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极其可笑。
一个常在深宫里翻看医书的哑子,怎么可能会解他身上的毒?
可是在看到她肃然的神色时,他却笑不出来。
明明只要自己一句话,就会被吓成像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眼下却异常镇定。
江怀胤也不由地正色起来。
银针仿佛和她相伴已久,动作没有半分生疏,熟练的找准穴位,一根根落下。
微颤的针尾带着痒痒的痛感从小腿处传来,江怀胤眉心微皱,隐隐有些犯困。
又莫名其妙的舍不得闭眼。
看到慕容姒落下最后一针,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用手背抹了一把,抬眸看江怀胤的反应。
他脸色发白,似是在用意志力抵抗施针所带来的反应,目光幽深的很。
慕容姒累到不想动弹,虚脱的坐在椅子上,用口型对他道:“困了就睡。”
也不知江怀胤究竟看没看懂,反正他的眼睛是渐渐闭上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慕容姒逐渐恢复体力,江怀胤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她揉了揉眼,起身拔针,拔到最后一根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要不要趁他睡熟的时候扎死他?
情不自禁的瞥了一眼他那张俊美无俦的睡颜,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立刻睁眼!
再无情的把她制成人皮灯笼!
这个念头也不过生出一瞬,就被慕容姒抹杀了。
将银针收入针囊,江怀胤也悠悠转醒。
看到慕容姒背对着他,身披透过窗纸照射进来的霞光,偷偷摸摸的将一个不起眼的针囊塞进怀中——
那些不起眼的小动作,江怀胤根本没放在心上。
感受了一番体内的余毒,尤其是畅通的经脉和小腿处的轻松,江怀胤意有所指的道:“本王竟小看了王妃。”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慕容姒指尖一颤,连忙塞好针囊,堆着笑意转身,摆了摆手。
这才哪到哪?
将提前写好的字条递给江怀胤,随后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江怀胤看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垂眸看着字条。
【你再喝药的话,那就等着和我共赴黄泉吧。】
江怀胤眸色冰冷,倏地将字条揉成一团,淡淡出声:
“夜岚。”
夜岚如一阵风似的从门外闪现,“主子。”
“去查查傅院首。”
“是。”
……
回到蒹葭苑,慕容姒一刻也不耽搁,立即让人备水沐浴。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慕容姒轻轻揉捏着膝盖。
上面的淤青比手掌还要大。
慕容姒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她穿到了原主的体内,感受的疼痛减轻了大半。假若原主还活着的话,以这伤势来看,准保三天三夜下不来床。
太后究竟是疼她还是害她?
慕容姒暗下决心,无论哪一种,既然她代替原主活了下来,就不会再让这副身子再受丁点委屈!
拿起浴巾擦干身子,取出针囊打开平铺在妆镜前,又找出那根金针,宝贝似的掐在手中,心底一阵兴奋。
她不再犹豫,抬眸看着镜子,拿起金针就对着自己的脖颈扎去。
紧接着,又取出一根根银针扎在了金针的周围。
脖颈上似有万虫噬咬般的痛,逼得慕容姒不断喘着粗气。
还有痛感,说明这副嗓子还有的救。
她咬紧牙关,落下最后一针。
喉咙一紧,一股腥甜上涌,满口黑血被她吐在了镜面上。
“啊!”
慕容姒呼出一口浊气,喉咙有种被火灼过的疼痛。
她眸色一闪,再次清了清嗓子,“啊,啊,咳!终于能说话了——”
音色暗哑到分不出是男是女,不过到底能听清她想表达的意思。
慕容姒喜悦的心情盖过了整日的疲惫,无视脸颊上豆大的汗珠,兴奋的盯着镜子里的人影,看了整整一刻钟。
时间一到,逐个拔出银针。
慕容姒再次清了清嗓子,冲门外喊道:“曲兰,备水!”
曲兰霎时间推开房门,不可置信的盯着慕容姒,“王妃?刚刚……有人在叫奴婢?”
第8章 看走眼的人
慕容姒充满威胁的盯着曲兰,幽幽道:“是我。”
暗沉嘶哑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像是来自阴间的恶鬼。
让曲兰僵了一瞬,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又恢复镇定道,“王妃是要奴婢备水?”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能开口说话?”慕容姒每说一个字,喉咙就干涩发痒。
曲兰垂头,双手交握于小腹前,恭恭敬敬,“王妃自小就在慈宁宫翻看医书,奴婢相信王妃迟早有一天会开口说话的。”
曲兰的话说的很违心。
过去十年,太后为慕容姒的哑疾找了很多大夫查看,都无一人能医治。
突然间开口说话,的确让曲兰有些迷茫。
不过她并不好奇。
她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
无论任何方法手段,她只要活着!
其余的,于她来说都是浮云。
慕容姒一错不错的盯着曲兰看,出现在曲兰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都没能逃过她的慧眼。
最后露出一个你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的眼神,“我能说话的事先不要告知于任何人。”
是叮嘱,也是试探。
她想弄清楚曲兰究竟是不是如她所想,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曲兰点头,随即问道:“那太后呢?”
“你说呢?”慕容姒眼底精光乍现。
谁知曲兰的反应让她怔了一瞬。
曲兰顺势跪在地上,辞藻恳切地道:“曲兰是王妃的婢子,王妃既说了‘任何人’,那奴婢猜想应当也包括太后。”
侍奉在慕容姒身边一年之久,主仆两个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虽说从前写在纸上的吩咐也有,但曲兰从未听到她的口气和感受过她凌冽的目光。
此刻,曲兰竟觉得眼前的王妃不像是从前的王妃了。
慕容姒点头,随手拿出一张药方,“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是!”
话罢,曲兰退出去备水,等慕容姒再次沐浴过后,房间里已经摆上了晚膳。
还有一碗刚刚煎好的汤药。
慕容姒没再说话,安安静静的吃着,随后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期间曲兰也没有任何逾越的眼神或举动。
许是喝了药的原因,喉间传来的刺痛渐渐消散,慕容姒也度过了一个安稳的夜晚。
殊不知,在她酣睡的同时,晨曦阁书房内,正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傅院首的双肩被两个铁钩子穿透,鲜血晕染了大片衣衫。
他龇牙咧嘴的惨笑,触目惊心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
“江怀胤,老夫在你身边蛰伏多年,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江怀胤懒散的侧坐在椅子上,认真擦拭着一把沾血的匕首,唇角微勾。
“你是让本王第一个看走眼的人。”
“呸!”傅院首的的半张脸都被凌乱的发丝所遮掩,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却依旧饱含怨毒,“能得到你的看中,是老夫一生的耻辱!”
遥想当初,江怀胤杀他全家十几余口小辈,只留下一位嫡子当做筹码,威胁傅院首投诚。
傅院首只是个医者,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忽然被江怀胤这个魔鬼以此等残忍的方式拉拢,他怒火中烧,想死了一了百了。
可傅家唯一的血脉还在江怀胤的手上,他若死了,嫡子也将随他而去。
傅家的灭亡将毫无价值。
倒不如在临死前为乾国尽一份力,除掉作恶多端的摄政王。
是以,傅院首听从江怀胤的摆布,将皇帝的病例事无巨细的交给江怀胤。
也在两人单独接触的时候,少量多次的在病例册上撒上毒粉。
当见到江怀胤鼻翼上出现毒痣的时候,天知道傅院首有多激动。
原以为他除暴安良的计划天衣无缝,岂料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
“既然王爷已经查到了老夫身上,想必王爷已经意识到身上的毒素有多严重了吧?”
傅院首疯一般的癫狂笑着,狼狈不堪的脸上尽显得意,“恕老夫直言,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存活于世,就是人间的祸害,不如同老夫一道同游黄泉吧!”
傅院首话音刚落,房门啪的一声被推开,夜风猛然袭来,却赶不上夜岚的速度。
他抽出腰间长剑,寒芒快如闪电般的在傅院首周身萦绕,形成了一个光罩。
“叮~”
收剑入鞘,夜岚冷冷的站在傅院首的身前,眼见他的衣衫霎时间破碎成万千碎片,道道狰狞的伤口如水蛭一般出现在他的身上,越来越多。
“噗!”
傅院首又一口黑血吐出,瞪着江怀胤道:“江怀胤,老夫先走一步,在九泉之下等你!”
江怀胤手中的匕首终于擦拭干净,他漫不经心转身,正对着濒临死亡的傅院首,眉眼一弯,笑意轻狂。
“恐怕要叫傅院首失望了。”
由于他一直侧对傅院首,傅院首从始至终都没看到他鼻翼上的毒痣。
转过身后,傅院首才看见鼻翼上那颗黝黑的毒痣,外圈的颜色居然暗淡了许多。
瞳孔猛地一缩,傅院首不甘的吼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大失所望的表情激起江怀胤一阵快感,“本王的毒很快就能解了,不劳傅院首亲眼见证了,安心的去吧。”
“砰!”
傅院首郁气攻心,最后一丝希望在瞬间土崩瓦解,将他压垮,双目赤红的倒在血泊之中。
临死前,还念念有词,“绝对不可能——”
“啧啧,就这点本事还想伤害本王——废物!”
江怀胤摇头轻嗤,单手抵着太阳穴,合着眼眸淡淡道:“拖出去。”
夜岚忙退出吩咐下人进来收尸,那几名下人见惯了此等场面,片刻之后,书房内点燃了沉香,渐渐掩盖住了恼人的血腥气。
等最后一滴血渍擦干净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夜岚才敢出言道:“主子,蒹葭苑里又有了动静。”
江怀胤眼帘微掀,夜岚递出从信鸽上取下的信笺。
上面只简短的写了几个字,却让江怀胤的眸色一凝。
“王妃能说话了?”
夜岚摇头,“属下不知。”
江怀胤脑海里忽然浮现慕容姒“偷走”针囊的画面,不由地轻笑出声:
“看来本王第一个看走眼的人不是傅院首,竟是王妃。本王的王妃,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第9章 有病
慕容姒迷迷糊糊醒来,身子在她穿来的第三天里,终于不那么疲乏了。
曲兰在火炉里添上了新炭,听到动静转身,“王妃,可要起身?”
慕容姒点点头,做哑巴做久了,一时竟忘记她能说话了。
起身漱了漱口,慕容姒问向曲兰,“京城里哪家药铺的药品齐全?”
一晚过去,慕容姒再次开口的时候痛感已经减少了大半。
虽还带着些许沙哑,但依稀能听清是带着女子音色的。
曲兰动作一顿,或多或少还没能完全接受慕容姒能说话的事实,强装镇定的道:“回王妃,济世堂是京城中最大的药铺。”
慕容姒记下名字,安心吃早膳,偶尔瞥一眼放在一旁的汤药。
“王妃可是要去济世堂?”曲兰问道。
慕容姒抬眼,眼神渐深。
曲兰却不急不缓的道:“王妃莫要怪奴婢多嘴,是夜岚护卫清早来找奴婢,传王爷的话,要王妃醒来后去晨曦阁。”
慕容姒放下目光,暗自叹了口气。
要不是她知晓其中缘由,估计旁人会以为她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一刻不见都想得慌呢!
“王爷不用上朝的吗?”
在她的记忆中,暂不提江怀胤手段如何,独面群臣的次数可谓是比皇帝还要多。
曲兰:“奴婢不知,反正在王妃那日在慈宁宫门前晕过后,王爷已经两日没出府了。”
不止曲兰看在眼里,就连王府中其他的下人,也津津乐道的谈论两位主子的突飞猛进的感情。
毕竟这两日二人相见的次数,眼瞅着就要比成婚一年来见过的次数还要多了。
这不,才日上三竿,王妃又急匆匆的赶去了晨曦阁。
别人的想法慕容姒当然不知道,也没心情知道。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位爷大清早的找她作甚?
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慕容姒人已经踏入晨曦阁的院门了。
夜岚面无表情拦住慕容姒,“参见王妃,王爷在寝房等您。”
慕容姒:?
她歪着脑袋打量夜岚,想在他身上找出图谋不轨的线索来。
夜岚堂堂正正,“王爷说难得舒爽,今日就多躺一会儿。”
慕容姒微眯着眸子。
还在睡觉?那她去了不合适吧?
虽是持证夫妻,可到底是孤男寡女——
夜岚似是听到她的心中所想,连忙补充:“不过王爷方才刚醒,已经起身了。”
慕容姒放下疑虑,左右连他只穿亵裤的样子都见过了,还怕他在房里不穿衣服不成?
她微微点头,方向一转,去了寝房。
寝房里的火炉早已熄灭,带着晨间的微凉,和发自江怀胤身上的淡淡压迫感,让慕容姒感觉有点压抑。
江怀胤穿着雪白中衣,慵懒的坐在床榻边缘,姿态不够雅观,却很美观。
慕容姒承认江怀胤的颜值是抗打的。
尤其是他不做表情的时候,面色看起来带着微微勾人的魅惑,比他阴恻恻的笑容让人舒服不要太多。
或许是她打量的目光太过灼热,垂着眸子的江怀胤忽而一笑,勾出一抹危险的弧度来。
就是这种带有威胁感的笑容,恼人的很!
慕容姒指尖掐着手心的肉,咬着后槽牙迎上他的目光,莞尔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伺候本王更衣。”
慕容姒:?
见她原地不动,眼底交织着迷茫与震惊,江怀胤嘴上虽有笑意,但眸色冷冰冰的,像万年的古井,毫无波动的深邃。
“更衣!”
慕容姒面皮抖了抖,就知道叫她来准没好事。
目光扫视周遭,找到他的衣裳后,来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