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
“嗯,感觉她的长卷发很好看,好看的东西总是想多看两眼嘛。”
说起来,李均意都没看过她长头发是什么样子。
“你也可以留。”
易慈果断摇头:“我头发太多了,打理起来好麻烦,不想弄。”
他终于有立场讲这句话:“这个麻烦我愿意接手,你如果有留的打算,我以后帮你管了,说到做到。”
易慈把那颗糖咬碎,拿掉塑料棒子,凑过去亲他一下。
后来漫无边际地聊了很多事情。她讲体育馆里的比赛,被发令枪声吓到的许诺尔,上场前紧张得扇自己耳光的年轻运动员。他也讲了讲自己的这些天,在游轮上吃饭,睡觉,和人应酬,半夜睡不着起来看海,发呆,跟自己对话。听起来,他们的生活没什么相交的地方,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能聊到一起,还能聊得这么开心。
偶尔她会想,他们这样拍拖是不是太普通了,见面只是吃饭,散步,没什么特别的节目,相处方式有些稚气。成年人的恋爱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里充满着角力,博弈,互不相让,轰轰烈烈……
心里是这样想的,她便这样问了,我们是不是在谈很无趣平淡的恋爱,你怎么看。
李均意想了想,答她:“或许别人眼里的无趣平淡的感情,对我而言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东西了。”说完指一指天上,让她看今晚的月亮。
不知道代表谁的心。她看着,想着,突然笑了。
有车一直在边上跟着,等他们压完马路。易慈没觉得他们走了多久,她一点都不累,总觉得拉着他,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也是可以的。最后是李均意先叫停了她的深夜漫游活动,拉着她上车离开。
按照他之前在电话里的说法,最近情况特殊,他是不太方便回来的。但刚刚既然碰见了谢喆,那他今晚索性就回去住了,见见家里那群人。唱这么久空城计他也累了,这次回去索性直接跟他们打明牌,算算总账。
他说得不清不楚,偏偏她还是听懂了些,“那我可以跟你去吗?”
李均意笑:“你担心我啊?”
她说:“担心啊,但说实话更担心那些被你记恨上的人。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好像对她的话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之前我答应林老师,你不需要应付跟谢家有关的事。她不是很相信我的说法,认为我现在既然姓谢,你以后怎么都要跟他们打交道,这话我不同意,但当时我也没反驳什么。”李均意说,“这件事看你的意思。我说谢家不会有人想不开去找你的不痛快,这是承诺。所以,你要是乐意跟我回家看看那群人平时怎么搭台子唱戏也行,就当个消遣。不乐意见,永远不接触也没什么关系。”
这次大赛结束,她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正好有空,易慈不介意去看看他家那台大戏,主要是好奇他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我想跟你去看看。”她说。
易慈先回酒店取了行李,接着跟他回了他在这边的‘家’。进门时已经是深夜,但依旧有个中年女人等着来接应他们。到处都黑漆漆的,也没机会参观这大得像王府的宅子,七拐八拐走了一阵,上二楼。
中式风格的宅院,家具全都古香古色。主卧连着个很大的书房,他没让她去睡客房,把自己的床给她了,自己去睡书房里的小卧室。
第二天清早她醒了,洗漱好没事做,又不好一个人出去在这大宅子里乱跑,实在无聊,穿着睡衣去里面看了看他的动静。
她一路摸过去,蹲到他床边看了看。
并没有出声叫他,奇的是这人警惕性还挺高,感觉到什么似的,迷迷蒙蒙醒了,幽幽睁开眼。
看了眼时间,太早了,李均意一脸无奈地拉起被子蒙住头,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
感觉他这样子莫名有点可爱,易慈没忍住凑过去,隔着被子抱了抱他。
李均意不堪其扰,把人拽上床掀开被窝一裹,让她别闹了,陪自己再睡一会儿。
她被抱得有点心猿意马,嘴上还在质问:“你不是思想很封建很传统要结婚了才可以那什么吗,现在怎么好意思把我往床上拉,成何体统。”
李均意语气平淡:“是你先动手的。”
她窝在他怀里,也不敢乱动,只是嘴闲不住,“为什么还要睡啊?已经六点半了,我想出去晨跑。”
他没理她。
“你最近怎么总是睡懒觉,是不是湿气有点重?”
他还是没答。
“这床也太软了,为什么喜欢睡这么软的床垫,你是豌豆公主吗?”
………
她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堆话。李均意一概不答,阖眼睡得很香的样子,装聋作哑。易慈一个人说得累了,被他抱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睡多了,易慈扶着头昏昏沉沉起来,身边没人。
出去后才发现他在外面办公。她去洗了把脸出来,只觉得饿得不行了,问他什么时候能吃上饭,能不能给口吃的。
李均意把电脑合上,问她想两个人吃还是想边看戏边吃。
易慈说想看戏,下饭。
他一回来,谢家的人约好了一般,平时在的不在的,全出现在一张饭桌上凑热闹了。
谢家的人好像都知道她的存在,李均意都没介绍,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坐她上首,那位笑得很儒雅,长得还挺英俊的大叔是他的生父谢震业。对方见了面就开始对她嘘寒问暖,热络地招呼她坐,说早就听小启讲过了,现在交的女朋友曾经是为国争光的运动健儿,一直想请她吃饭,家里能接待她那真是三生有幸。
她斜对面那位,穿深色灰西服戴金边眼镜的,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谢斐接茬道,大哥挑人肯定不会错的。
坐她右下那位,保养得蛮好的太太、谢喆的妈妈,连声夸她漂亮,说她气色好。
谢喆闷头吃饭,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他们每个人表面功夫都做得极好,一个比一个会演,面上全是一团和气,易慈反正爱笑,也就跟着大家一起假笑。
李均意低头吃饭,时不时给她夹菜。
谢震业突然问他:“你和湾区的蒋逸文有来往吗?哦,前几天和朋友喝茶,说看到你在他的游轮上。”
谢斐笑着地接了一句:“那倒也不稀奇,大哥的朋友遍地都是。他走了,我们去跑周主任那边的关系,人家见也不见的。”
谢震业:“自己想过原因吗,别人能谈下来,怎么偏偏你谈不下来?”
谢斐推了推眼镜,说:“怪我能力有限。”
“你也知道。”谢震业呵斥谢斐道,“我早跟你说了,那几个老滑头用不得用不得,你听了吗?那么大一个标怎么就砸在你手上了!”
谢斐被训都还是笑盈盈的,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看看谢震业,又看看那正悠闲吃饭的大哥,“我也奇怪,怎么偏偏就砸我手上了。”
谢喆的妈妈打圆场:“哎呀,吃饭就不讲工作了。”
谢斐又关心地问:“听说大哥前段日子有点不舒服都没怎么去公司,现在看来身体好多了?”
他答:“好多了,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谢震业状似无意地问他:“那个琴岛度假村的文旅项目是不是蒋逸文在牵头做?”
李均意没接他的话,突然指着碗里的萝卜老鸭汤发脾气道:“今天怎么做的饭,汤这么咸谁喝得下去!”
餐桌上突然变得寂静。
谢震业看了他半晌,招招手示意边上的人把汤撤了,又堆起一张笑脸:“易小姐快夹菜吃啊,今天的狮子头不错的,肉很糯。”
汤撤了下去,又有人端上来一大碗长寿面。谢喆的妈妈说:“今天是谢喆的生日呢,又长大一岁了。”
桌上几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没有一个人跟谢喆说生日快乐,谢震业不咸不淡地说,年纪不小了,也该懂事了。说完,这件事好像就这么略过了,没人再提起。
谢喆一直耷拉着脑袋,拿筷子去玩碗里的面条,也没吃两口,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易慈时不时看他几眼,回想他昨天在夜店里没心没肺的样子……和当下这蔫头耷脑的模样相比,完全不像同一个人。餐桌上大家都各说各的,明里暗里地较着劲儿,没人在意他。
她最后还是开口了,趁桌上交谈的时候轻声叫他:“开心果。”
谢喆犹犹豫豫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她。
易慈朝他笑着,真诚道:“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开心幸福没烦恼。”
谢喆一开始愣了愣,随即点头跟她说谢谢,有些孩子气地笑了。
第71章
饭毕,李均意揽着易慈走出小餐厅。
原本想着陪她去看看花园里的小金鱼,没走两步就被谢震业叫住,说想跟他聊一聊。易慈让他去吧,说她正好回房间休息一下。
到了书房,关上门,谢震业坐下,一开始没讲话,专心致志泡了会儿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李均意看着自己面前那杯茶,拿起来看了看,顺手把滚烫的茶水倒进手边那盆发财树里。
谢震业看见了,但也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他什么。
沉默。
谢震业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去公司?”
李均意答:“我最近不太舒服啊。”
又是沉默。
“我让你敲打谢斐,并没有让你把他逼到绝路,你做得有点过了。”
“既然把我推到台前坐庄,那怎么玩就是我的事,您也不必太操心了。”
谢震业脸沉下来,拿出一沓文件甩到桌面上:“那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开始,易慈是打算回去的。等跟着他家里的随从走过一条长廊,突然闻见丹桂的清香,她突然被小花园给吸引了,走进去兴致勃勃地开始逛园子。
逛着逛着,她看见谢喆从边上低着头路过,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易慈看见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开心果!”
原本想快快离开,被这么一喊,谢喆只好慢吞吞走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她一声易慈姐姐。
易慈忍不住笑:“昨天我还是美女,今天就成姐姐了?怎么生疏了啊!”
一提这事谢喆就害怕,连忙讨饶:“姐姐,您快把那件事忘了吧,我是真怕我哥削我。”
易慈说不会的,让他别担心,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你现在忙吗?不忙的话带我参观一下你家啊,太大了,我怕迷路。”
谢喆说好。
他还算是个尽心的导游,带着易慈一路逛一路介绍。
俩人说说聊聊,易慈感觉到他渐渐放开了些,没那么拘束了。
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到正门都要走上很久。等路过一个据说请人特意来做的风水阵,易慈看见一个小池塘,里面游着不少观赏鱼。
易慈问他:“这鱼可以喂吗?你家里有没有鱼食啊?”
谢喆点点头,转身小跑着去给她拿鱼食了。除了鱼食,还带过来一盘巧克力蛋糕。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妈买的生日蛋糕,你想吃一点吗?”
易慈点点头,很捧场地说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们走到小花园的石桌子坐下,谢喆故意坐得离她远远的,刻意保持距离。易慈看他一脸小心的样子好笑,主动坐得离他近了点,一开始不知道聊什么好,等低头吃了一半蛋糕,抬头问他:“李……你哥平时真的很凶吗?他真的会打你?”
“凶……倒也不凶,打我也是为我好吧。”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斟酌了很久,“我怕他倒不是因为他会跟我动手,说真的,如果只是单纯的动手反而没那么可怕。”
几年前他刚被带回国的时候还总想着往外跑,他受不了一个人待着,也不喜欢这个又大又安静的家。比起家,他更喜欢换着星级酒店住。
小时候爸爸永远见不着人,妈妈不是去外面打牌就是去哪儿看秀。
那时候谢斐有空会来带他玩儿,在当时谢喆的心里,斐哥是个很可靠的存在,谢斐偏爱他,很照顾他,照顾得甚至有些溺爱了。
出国也是谢斐帮他搞定的。在国外混着混着,浪荡了几年,稀里糊涂地长大了,他如愿长成了个成天闯祸没什么大志向的废物。他不怕惹祸,反正不管犯了什么错,他的哥哥谢斐总会帮他解决的。
可这时候突然又出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出来管教他。
第一次见面就让谢喆终身难忘。
他原本还在一个聚会上,突然一群黑衣人破门闯入,当时大家都吓坏了,以为是警察上门查尿检,结果只有他被打包走了。
他被带进了一个地下室。
他看见惨白的灯下坐着一个男人,正在戴术用手套。
谢喆说:“我当时每天被绑在他的工作台前,睁眼就看见他在那儿给小动物剥皮,你想象一下,一个长得很优雅的人面带微笑地在你面前解剖动物尸体,耳边还放着哥德堡变奏曲,那个场景,那个气氛……真的很恐怖啊!那段时间我做梦都是血肉模糊的,总觉得他下一个解剖的就是我。”
“后来才知道有很多人会请他做标本,他给标本博物馆做,偶尔也帮一些宠物去世的主人做。”
易慈心想,有那么恐怖吗?她并没有真正看到过他做标本,只觉得谢喆的描述有点夸张。
“他有事要出去的时候,我还是被绑在那个地下室里。他让人在那儿弄了个投影,专门放一些没有马赛克的车祸现场实录和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血腥视频来吓我……”
易慈很平静地听着,心里想的却是,你知不知道他也出过车祸?
你知不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
“但我哥跟别人不一样,他打我我也服气,更别说以前……唉,不讲那个了。我们这种家庭,人多,心思也多,我不喜欢家里的氛围,想着远远躲开就是了,虽然我知道躲也躲不开的。我哥虽然打我,但他不会害我,我都知道的。”
蛋糕很好吃。易慈放下勺子,忍不住笑:“你是不是被他打出感情了啊?”
谢喆挠挠头,说:“可能是吧。”
易慈:“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讲这么多啊?”
谢喆说:“你是我哥女朋友啊,而且我觉得你人蛮好啊,挺喜欢你的。”说完他意识到不对,“不是那种喜欢,就是那种,那种纯洁的……”
易慈连忙说没关系:“我知道的,你别这么紧张。”
他们沉默了一阵。易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家’,别致的花园,假山,池塘,和那高高的围墙。
庭院深深。
他是被这里困住了吗?
易慈想着。
只是被这里困住了吗。
“最近家里气氛不太好,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今天要不是你和我哥在,我一点都不想回来。”谢喆突然抬头,“姐姐,你想不想看看我捡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