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什么?
孟秦抬头,秦则方又闷头当起哑巴,把她按回病床上,弯腰倒杯热水,意思很明显是不让她现在出院。
孟秦又看他好几眼,都没能再听到心声。
搁在上辈子刚结婚时,肯定又自己憋一肚子气,现在的孟秦有和老伴一起生活三十年的经验,才不气自己。
不回也好,事情过去这么久,婆婆肯定知道了消息,没准正在家等着她算账。
得知老伴请过假,要泄愤的孟秦把人使唤的团团转。
不是嫌热要开窗户,就是肚子疼要喝红糖水,秦则方还惦记着医生说的检查结果,不敢任由她折腾,窗户没开,要的红糖水连给她续了三杯,专门跟同事借了糖票去买的,还找护士要了盐水瓶,装上开水用围巾抱着,塞她怀里。
怀里热乎乎的,孟秦心情好不少,看老伴挂一头汗,又有点心疼,伸手去推他,“去把门关上,我嫌冷。”
秦则方摸把脸,弯腰包里的铝饭盒掏出来,“晌午了,你想吃啥,我去大食堂打。”
钢铁厂的医院有独立食堂,就是味道不咋滴。
孟秦说随便。
如今正赶上闹灾,粮食稀缺,大冬天也没什么鲜菜,她想想就没胃口。
国营饭店上班的二十年,别的不说,她口味是真的养叼了。
秦则方见她脸色依旧惨白,出了病房又找上给孟秦处理伤口的小护士。
“严同志。”
严敏正打算去吃饭,听见有人喊她,“三哥。”
秦则方:“孟秦的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吗?”
严敏诧异,“还没通知你们吗?上午我就看朱医生把报告领走了,要不我陪你去办公室问问?”
秦则方看她穿着棉袄,“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就好。”
严敏指了方向,“里面右手第二间办公室,朱医生刚刚去吃饭了,你吃完饭再去问。”
秦则方道谢,拿着饭盒朝大食堂走去。
半路,遇见同车间的同事,厚着脸皮又借了张肉票。
高波找给他,忍不住问,“你媳妇没事吧,你娘上午来车间找过你,是不是又去医院闹你们了,要我说你想过清净日子,等你弟弟结婚赶紧把家分了。”
高波说完又觉得自己白费口舌,类似的话以前不是没说过。
秦则方思索片刻,答应了。
“等广子结了婚,就分家。”
……
月初几天,厂里的伙食相比其他时候会好些。
秦则方来得早,赶上刚刚出锅的五花肉炖白菜,沾上猪油的白菜叶油亮亮的,闻着就香,一份炖白菜里头数了有五六片肉,再要一份土豆丝,两个窝窝头,一个杂面的,一个二合面的,最后借食堂的碗,打了满满一碗碴子粥,加了玉米粒煮得稠糊。
饭盒裹在怀里,回医院的路上秦则方撞见了朱医生,加快脚步追上去想问问检查结果,一个转角看到朱医生钻小巷子里去了。
秦则方皱眉,怕饭菜凉得快,决定下午朱医生上班再去问。
伙食如孟秦所想,看着就让人没胃口。
手里被老伴塞了二合面的窝窝头,愣神的功夫,菜里的那几片肉就被挑到跟前。
孟秦别扭,她是真的打算要离婚的。
“这窝窝头干死了,我要碴子粥。”
窝窝头扔回饭盒里,菜也推到秦则方面前。
秦则方板着脸,“多少吃点,今天是夏师傅掌勺,你以前不是说他做饭最好吃。”
孟秦丢个白眼,自顾捏着勺子喝粥,粥最后也没能喝完,打小饿出来的胃,食堂的大碗喝半碗粥已经是极限,剩下的让秦则方包圆。
吃饱饭人就开始犯困。
秦则方去洗饭盒,孟秦歪在病床上昏昏欲睡。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惊得孟秦从病床上坐起,就看到摔在墙上的病房门还在哐当乱晃。
一个圆脸老婆子疾步而来,走半道看见孟秦就开始咒骂。
“祸害,害得我儿被保卫科带走吃了老些苦,你这毒婆娘我秦家是不可能继续留着,马上就让方子休了你。”
孟秦摸着被婆婆吵到的耳朵,条件反射地怼回去,“娘,旧社会都被打倒了,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和秦则方可是组织介绍的革命战友,休我这话可别再说,让人听见把你当成封建余孽打。”
朱婆子顿时胸闷气短,通红一双眼瞪着孟秦,跟看仇人似的。
当初她就没看上这个儿媳妇,乡下泥腿子出身不说,长得还细腰小屁股,妖里妖气的不像正经人,还不是头婚,嫁给秦则方之前,许过一户人,事定下来第二天男方就死于急病,肯定是这小娘们命硬克死的。
打一进门,她就病了一场,老头有天晚班回家也被拦道的抢了五块钱,甚至孟秦进门后,连粮站都宣布每个月的供应降了,这就是个煞星,谁沾谁倒霉。
偏偏这门婚是组织介绍,现在讲究工民一家亲,她怕拒绝影响老头前途。
今天这事必须抓住机会!
“别跟我扯这些,现在你赶紧跟我去保卫科道歉,说清楚今天这事是意外,广子没偷粮食,是我让他拿的,都是你看错了。”朱婆子伸手要去拽孟秦。
孟秦看过去要反驳,刚对上眼就听见一句嘀咕。
【等把这害人精赶走,就给方子和我侄女慧芳牵线,到时候还不是我让方子干啥就干啥,自打娶了这小娘们,方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这次竟然还想自己领工资,呸,做梦!】
言语中的戾气恶意扑面而来,让感知到这话的孟秦有些窒息,直到垂眸错开视线,那汹涌如海般的负面情绪才消失不见。
孟秦“啪”一声打开婆婆的手,脑子胀胀地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倒是因此确定了一件事情。
想听见别人的心声,要通过眼睛。
朱婆子被打懵了,孟秦嫁过来三个月,虽然矫□□多,可从来没敢跟她动手。
她当家这些年说一不二,什么时候受过这气,“你敢打我!”下意识举起手要一巴掌扇过去,落到一半被狠狠钳制住。
“娘。”秦则方将人拉开。
“你闪开,你是瞎了眼吗?没看见她打我。”朱婆子伸出五指朝孟秦脸上抓。
秦则方拦着人,提起秦则广,“广子的事了了?”
朱婆子不甘心地收回手,“让她跟我去保卫科领人,我就当今天打我这事没发生过。”
“想都别想,我没让秦则广赔我医药费,都是我当嫂子的心善。”孟秦冷哼一声,“今天受伤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你还是想想拿什么赔其他人。”
“赔什么赔!”
同院的那几个老娘们一向看她不顺眼,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讹人。
朱婆子气不打一出来,指使大儿子,“那些老娘们打小就喜欢你,你去求情让她们别找事,冬天穿得厚,肯定也没摔多狠。”
“都怪你媳妇毛糙,我和你爹的东西以后都是留给广子的,他想要粮食拿就是了,至于当贼打。”
话里话外意思,都是孟秦故意找事。
孟秦听不下去,“至于,谁知道你给的东西里头,有没有我男人的工资。”
秦则方满腹怫郁,被孟秦那句我男人给抚平。
他只觉得心累,“娘,我是你亲生的吗?”
朱婆子心头突突直跳,“怎么不是!你和你三姐龙凤胎,一天生的。”
在孩子这事上,孟秦都佩服婆婆。
一辈子怀了三胎,老大老二是对双胞胎女儿,老三老四是龙凤胎,最后才怀了秦则广。
婆婆经常说,五个孩子就怀小儿子,生小儿子最轻松,没折腾她,小儿子疼她,她自然也多疼点小儿子。
偏心偏的明明白白,光明正大。
朱婆子理直气壮地说:“你也别觉得我和你爹偏心,我们累死累活把你供成大学生,还安排进厂子,一来就是三级工待遇,每个月工资四十多,多少人忙半辈子都挣不了这些,你能有这本事全靠吸我跟你爹的血。”
“家里之前穷,只够养你,广子尊重你这个大哥,放弃了上学的机会,到现在工作还没着落,不求你这个当大哥的记着他的好,只求你别再小心眼,嫉妒我和你爹对广子好。”
“别忘了,你伤了身子,后半辈子养老还得靠侄子。”
【给吃给喝给工作,没让当牛做马报答都是我心好。】
孟秦脸都气绿了,眼睁睁看着婆婆把老伴说得低下头。
上辈子就为这个,公婆死死拿捏了老伴一辈子。
孟秦使劲推开挡身前的老伴,正要戳破婆婆的嘴脸,小护士严敏兴高采烈地拿着份报告跑来。
“嫂子,恭喜呀!”
第3章 小夫妻算账
◎我要分家。◎
“你等会。”
孟秦抬手制止小护士,眼神冷冷地盯着婆婆说道,“娘,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
“三哥上学你给过一毛钱学费?他大学成绩优异,毕业就能进政府单位,谁闹着上吊非让他进厂,是你!你想把三哥看死在眼皮子底下,好使唤他一辈子,要不是秦则广学历不够,三哥工作你都能扒下来让他顶替,托生到你肚子里,跟秦则广成兄弟,三哥倒了八辈子血霉,现在到成了恩情,真是人越老越不要脸,还老了指望大侄子养老,不被趴身上吸干骨髓都是我俩命硬。”
上辈子她都没让秦则广成功过继儿子,这辈子也别想。
还想骗她老伴,门都没有!
朱婆子被气得暴跳如雷,手直打哆嗦,“你你你,我就知道不该让方子娶你……”
孟秦纠正,“别说这么好听,我和三哥能成,是他有本事贡献大,是我人善良心肠好,领导觉得我们天生一对,再让我听你说一句我俩不配,我直接闹去妇联,告你不满组织安排,有二心。”
朱婆子捂着胸口,嗬哧嗬哧直喘粗气,眼白一翻就要晕。
孟秦先冲她翻个白眼,也不管她真晕假晕,出了气浑身舒坦。
再回头就看年轻老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之前被婆婆念叨得颓废样早就一扫而光。
【想亲。】
“……”
孟秦小脸发烫,剜了他一眼,赶紧挪开视线,目光闪躲地看向小护士。
她微笑地问,“我好了,你有事?”
敢跟婆婆这么干,严敏偷偷竖起大拇指,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咧嘴笑着说:“嫂子,好消息。”
她扬了扬手里重新打印的检查报告,“你怀孕啦,刚满七周。”说时不忘看地上刚晕倒的人,“遭这么大罪宝宝都没事,在肚子里就知道疼人,等出生长大肯定孝顺。”
孟秦脑子嗡嗡的,耳边一片鸣响,浑身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
她垂下头,发麻的指间微微颤抖,距离肚子还有两厘米的距离不敢动了。
怀孕了?
怀孕了!
……
“你哪拿的!”朱婆子一声暴喝惊醒孟秦。
她抬头见婆婆一跃而起,比二十岁的小年轻都灵活,神色阴鸷地冲向严敏去抢报告,嘴巴里还振振有词,“方子不行全厂人都知道,孟秦不可能怀孕!对,不可能!”
孟秦敏感地察觉不对,制止的声音还没冲出喉咙,有人先一步抓住朱婆子。
秦则方攥着他娘细弱的胳膊,面上覆着一层寒霜,抓住她话里漏洞,“娘知道检查结果?”
他想到上午迟迟没见的检查报告,又想起中午撞见朱医生鬼鬼祟祟的一幕。
“舅舅说的。”他语气笃定。
“不,不是。”朱婆子被大儿子那一眼吓得脸色煞白,慌不择言,“我一上午都在忙你弟的事,根本没时间见你舅舅,要问你也该问孟秦,你不行她咋怀上的这孩子,对!小贱人你偷人!”
“怀孕不是好事?为啥都不开心。”门口有生人一脸疑惑地小声问身边人。
钢铁厂大半都是熟人,知道内情的小声解释,“里头那男人是制造二厂的小秦工,当年为了保护厂里财产,被人打成重伤,伤了根,人送医院的时候太晚,所以……”
“那他媳妇怀孕岂不是……绿帽子……”
“嘘嘘嘘。”
孟秦两眼发黑,这事上辈子根本没发生过。
不,不对。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因为来女人事,疼得死去活来,被老伴送厂医院检查过。
婆婆当时还骂她,说她因为偷粮食心虚怕被问责故意装病。
医生没说她怀孕。
这年头办事习惯找熟人,当时给她检查的是朱医生。
她婆婆亲弟。
那老伴的伤是不是……
孟秦凝望着婆婆,怒气侵袭着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不断叫嚣。
朱婆子则挺直腰杆,反抓住秦则方,“方子,休……离婚,赶紧跟她离婚,就算你不行,凭其他条件娘也能给你找个好的,不会看不起你不行,她现在能因为你不行就给你戴绿帽子,以后为那野种就敢害你命,娘都是为了你好。”
你不行,你不行……
孟秦胸口不停地起伏,抄起桌上放的茶缸,半缸子热水直接泼上去。
“啊!”朱婆子呛了口水,咳得脸皮涨红。
“嘴臭多洗洗。”孟秦板着脸,“我怀孕了,还是结婚三个月就怀上的,说明三哥身体好得很,这更说明,当初给三哥检查身体,说他不行的那医生就是个庸医。”
“还是不守医德的大嘴巴,随随便便就把病人的身体状况往外说。”
她啪地将茶缸放在桌上,震惊围观众人,都没想到她敢这么嚣张。
“她怎么敢的……”
“还真是,换我是小秦工被全厂的人念叨,早没脸活了。”
“当初治伤的医生是哪个?以后我再生病避开他。”
“朱医生,小秦工舅舅。”
“哎呦,真是坑外甥。”
……
朱婆子挣扎着要打人,再次被秦则方抓住。
她震惊大喊,“方子!这女人还不知道外面找了多少野男人,现在还敢编排你大舅,你到现在还护着她。”
“我相信她。”秦则方声音发颤,“她也没说错。”
他蹙眉冷声询问,“我那年受伤,半天功夫就传得全钢铁厂都知道,谁往外说的。”
朱婆子嘴硬,“我看你是被女人迷了眼,啥也听不进去。”
孟秦呼吸也慢下来,顶着审视的目光看向老伴。
秦则方察觉到,抬头视线投注到媳妇身上,本就没有血色的小脸又白几分,眼神呆愣愣的,明显是被吓到。
她一向看着无畏,实际上比谁都胆小。
秦则方对他娘的斥责充耳不闻,“娘好像不想我有后,是怕我有了以后没法全心全意帮广子养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