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则方点头,“是没必要,偶尔做做小灶就好,你也能有去处打发时间。”
孟秦微笑,“现在我决定答应了。”
秦则方蹭地坐直。
孟秦细说:“是临时工,不过工资跟掌勺厨子差不离,一个月也有三十七,我去上班,你也不用再多加班。”
秦则方硬邦邦地憋出俩字,“不行!”
孟秦躺平,闭上眼,“就这么定了,关灯吧,我困了。”
秦则方:“……”
他挠了挠头,屁股像是长疮似的这挪挪那动动,就是不关灯。
好一会,才闷声闷气地妥协,“我去考,年后就报名。”
孟秦睁开眼,歪过头,语气温和,“随你。”
秦则方内心不安,“那你别干了。”
孟秦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咕哝着说困,让关灯。
秦则方无法,拉灭了灯,躺下后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安稳。
……
一连两天,秦则方慌得不行。
媳妇连着跟他一起上班下班两天了!
进厂直奔食堂,下班站在食堂门口老老实实等他来接,他断定媳妇没打消来食堂上班的念头。
搁平常他不拦着,可她身体不好,医生再三叮嘱要多休息,食堂多累啊。
将最后一处焊连上,秦则方摘掉手套面具,面无表情的收拾工具,就听旁边高波那小学徒喊,“是她不讲理,相亲时我就说过家里条件不好,结婚不能大办,就请两家长辈吃个饭,见证我们宣读语录。”
“现在日子定下来,又开始跟我要彩礼,要聘礼,不想简简单单嫁人,我一生气就直说我没钱,气得她这两天都没给我好脸子。”
“师傅,你说我现在咋办?”
高波依靠着柱子,挑眉问他,“那就看你还想不想跟对象好了。”
秦则方下意识想到自己:他还想不想跟媳妇好?
想!
当然想!
媳妇必须跟他好。
秦则方放慢手上的动作,悄悄竖起耳朵,听高波冲小学徒分析。
“没给你好脸子,却还愿意见你,没直接断了关系,就说明还有机会。”
孟秦不仅让他见,还愿意让他接。
会关心他吃没吃,担心他冷不冷,那岂不是机会更大。
小学徒:“可她要的我给不了呀。”
是呀是呀,他不想考级呀。
出差一去就好些天,更不成了。
高波:“那你就得搞清楚,为啥一开始她都同意不要这些,后来突然提了,具体问题具体解决!”
具体问题?
媳妇担心他养不起孩子,算不算具体。
小学徒:“那要是搞清楚了,她还是要呢?”
秦则方蹙眉。
高波说:“那就看,你是觉得钱更重要,还是娶她更重要,两个摆一块,钱可以借,对象也能换,哪个你能放弃?”
媳妇和考级,这还要想?
肯定选媳妇啊。
可他明明已经答应媳妇去考……是不是不信啊。
秦则方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有点伤心。
余光憋见柜子上放的工具书,瞬间支棱起来。
说不管用,那就做。
秦则方蹭一下站起来,把书抱在怀里,袖口蹭到零件盒子,一阵哐当作响,吓高波和小学徒一大跳。
他对上两人视线,淡定道,“到点了,你们继续聊,我去接媳妇了。”
高波牙酸,趁机拍拍小学徒肩膀,“多跟人小秦工学学,夫妻多和谐。”
小学徒攥拳,十分认同,“嗯!”
……
食堂厨房里。
孟秦总算是把厂领导层的口味喜好给过了一遍。
怕忘记,也是为了提前铺垫她认字这件事情,还专门找了个小本本,捏着铅笔头记下来。
除了夏师傅说的,她还添了些自己知道的领导小习惯。
书记年轻时候糖吃多了,牙口不好,爱吃软烂的食物。
厂长爱生气上火,特喜欢长口疮,吃得东西都不爱太烫。
工会主席是个细致人,更偏向造型精致,摆盘漂亮的食物。
负责生产的副厂长是个官迷,为了坐稳位置特爱养生,所以喜欢食物里加药材。
后勤部长常年坐着有痔疮,刺激的,不好消化的都不喜欢。
还有……
等捋完,孟秦才发现厂里人身体毛病还不少,好像老伴年轻时不咋注意,上年纪也是一身毛病。
因为经常低头颈椎就不好。
呼吸也有点毛病……
孟秦回神,敲了下自己脑阔。
人家主意大着呢,才不要她操心。
收起笔本,孟秦起身看到夏师傅,胸前挂着受伤的胳膊,快步走来。
“夏师傅。”
“跟你说一声,明天中午厂里要招待客人,两桌,现在要定下菜单给采购,不耽误明儿一早领食材,你来主厨,有问题吗?”
“没问题。”孟秦淡定地又把纸笔掏出来,问,“一共多少人?有指明要点的菜吗?”
“就一道,乱炖,其他的看着安排,两桌一共十六个人,书记、厂长都会作陪,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陈秘书。”
孟秦心突突跳了两下。
来了来了。
……
夏师傅商量好菜单,孟秦比以往迟了点,出食堂时秦则方已经站在门口等着。
“这。”秦则方摆摆手,见她手光着,“帮我抱下书。”
他把书放媳妇胳膊上,拿起她挂脖子上的手套要帮忙戴。
孟秦一把抢过来,“费劲,我自己来。”书往胳膊下一夹,五指伸开一下就把手套戴上,干净利落。
秦则方:“……”
他瞄了眼书,“我自己拿吧。”
快问啥书!
孟秦从胳膊下抽出来,还回去,支着他胳膊挡风,催促道,“快快快,回家!”
秦则方:“……”
他幽幽地看了眼媳妇,任劳任怨地当个挡风墙。
回到家里,开门通了通风,孟秦直奔房间,屋里烧着炕暖和。
一开房间门,孟秦余光瞅见木箱子上窜一节的蒜苗,高兴地喊老伴,“赶上过年就能割了吃。”
秦则方趁机靠近,借着昏暗的光线观察,想到多余的菜籽,怕闹笑话。
“这都是什么菜?”
他就认出来个小青菜,已经开始分叶。
孟秦指着靠门这盆栽的,“这是菠菜苗,看,叶子一浪一浪的,旁边是韭菜,你别跟蒜苗认混了,旁边那盆栽的才是蒜苗,长得比这个快。”
又看向隔壁木盆,秦则方指着里面,“这个我知道,小青菜。”
“厉害。”
“……”还能再敷衍点,“最后那个?”
孟秦盯着秦则方灿烂一笑,“香菜!”
“…… ……”
他皱眉,它哪里香?
该叫臭菜。
孟秦哈哈大笑,老伴最讨厌吃香菜。
她故意说:“栽东西跟养孩子一样,你得一视同仁,去,装点水来浇,养大了才好祭五脏庙。”
“……”
秦则方乖乖去装水,余光看媳妇心情挺好,谋算着这会向她表现成功率应该很大。
鼓足勇气,门被敲响了。
秦则方沉下脸,拉开门看到是对门梅嫂子。
梅嫂子笑着问,“小秦工下班了呀,小孟在家吗?供销社那边热水壶来货了,得赶紧过去一趟。”
屋里头孟秦跑出来,穿戴整齐,“谢谢嫂子,我现在就去。”
秦则方说:“我陪你……”
“你在家做饭,我一会就回来。”一摸口袋,又风风火火跑回屋从嫁妆箱子里翻出钱券,得知没嫂子也去供销社,亲亲热热地挽着她朝街道办去。
秦则方望着俩人背影,听到一声轻笑。
扭头认出来,是隔壁的前夫。
对方温声细语道,“夫妻间,多忍一忍,别学我。”
“?”
他在说什么?
忍什么?
他这是在咒我吗?
你一离婚的当然不会跟你学。
他俩很熟说这个?
晦气。
秦则方啪地关上门,话都没回。
……
孟秦心心念念的热水壶到货了,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特别满足。
一旁,梅嫂子在排称鸡蛋糕的队伍,歪头一看老长了,眼瞅着刚得信的人急匆匆跑来,增加队伍长度。
孟秦没上前,隔着距离和梅嫂子聊天,怕被当成插队的。
梅嫂子倒是招呼她,“站那么远干嘛,说话费劲。”扭头跟后面的说:“我们一起的,她刚刚去买东西了。”指着热水壶。
后头不乏有看着眼馋的,嘟嘟囔囔,到底没大声说。
孟秦站在梅嫂子身边,听她小声传授经验,“有时候脸皮别太薄,供销社的鸡蛋糕难得有货来,你要不要撑点带回去?”
“我不爱吃这个。”
上一次,梅嫂子家隔壁那户回得就是鸡蛋糕,她吃着鸡蛋腥味太重,最后她硬塞老伴嘴里才解决,刚刚看了眼柜台,和上次那种一样。
梅嫂子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爱吃香香软软的鸡蛋糕。
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到她怀孕上头,有些人怀孕口味就会变得很奇怪。
“可惜了,鸡蛋糕半个月才来一次货,下次你想吃就得等年后了。”
“想吃我自己做,我最近在食堂忙,方便。”
“你真打算留食堂干?”
“哪啊,我身子受不住,就故意气我男人的。”
“那估计红不了脸,小秦工多疼你。”
“那确实。”孟秦在外还是很注重保护老秦同志的形象,“就是有时候真轴。”
“这点我听我家那口子提过,说当初小秦工正儿八经航空大学毕业,是能进研究院的,倒也不是说钢厂不好,就总觉得……不是干这事的。”
孟秦补充,“专业不对口。”
梅嫂子点头,“对对对,是这个理,当年上学学的时间长了不得全忘了。”
“嫂子,到了。”
“要多少?”
孟秦陪着梅嫂子称鸡蛋糕,斜对角正挑着毛巾的中年男人回了头。
看了眼孟秦,冲身边年轻人勾手,“咱们市还有我不知道的航空人才?她们说的钢厂是指盛钢?”
年轻人想了想,提醒道,“是,盛钢我倒是有个同学,毕业后拒绝分配,回了家乡,就是不知道和她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去问问?”
年轻拒绝,“得您去,我去还不得被当流氓打。”
“啧啧。”男人将毛巾给他,出门提前等在门口,见刚刚说话的两位同志走出来,笑着询问,“不好意思,我和同伴走散了,能不能问一下附近的招待所怎么走?”
孟秦抬头,四目相对后瞪圆双眼。
【见了人要不要直接抢了?】
【不行不行,先低调点,先麻痹,再出手。】
【怎么不说话?是看出什么了?】
“!”
娘嘞!
这是要抢劫还是人拐子?
孟秦挽着梅嫂子的胳膊,不自觉紧绷,想到身边排队的人这么多,直接戳穿他。
“同志,我见过你,刚刚买热水壶的时候你就站在旁边柜台挑牙刷,跟你一起的那个同志现在还在柜台前。”
“……”
【噫,哪露馅了?】
男人微笑,“你别害怕……”
孟秦怕死了!
男人虽然在笑,可眉眼凶着呢。
“你现在的行为是违法的!”
“?”
“劝你现在去找公安自首,离我远点,再靠近我报警抓你。”孟秦板着脸凶了一把,拽着梅嫂子就跑。
“哎——”
男人摸摸脸,“我不丑吧。”
靠近的年轻人憋着笑,“人还要调查吗?”
男人眯着眼,“查,确定了就把人抢过来。”
孟秦边跑边回头,第一时间没敢往家的方向跑,怕身后那人追上来。
这会确定看不见人,人也没跟上来,才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拍着胸脯说吓死了。
梅嫂子全程都没搞明白,“刚刚那人?”
“一看就不是好人!我们快回家。”
……
折腾一场,孟秦到家时肚子就开始有点疼,脸色当场变了。
“三哥,三哥。”
秦则方推开门,就看她一张笑脸煞白,立马上前扶着人,“别怕,慢慢说,哪不舒服?”
“我,我肚子疼。”孟秦红了眼。
“走,去医院。”秦则方给她裹上棉衣,弯腰就把人给抱怀里。
孟秦双手抱着她脖子,手脚冰凉。
出来接水的梅嫂子瞧见这架势,追上来问,“咋啦咋啦,是不是刚刚被吓到了。”
“对对对,快去。”
秦则方一眨眼就走没了影,其他屋有人出来。
王秀娟领着丫头,勾头看隔壁开着门,“这是怎么了?”
梅嫂子帮忙关了灯,挂上门,“小孟肚子不舒服,去看看。”
“哎呦,那孩子……呸呸呸,肯定没事。”
住王秀娟对门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突然说:“听说之前就住院住了好几天,孩子为难能保住。”
“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梅嫂子吼了一句。
“我说的不是实话?掩耳盗铃。”女人说完关上门,气得梅嫂子想把手里盆砸出去。
仇科长这会开门出来,“这么热闹,都吃完了?”
梅嫂子不服气地抱着盆回家,王秀娟冲仇科长笑笑,冲出来的俩男人解释情况,然后并肩进屋。
仇科长最后一个关上门,面向里屋。
“继续吃饭。”
……
距离家属院最近的,是厂医院。
值夜班的凑巧是孟秦重生当天,最先给她检查的何医生。
冰凉的触感贴着肚皮,孟秦抓紧老伴,不注意掐出好几个月牙状的指甲印。
好一会,何医生微笑着说:“没有杂声和异样,能问问你肚子疼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孟秦一颗心掉回肚子里,扯着衣服盖住肚皮,这才复述一遍情况。
秦则方皱眉。
孟秦心虚地说:“就,就跑了一小段路,我怕那人追上来,确定他没跟就停了,走回来的路上都好好的,就到家后……”孟秦观察着老伴黑沉沉的脸色,声音越说越小,“他长得太吓人了。” 何医生安慰几句,看还有床位,就留她观察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