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刚进厂的那会儿,于晚菊自个儿还来过一趟,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把徐元考进食品厂的事情跟自家大哥大嫂说了一下。
倒不是炫耀,只是,徐元从高中毕业后就待在家里,他工作的事情始终让人挂心着,于晚菊这也是不想让大哥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还可以,我是在财务科工作的,同事们都很照顾我,也没闹过什么矛盾,工作在熟练后也慢慢上手了。”徐元尽可能地做到了有问必答。
真要说起来,罗美玲这个当舅奶的,对他并不差,她向来认为,大人的事儿就该由大人去解决,别牵扯到孩子身上。
所以,徐元小的时候,哪怕知道于志全经常给他塞些吃的,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没看见,也从来没有因为曾经跟于晚菊有过小矛盾,就给徐元甩脸子看。
“那你觉着,要是静静明年考上了中专,去学个会计专业,等去了农村,能混上个计分员或者老师的岗位不?”
于静比徐元小两岁,但是迟上学了两年,所以,今年刚好读初三,她的学习成绩不差,够着高中录取分数线,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至于中专嘛,那就得再拼上一把了。
按理说,罗美玲这样问是讲不通的,大家都知道,中专生可是一毕业就会分配工作的,只是,谁叫这时候的政策是家家户户只能留一个孩子在城里呢?
于强都已经工作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所以,轮到于静身上,她已经没了选择的权利,毕业了以后只能下乡去。
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农村生活,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自打政策出台,罗美玲就好像一眼看到了四年后要下乡的于静似的,心底里焦虑不已。
为着孙女的将来,罗美玲把“未雨绸缪”这个词,可谓是做到了极致,但凡附近有下乡后回家探亲的知青,也不管跟人家熟不熟悉,她都会过去坐坐,仔细询问一番下乡后的生活,由此也对农村多了不少了解。
这不,想着知青口中计分员和老师都是轻松的工作,最起码,比下地干活儿要轻松多了,她就打起了这方面的主意,中专生的学历,跟其他知青比起来,可谓是压倒性的优势了吧。
事实上,徐元也是才想起来,表妹于静是要下乡的,虽然说,她在农村待个两三年,政策有所松动,她就能回城了,总比当了十来年的知青、看不到回城希望、已经在当地结婚生子了的人,处境要好上一些吧。
但是,在农村生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两年,听起来时间不长,对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来说,却是格外得难熬!
这一点,在梦中被送去劳改了的徐元,深有体会。
“这叫什么话呀?元元又没去过农村,怎么可能知道呢?你问他,还不如去问家在农村的人呢。”
于志全跟妹子聊天的时候,也没忽略这边的动静,听到老婆子的话,顿时瞪起眼来,插嘴说道,也算是打断了徐元即将出口的话。
哼,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他还能不知道,老婆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了孙女没错,但不能这样给自家人下套,有什么话是不能开口直说的?
罗美玲脸色有些讪讪的,正想开口,却是被于静插了话:“哥,我们学校换了新老师,他讲课就是在照着书念,我实在听不懂。
但是,我想考中专,现在的成绩还不够,何况,等到明年考试的时候,能不能保持现在的水平,都不一定呢,我要是有不会的,能不能问你啊?
你放心,我肯定先把问题攒着,等到你来家里的时候再问你,你工作了,肯定也忙,我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的。”
第35章 找茬
“这叫什么话?你想多学点儿知识, 这是好事啊,这么客气做什么?我进厂上班以后,周末才放假, 你周末来家里找我,我应该都是在的。”
都是自家亲戚,表妹于静也是从小就跟在他和强子哥屁股后面玩的,对他来说,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哪儿能置之不理呢?
事实上,今年刚刚高中毕业的徐元,是很能够理解于梅的心情的, 现在社会的大环境就是这样, 知识分子的地位一落千丈。
学生们在课堂上跟老师叫板, 老师也不敢管, 整个教室都被搞得乌烟瘴气的,哪儿还能好好学习呢?
而且, 老师也算是份儿工作,说出去可能不好听,但每个月到手的工资才是实打实的。
所以,有些人就不免动了些小心思, 把有本事的老师折腾得下放了, 换上去的新老师, 大多都是些驴粪蛋子表面光的货色,能进学校, 也都是因为沾亲带故罢了。
出于这种“同病相怜”的心情, 徐元并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还约定了礼拜天这个时间,毕竟,他也不可能隔三差五就来舅爷家啊。
显然,徐元摆出来的态度,让罗美玲刚刚被老头子训斥了的心情迅速好转了,对着徐元露出来的笑容也越发真诚了:
“诶,我就知道,咱们元元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静静,你可得记着你哥的好。
对了,昨个儿家里买的猪肉还没吃完呢,中午就让你舅爷再烧一道红烧肉吧,我记得,元元最爱吃这个菜了。”
于静重重地点点头,她知道,奶都是为了她好,才会想着法儿地把话题引到让表哥给她解答学习问题上,也是因为她在奶奶跟前抱怨过几句,老太太这才上了心。
所以,不仅是要记着表哥帮忙的情分,她也会记着她奶的好,等以后,她要是能从农村回来,一定会好好孝顺她奶的。
那厢,于志全心里亦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疼徐元不假,可孙女也是亲的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了哪一个他都舍不得。
好在,俩孩子懂事,知道互相帮衬着,这就再好不过了,当然,老婆子拐着弯儿地给元元“下套”的这事儿,在他心里可还没过去呢,只是碍于在妹子和孙辈面前,给她留了面子而已。
“这好说,昨天你舅奶买到的是五花肉,用来做红烧肉再合适不过了,再往里面搁两个土豆,元元今天中午可要放开了吃,别省着啊!”
寻常人家买猪肉也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是肉,怎么做都不会难吃的,也就只有一门厨子的于家,会用合适的部位来做合适的菜了吧。
不过,于家虽然条件好,但还没富裕到天天吃肉的程度,这不是要为过年做准备了吗?也是又到月底了,手里攒着的那几张肉票,再不用就要过期了。
就想着把肉买回来,一方面,给家里人改善改善伙食,剩下的就做成腊肉,要是碰巧买到鱼了,还可以做腊鱼,这样,今年过年饭桌上的菜色就能丰盛起来了。
于志全说的那块五花肉,原本是想着跟人淘换点儿梅菜,用来做梅菜扣肉,但是,既然妹子他们来了,那就先紧着招待他们,等下个月的肉票发了,家里再去买就是了。
罗美玲娘家条件不算多好,最早嫁进于家的时候,颇为不适应婆家人这种“顾首不顾尾”的行事作风,由此才和于晚菊闹了矛盾,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早就看开了。
更何况,做红烧肉这话还是她说出口的呢,她当然不可能自打嘴巴、这会儿再心疼起自家的猪肉来了。
于家住的老平房,厨房自然是公用的,因着妹子一家人来了,要做的菜不少,也不好叫他们饿着肚子久等,所以,还不到平时做午饭的时间,于志全就提着菜跟肉过去了。
虽然用的是公共厨房,但是在老爷子看来,只要轮到他家做饭的时间点儿,这间厨房,就成了他的私人领域,旁人不得轻易进入的。
事实上,不止是他,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做的,免得自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传出去,被邻居家不懂事的孩子上门讨要了,到时候,计较也不是,不计较吧,心里又憋屈得慌。
在于志全这里,少数的几个人是例外的,于晚菊跟上去准备帮忙打下手,毕竟,大哥都是已经退休的老头儿了,不年轻了,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屋里、让大哥一个人忙活呢?
然而,却是被于志全给拦住了,他自有一套道理在:
“姑娘回了娘家,那就是娇客,哪儿有让你动手的道理?你大哥我,老当益壮,做菜而已,累不到我的,还是说,你担心我老眼昏花、分不清糖和盐了?”
见状,徐元眼珠子转了转,冲他奶使了个眼色:“奶,你去坐着跟舅奶说会儿话吧,我去给舅爷打下手,正好,有一阵子没见舅爷了,我也想跟他多说说话呢。”
要是光干活儿,于志全肯定是不答应的,但是听着孩子说想他了,他就在迟疑片刻后、松了口。
“妹夫,你也一块儿来吧,元元帮我烧火,你呢,虽然刀工一般,但是自家人吃饭,也没那么多讲究,就负责切菜吧。”
公共厨房没装门,更别提挡风的门帘了,大家虽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各有各的心思,都不乐意出这个钱、让自家吃了亏,所以,比起暖和的屋里,厨房的温度是要更低一些的。
于志全倒也不是特意折腾徐来福,这不是想着,他妹子和老婆子还有孙女都在屋里,难免聊些女人家的话题,妹夫呆在那儿估摸着也不大自在,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还是很会体贴人的嘛。
当然,像是烧火这种冬天里的好活计安排给了徐元,也不能算他偏心,毕竟,妹夫都多大年纪了,还能跟自己孙子去计较这个?
今个儿是礼拜天,除了国营饭店这样几乎全年无休的,剩下的厂子都是按照国家规定来放假的,天冷了,院子里的其他人就算放假了,也没心情出去遛弯儿,都躲在屋里着呢。
他们都有眼睛,自己会看,这不,透过家里的窗户,就瞧见于老头儿带着俩不怎么认识的人去公共厨房了,手上的网兜里,可有不少菜呢。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年轻人手里拎着一块肉呢,就算离得远了些,但肉的颜色是那样,他们绝不会看错的。
料想到老于家今个儿是要待客呢,心眼子活泛的人就有了主意,平时公共厨房的使用时间,是有管事儿的安排好了的,各家都错开来了。
按理说,于志全这是刻意来早了的,想着他们家早点儿开饭就行了,又没跟谁家撞上,碍不着邻居们什么事儿。 可是呢,不偏不倚的,在厨房飘出香味儿以后,穿着灰色粗布衣服、衣服上还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老大娘往门口,就那样一杵,一张脸拉得老长,加上她身材矮小瘦削,整张脸看上去便越发显得刻薄了。
一个人就站在门口,于志全他们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没看到?只是不想理会罢了,徐来福和徐元是因为不认识,于志全则恰恰是因为认识、知道这家子的为人,才不愿意搭理的。
“我说,于大哥啊,现在可不是开始用厨房的时间,更不是你家用厨房的时间,你这样做,有些不厚道吧?
厨房是整个院子的人公用的,可不姓于,让你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你这,也算是用了大家伙儿的东西,没个说法,有些讲不过去吧。”
老大娘堵着光亮,压低了嗓门儿说道,平时习惯扬着大嗓门儿喊的人,这会儿却得压着嗓子说话,那叫一个别扭,话里的嘲讽与威胁之意尽显。
显然,要是不给她点儿好处的话,她就把这事儿大声嚷嚷起来,大家伙儿现在没反应,是因为暂时还没想到这一茬儿,可要是被她这么一提醒,一块儿声讨指责于家,她就不相信,于家还能受得了?
看着张大娘的眼神频频落在了那一碗红烧肉上,于志全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险些被气笑了。
“照你这说法,不在做饭时间里,各家来厨房里烧一锅热水的次数也不少啊,怎么着,他们就不算是用大家伙的东西了?
我说张婆子,咱们当邻居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人,我心里跟明镜儿一样,老头子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国营饭店大厨,见识过的人物也不少,你这是,拿我当傻子吓唬呢? 滚滚滚!我们家今天要招待亲戚,懒得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去掰扯。”
正如于志全所说,张大娘跟于家也当了好些年的邻居了,还真没见过一向笑呵呵的于老头儿这般不耐烦的样子呢,他还叫她滚,都是老邻居了,说话至于这么不客气吗?
张大娘嘴都快气歪了,不故意装着,嗓门儿也就恢复到了原来的音量:
“于老头儿,合着你占用了大家伙的东西,我还不能说一句了是吗?黄世仁都没你这么霸道的,怎么着,我们工人阶级的同志,是连说话都不能了吗?”
黄世仁是谁?恶霸地主呀,国营厂子但凡有节目就会表演的经典剧目《白毛女》,里面有个人人喊打的,就是黄世仁了。
这是个讲究阶级成分的年代,跟“地主”这两个字沾边儿,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是吧,人人都爱看热闹,冬天里的热闹事儿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