发出一个音嗓子就熄火了,她背过去咳了两声,李均意对她说等一下,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走回来,手里两杯水,他先递一杯来让她喝一口,又递另一杯过来,说是淡盐水,让她含几分钟,别吐。
  含着水,嘴微微鼓着,半边脸是肿的,头发是油的,身上衣服是皱巴巴的。易慈在心里抱怨这人突然出现,自己现在肯定丑得很别具一格,偏偏被他看见。
  更别提他还穿得这么正式。
  郁闷地坐了会儿,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之前抱着睡的本子不见了。
  翻了翻周围没找到。含着盐水不好说话,她手舞足蹈地朝对方比划几下,也难为李均意能看懂自己瞎比划的手语,他拿起靠在边上的公事包,翻出里面的笔记本给她看,又说:“我收起来了。”
  易慈又朝他比划了几下,询问他为什么,还没看完呢。她看东西本来就慢。
  李均意说:“这是Dulcina的,要还给她。你大概看看就可以,没有必要仔细研读。”
  眼神交流片刻,易慈用目光抱怨他小气,但还是无声妥协了。
  “打你电话打不通,我刚好在隔壁市跟人谈事情,不放心,开车过来看看你。找到你同事,说你生病在校医院输液。”他简单解释。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李均意又说:“你同事还说你昨晚淋着雨在大操场跑了30多公里。是真的吗?”
  易慈:“……”谁?哪个王八蛋告诉他的?
  李均意不依不饶:“跑完还哭了半天,拉都拉不走。也是真的吗?”
  易慈急得赶紧把嘴里的盐水吐了,开口自辩:“他们乱说,我才没有。”
  李均意轻轻叹了口气。
  他问:“Dulcina没告诉你吗,想哭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两秒后,易慈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没哭。”她死不承认,“真的。”
  沉默良久,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
  可是他是最没有必要讲这句话的。
  整件事情里他那么无辜,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一次次被伤害,到现在还要跟自己说抱歉。
  以前还真怨过他,怪他一声不吭消失。
  易慈摇摇头,勉强笑起来:“我……我不是因为你,我就是那个,我报告没写完心里难受,主任肯定要批评我了,跟你没关系。”无力的解释。
  “什么报告?”
  “……我的工作报告,下个月月初要交,还欠了好多没写。”
  他没再说什么,低头沉默很久。
  易慈也随着他静下来。
  手里捏着他那颗蓝宝石袖扣,看起来贵贵的样子。
  想着还给他,又觉得现在气氛不太适合讲话,就这么陪他坐了会儿。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静。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乎总是雾蒙蒙的,像是含着雨和泪。
  以前就很难跟他对视长久,看几秒就要避开。
  经历过那么多事,他现在坐在自己面前,依旧是平和从容的样子。
  好像变了一些,但变的地方看不太出来,或许他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
  她突然很想念当初给她买小金鱼的那个李均意,没有人可以跟当初的那个他相比。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她想回到那一年,回到他还没有经历那么多事的那一年。
  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
  “饿了吗?”他很久以后才问。
  易慈点头:“该吃了。”
  他嗯一声,“带你去吃饭。”
  一起走出校医院,易慈有些不自在地跟他并肩而行,只觉得穿西装的李均意好陌生。
  他这打扮出现在体校里也太奇怪了,更别提他还高,这身高长相走哪儿都万分醒目,回头率百分百。
  这感觉简直就是梦回高中,当时就无比抗拒在学校里跟李均意一起走,觉得和他一起被人看很不自在。后来慢慢才愿意跟他一起走了,想着他大概也希望有个人陪他上下学,一起说说话。
  “我下次换衣服再过来。”他主动开口解释,“今天来得比较急,来不及换。”
  他对身边人的微妙反应还是很敏感。易慈朝他摆摆手:“不用,你爱穿什么穿什么,我会努力习惯你的霸总形象的。”
  李均意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穿吗。”顿了下,“笑什么。”
  她一边咳一边笑:“我笑是因为我生来就爱笑。”
  李均意忍不住伸手弹了下她的头。
  说笑两句,莫名找回点以前的感觉,她放松了些。上了车,易慈也没问他要带自己去吃什么,自己发了半天呆,终于想起什么,把手里那枚把玩得温热的袖扣递过去。
  李均意本来在研究医生开给她的药,看见她把东西递过来,看了眼又收回视线,把左手送到她面前。
  易慈:“做什么?”
  “谁拽下来的谁扣上去。”
  “我不会弄。”
  “我也不会。”
  “……”易慈难以置信地回看他。
  李均意手就那么抬着,继续低头看药的说明书,等着她行动。
  狐狸精,套路真多。易慈在心里吐槽两句,低头忍气吞声帮他戴袖扣。
  不巧的是她没见过更没用过这种饰品,对其了解为零,本来手就笨,凑近对着他的袖口研究半天,简直是一头雾水。
  这动作有点滑稽又莫名暧昧……越急越乱,她脑门儿起汗了都没把那鬼东西扣整齐,烦得很想把他袖子撕了。
  李均意在旁边憋着笑不说话,任她折磨自己的袖口。到最后实在没忍住,偏过头去对着车窗笑,肩膀微微抖动。
  易慈气急败坏地把东西砸他腿上:“笑什么笑,你怎么欺负病号啊,烦死了。”
  他还是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屁。还在低烧,头昏脑涨的易慈被他笑得脸热,一个没忍住就锤了他一下,拿粤语低低地在旁边骂他。
  “这样才对。”他笑够了,终于开口讲句话。
  易慈瞪他一眼,对什么对,对你个头。
  他说:“你就应该这样跟我讲话。”
第44章 /
  白粥,上汤豌豆苗,蛋羹,马蒂蒸肉饼,一碟素卤,一碟咸杂,算是适合生病时吃的东西。
  易慈没忍住跟他挑刺:“你请我吃饭,就带我吃你喜欢吃的东西?”
  李均意看也不看她,认认真真烫碗筷:“你怎么生病了还想着大鱼大肉。”
  “生病跟吃大鱼大肉并不冲突。”易慈碎碎念道,“我想吃脆皮肘子,烤鸭,烧鸡,叉烧,牛杂,鱼饭,啫啫煲……”
  “你牙不疼吗?病好了再说,生病不要吃得太油腻。”他耐心道,“忍着。”
  她愿意接受合理的监督,没再抱怨什么。
  牙确实疼,小口小口吃,一顿饭都吃了好久好久,疼得没有心情开口讲话,只是时不时偷看他几眼。
  她蛮仔细地观察他用手,仔细听他说的每句话。看起来很正常,左右手都用的很顺,话说得也很流利。吃饭中途他接了个电话,讲了一堆英文,语速还飞快,一点都不结巴。易慈有点无法想象他说话不流畅的场景,练了多久才能恢复成这样?当时该有多难受?她心事重重地想了好久。
  “我待会儿还回深圳的分公司,明天早上要开会。”他说,“之后几个月大多会在那边工作,只要有空我就过来。”
  她为他考虑:“总是来回跑好累的,有空发个消息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好,那么忙还总是过来做什么。”
  他说:“你觉得我过来做什么。”
  她哦一声:“请我吃饭?”
  他顿了下,说:“嗯,请你吃饭。”
  一顿饭吃完,他又要走了。
  嘴上讲让他不要总是来,可回学校那一路,易慈又觉得他要走了,有点小小的伤心。可能是发烧的不良反应?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多愁善感。
  她专心听了会儿车里的钢琴曲,听得有点失落,又有点想睡觉。
  每次见面他的车都不一样,一样的是都很昂贵,在她的圈子里也只有不缺广告代言的顶级运动员有能力消费。显而易见,他跟自己已经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昨晚睡前大概去搜索了下他妈妈说的那个什么集团,她当时被跳出来的页面吓了一跳,有些难以想象过去那个跟自己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身世居然如此不简单。
  如果他没那么倒霉碰上那些事,或许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有交集吧。
  可他们偏偏就那样碰到了,认识了。
  有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但一直没说破过。
  所以呢?该把过去当成一段历史,少不经事时懵懂的感情,放在今天看,或许只适合回忆,不该被延续?
  很多年过去了,人事物都有变化,易慈知道时间的力量。她们正好在要去认识世界的那个年纪走散了,如今再遇见,她有一些变化,他肯定也不再是以前的他,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能靠什么再继续产生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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