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里突然出现一辆车,有看见的人立马让孩子去喊生产队长,生怕是上头有领导下来视察。
好奇的不远不近地跟在车旁边,眼睁睁看着车开一半停下。
“你们要找大队长,还得往里开。”
“是不是不认识路,我告诉你?”
“往前……哎?里头坐的是不是大丫,大丫!”
孟秦陪着孩子昏昏欲睡,被这一嗓子给喊醒,扭头就看到屯里二大爷在喊她。
她歪着头,“二大爷,这么冷的天没搁屋里头猫冬啊。”
“真是大丫。”
“大丫回来了。”
孟家听见动静,打开屋门就看到外面一堆人堵在院门口。
“干啥呢。”
“你家大丫回来了。”
孟母睁大眼睛,歪头从车窗里看见女婿那张侧脸,猛一拍大腿,生疼。
不是做梦!
“当家的,家里来客了,快出来。”
她小跑过去,拉着女婿看,“怪长时间没见,长壮实了。”
和屯里人对比就更明显,熬过灾荒的大家各个面黄肌瘦。
孟秦踢出动静,喊老娘,“元宵和月亮路上睡着了。”
孟母这才想起自己大外孙和外孙女,看到张秋花出来,“你快去,把堂屋炕收拾收拾,我外孙子困觉呢。”
张秋花眼睛滴溜溜地刚扫过后车厢的东西,立马欢喜地去收拾。
孟许跳下来,找棉衣先把月亮抱开,孟母则去亲大外孙,央着人就把孩子抱进屋。
秦则方等孩子抱进去,这才上前去给她捏捏胳膊。
“好点没?”
亲昵的动作引得围过来的人一阵起哄。
孟秦被看得别扭,“我好了,我下来你把车挪旁边去,别当着院子门。”
“恩。”
秦则方答应下来,手却掐在媳妇腋下,先把人从车里给抱下来。
“……”
孟秦觉得这丫故意的。
坐半天,猛一站在地上,双腿就发飘。
大娘问一句,大爷问一句,隔房堂哥,远方表弟,七嘴八舌站一旁聊着,热闹到不行。
“大丫变漂亮了,还是城里风水养人。”
“好几年没见。”
“这次来多住几天。”
秦则方前脚挪车,孟秦后脚就被围住,正笑着点头,目光落在身侧站着的王民生身上。
王民生见她看过来,扬起眉毛笑着说:“回来了。”
孟秦迷茫两秒,才后知后觉从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里,挖出这么个人。
“民生哥。”瞅见他手里搂着的孩子,“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呀,时间过真快。”
一直没走的二大爷打趣,“大丫太久没回来,认错了,那是丽娟的小儿,说是外婆想孩子,送回来住一段时间。”
“是吗?都说外甥像舅,还真是。”
王民生:“幸好解释清楚,不然我没结婚突然冒出个儿来,找不到媳妇我得赖上你。”
“巧了,媳妇你给他介绍一个。”秦则方回来,向王民生解释,“你不知道,我媳妇还兼职媒婆。”
“……”
王民生摸着外甥没动,倒是其他人热闹起来。
“大丫,你建树哥还记得不,他今年正好要找媳妇,你给介绍个对象?”
“兰草打小就爱跟你屁股后面转,你有认识的好小伙子可别忘记她。”
孟秦看着靠近的老伴,踩他一脚。
找事。
秦则方护着她腰,防止她踩不稳晃荡,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孟秦抱着孩子回来累一路,让她歇歇,之后再好好聊。”
在屯里过年的消息一放出来,大家也识趣地散开。
主要大冬天,室外是真冷,根本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秦则方顺势搂着媳妇进孟家院子,将一众乡亲留在院子外。
等进屋转身关门时,还能瞧见王民生站在原地没动。
视线在空中碰撞,谁也不服气谁。
身后,孟秦在碎碎念。
“你还真会给我找事,信不信明天就有人上门来找我说亲,老四跟我住城里本来就够招眼的。”
她刚刚有感觉到,围观的好几个男人看见孟许眼睛都直了。
秦则方笑着关上门,扫眼炕屋放下的门帘挡住里头人的视线,上前抱住媳妇。
“没事,你要是不乐意见,让娘去,不行嫂子也可以。”
孟许的婚事,丈母娘和张秋花都惦记着,肯定不会随便答应。
至于其他,相信丈母娘乐意忙活。
“都是你的理。”
孟秦进屋去看孩子,秦则方跟着,问过好后说:“外头猪赶哪去?”
没瞧见老丈人家有猪圈。
孟父的放下烟枪,“家里好些年没养东西,赶大队去吧。”
张秋花倒水递过来,“妹夫,那猪是留家里杀的吗?”
“对,孟秦出嫁后,我和她一直忙也很少回来看二老,这次就想多住几天,也不知道二老喜欢什么,就想着弄点吃的。”
张秋花乐得不行。
孟父瞪一眼儿媳妇,觉得丢人。
张秋花忍着高兴解释,“爹,这杀猪得提前准备,我问问要真是留家里杀,那得提前去跟屠户定日子,再一个屯里今年没怎么见肉,咱们家杀猪卖不卖?”
她一连好几个问题,把孟父给问哑巴。
秦则方:“我对这些不太懂,没想到杀猪还这么多学问,爹,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孟秦瞅眼老伴,这人也挺茶的。
孟父转着烟枪,“麻烦倒是不麻烦,老大家的,你去找孟李回来,让他跟屠户定好日子,正好后天18是小年,那天杀猪。”
“哎!我这就去。”张秋花跑出去。
孟父又看孟秦,“你好几年没回来,之前半个什么事生产队都有帮忙,杀猪那天办个杀猪宴,请些人,一会你去你几个大爷家走走,请他们过来,老婆子你杀猪宴那天让嫂子们来帮帮忙。”
屯里来客的规矩,得亲戚来压阵。
孟秦嫌折腾,但还有生产队长回来,就点点头。
“正好过年厂里发不少福利,一会娘分分,我拎过去些。”
“猪家里留半扇过年,除去杀猪宴用到的,剩下的就平价换给屯里其他人家。”
孟秦和秦则方没意见。
这会,睡半路的元宵和月亮醒过来,眨巴着眼爬起来就对上陌生的孟父。
孟父十分紧张,从来都是看别人带孙子,自家儿子不争气,女儿生的外孙还是第一次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宵看好几眼,确定不认识四处找人,看到爹娘都在,才指着陌生人喊,“爷爷。”
“叫外公。”
“外公。”
“这个是外婆。”
“婆婆。”
孟母心软得一塌糊涂,“你出生第一个就是外婆抱的你,还记得不。”
孟秦:“……”
真记住才可怕。
总归两个小的不怕生,坐在炕上前言不搭后语的陪着两老,气氛倒是融洽。
孟父欢喜地找出弹弓,木头枪给俩孩子玩,元宵抓住皮筋学着外公想给月亮屁股来一下,却被月亮反杀,皮筋弹手上眼眶里很快含着泪。
把孟父心疼坏了,左一句宝又一句乖的哄着。
孟秦没眼看,让他们玩,自己拉着老伴去收拾屋子。
乡下就一点好,自建房面积十分宽敞。
她出嫁前,孟家正屋三间,并两间厢房都是孟父结婚后一砖一瓦攒起来的。
孟李结婚后搬去厢房住,正屋东间是两老,西间则是她们三个姑娘睡一个炕。
如今带着男人回来,孟秦自然不方便跟妹妹再睡一个屋,领着老伴把大哥隔壁那间厢房给收拾出来。
这屋孟李结婚后就占下,说是给儿子留着,可惜七八年过去,屋子收拾得干净,儿子没见影子。
张秋花喊孟李回来,院子里撞上,见孟秦站她屋隔壁就明白过来,赶忙上去推开门。
“屋子经常收拾,就是炕得重新点火,让你哥弄,我给你抱两床被子来。”张秋花找出自己的嫁妆被,半点没有不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的狼。
她算是从孟许身上看出来,这妹妹手指缝里头漏一点出来,就够她和孟李过上好日子。
孟秦帮孟许问一句,“给老四也抱一床。”
张秋花尴尬,“她跟孟尤睡一屋,姐妹俩瘦气盖一床就行。”
孟许看过来。
张秋花吞吞吐吐,“去年冷得厉害,孟许的被褥都被拆掉填其他被子里了。”
除去棉被,还有棉衣。
“都是娘做主拆的,不然我肯定不敢动小姑子的东西。”
孟秦轻笑,抱起被子,“反正孟许也用不上,拆就拆了。”
张秋花:“……你要不要等等,隔壁听动静肯定在掏炕,都是灰。”
孟秦坐下,瞅见桌上的药包。
“大嫂还在吃药?”
“没。”张秋花上前把药包打开,“手术拿回来的药已经吃完了,这是拿之前包药的油纸装得烟丝,你哥抽的。”
孟秦这才记起来,老爹和大哥都是烟枪。
“你们不是想要孩子,大哥得戒烟。”
“啥?”
“我备孕的时候医生不让抽烟喝酒。”
“!”张秋花:“那,那我一会都给爹拿过去,不让你大哥再抽。”
……
隔壁,秦则方喊孟秦。
她抱着被子过去,屋里还能闻到淡淡的烟灰味道和潮湿气。
张秋花着急抽烟不能有孩子,拉着孟李出去提醒。
秦则方四处看,好奇媳妇结婚前住的地方。
孟秦笑他,“我结婚前住西间,才不住这。”
那会厢房两间全被大哥给霸占起,没她份。
“好像一直没见你二妹和小弟。”
孟秦摆摆手,“一到家我就看到她跑了,不管她,小弟估计在公社还没回来。”
去正屋里,孟母这才回神问俩人吃没吃饭,得知没吃,去厨房给搅锅疙瘩汤,专门磕俩鸡蛋打散。
孟秦和老伴坐着垫肚子,老娘就在旁边点东西,要不是有在城里照顾月子的那俩月,孟母都要挑花眼。
十几斤鱼虾冻一个大木箱子里,瞧见有鲜梨,孟母当即捡一半放外面冻着,余下的打算一会给大哥几家分点。
一大袋水果糖,果子糕点一样一包,铁盒子的奶味饼干……
除了吃的,孟母瞧见衣裳眼圈一红。
“我跟你爹有衣裳穿,你有棉花有料子不如多给孩子做两身。”
“娘,大妹那是心疼你。”张秋花边夸边打量,算着哪一样是给她的,是那棉布料子,还是那铁皮暖水瓶?
等到最后,料子给娘分,热水壶给娘用,愣是没一样给她的。
心里直泛酸。
酸还得忍着。
睡一觉醒来,又是讨好大妹的一天。
……
小年这天。
屠户一早就拎着杀猪刀去队部报道。
屯里不少来看热闹的,围着那哼唧哼唧被绑在板凳上的猪。
孟秦不敢让元宵和月亮看到这一幕,在杀猪的时候领着他们回家去。
秦则方想去的,谁知道屯里来电话,要找他。
队部,单线接通的电话杂音特别重,以至于双方说话都需要用喊的。
电话那头:“小秦工你快回来!”
电话这头:“你说啥?”
秦则方后来才知道,试飞时十分成功的S60,在第一次军事演习中,出现本不该出现的重大失误,如今没检查出情况,需要他的帮助。
具体情况,电话里肯定不能说,所以一边含糊地叫,一边模糊地听。
答非所问,撂下电话后,秦则方就把这事给抛到脑后去。
出门意外撞见王民生。
对方笑着问好,“好巧。”
“好巧,来看杀猪?”
“我娘让我来换点板油。”他摊开手,好几个鸡蛋。
秦则方拢起袖子,听着猪嚎叫,“那你再等等,可能还要一会,我先过去。”
他抬起脚,被王民生喊住,问,“孟丫在城里,过得还好吗?”
秦则方眉头微蹙,转身看他。
王民生:“你别多想,就是多年没见,随便关心关心,我年后就去县里干活,有些好奇。”
“我没多想,就觉得你进县城这件事情,需要多考虑考虑。”
“为什么?”王民生盯着他问,“你怕我去。”
秦则方轻笑,“我怕什么?只是觉得你智商可能不太够在城里生活下去。”
王民生错愕之后,是被看低的屈辱感。
秦则方继续说:“毕竟,明眼人用瞧的也能看出来,我们过得好不好,你看不出来,要么没智商,要么没眼色,不管哪一样,都只能说明,你不太行。”
一句我们特别刺耳。
王民生笑容彻底维持不住。
秦则方像是才发现,“我是不是说太过了,抱歉,我没别的意思,有时候良言逆耳。”
王民生不甘心,“光看表面,万一被骗呢。”
秦则方敷衍点头,“你说得有理。”
“……”
“还有事吗?”
“没有。”王民生憋着气转身。
秦则方勾唇离开,吸进鼻腔的冷空气足够让人清醒。
等回家,元宵正磨着人出门,月亮倒是躺炕上十分悠哉。
孟秦一看见他,把元宵塞过去。
秦则方揉把脑袋,看着媳妇,“那就去走走?”
“?”
孟秦瞪圆眼睛,“你想冻死谁!”
“我难道来一趟,你带我四处转转,让我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不去。”
“媳妇。”
元宵也巴巴地望着,“娘娘!”
“……”
孟秦双手抱胸,用下巴指着月亮,“一家人整整齐齐,你能哄月亮去,我就去。”
元宵听懂,大喊妹妹。
秦则方眯起双眼,坐抗边单手把女儿抱过来。
“月亮想不想出去玩?”
“不想。”冷酷无情,果断直接。
像他的那张小脸上,神情倒是和孟秦像个九成。
特别是说不的时候。
秦则方也不放弃,“你要是愿意,在外婆家一天,爸爸照顾你一天。”
月亮小眼睛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