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旧是起了个大早,没有肉包子了也不怕,用开水冲一杯炒面粉,香气扑鼻,热乎乎地喝下去,整个胃里都是暖洋洋的。
好在,徐进生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菜站今天到的是土豆,同样每人限量五百斤,但这一次,徐进生只买了三百斤就收手了。
三百斤土豆也够他们一家人吃了,再者,萝卜放得时间久了会糠,白菜放得时间久了,叶子会腐烂,但是,土豆搁得发芽了,那可是有毒的。
徐家人惜命,也不想去赌土豆发芽的概率,买上三百斤就可以了。
另外,还遇上了个惊喜的事情,徐进生父子俩也是看到了菜站挂着的那块小黑板,才知道,今天菜站还到了一批大蒜,被归为“冬储菜”,同样不要票。
大蒜可是个好东西,用来腌糖蒜,也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吃面条的时候配上一口蒜,那味道,绝对不赖。
所以,徐元本以为要空车来、空车回的这辆板车,此刻便堆上了足足一百斤的大蒜。
跟他爸换了板车,徐元这才拉起土豆,跟在他爸的身后,往家里走去。
看见这一堆大蒜的时候,于晚菊的脸上亦是出现了惊喜的神色,对于厨子来说,大蒜是不可缺少的香料,至于像徐元想吃的那一口糖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挪出来二十斤腌一坛子就是了。
“这周末,元元陪我去你舅爷家一趟,给他们家分点儿蒜,再让你妈也给娘家带回去点儿,剩下的,咱们自己留着吃。”
于晚菊都已经打算好了,这一百斤蒜,要是单拿来做菜的话,她得用到什么时候去?
还不如给亲戚家都分一分,人家也买了,那就当是“锦上添花”,要是没买到,也算是自家的一份儿心意了。
六分钱一斤的大蒜,给两家各分二十斤,真要算起来,也是一份儿体面的礼了。
“成,正好,我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舅爷他们了,都有点儿想他们了。”徐元自然没有异议。
一旁的徐进生有些迟疑地道:“那,我......?”
不等他开口,于晚菊不由分说地就打断道:“你什么你?你肯定得陪卫英走一趟啊,上次她娘家侄女下乡,科室里正忙着,你这个当人姑父的没露面儿,也算情有可原。
这次是礼拜天,你放假着呢,还让卫英一个人回娘家,这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亲家有什么意见呢。”
老太太是明理人,她平时跟儿媳妇关系处得也好,自然不愿意为了这些细枝末节上面的事情,让儿媳妇对她有了埋怨。
“我这不是想着,也有好长时间没去我舅家了嘛,您要去看我舅,我肯定得陪着您一块儿呀,要不然,舅舅他们估摸着,还以为我跟他们不亲了呢。”
于晚菊摆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用不着,你陪卫英回娘家就好,到时候有元元陪着我呢,再喊上你爸,我们仨人坐公交车过去,还暖和。
对了,你可得记着,别拎着二十斤蒜就跑去了,中午得在卫英娘家吃饭呢,就算不好直接给钱给票,也得去供销社买点儿东西。”
“您放心,这点儿人情世故,我还是懂得的。”见于晚菊脸上并没有不悦,徐进生心里轻轻地舒了口气,赶忙点头道。
母子俩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徐元已经跑回家里拿了两个麻袋了,正在跟徐进生一起把大蒜往麻袋里装呢。
说话也不影响干活儿,把两袋子大蒜先放到一边,三人又像昨天一样,跟一条流水线似的传递着,把土豆同样堆在了地窖里。
把地窖上面的木板盖好,徐进生跟徐元先是把大蒜背到了楼上去,徐元从柜子里取了一斤红糖,红糖是在供销社里称好的,不多不少,刚刚一斤。
。
装进他奶平时买菜的布袋子里,父子俩这才下楼来,拉起板车,跟在于晚菊身后,去给人家还板车去了。
当然,他们父子俩只是“苦力”,于晚菊一个人带着红糖上楼去了,没一会儿,脸上便带着还未消散的笑容,下楼来了:“走,回家!”
晚上,黄卫英也看到了搁在那儿的两袋子大蒜,听于晚菊说,让她这周末回去一趟,给娘家带一些,也没推辞:
“谢谢妈,那就周末让进生陪我回去一趟,我俩把自行车骑上,来回也方便,外面冷,你们也别省那几分钱,就坐公交车去舅舅家吧。”
于晚菊最喜欢的,就是黄卫英身上这股爽利劲儿了,此刻看她并不客套,于晚菊反而觉得心里舒坦,这才叫一家人呢,要是整天说着客气话,那样生疏,还叫什么一家人呢?
又是临近月末了,财务科还是很忙的,好在,自打徐元接过了他的工作以后,大家的工作量或多或少的,都减轻了些许。
“小徐,不错嘛,又一次没出错,我看呐,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我再多余检查这一遍了。”
林东正拍拍徐元的肩膀,作为一直带着徐元的人,此刻,他心里颇有一种“为人师表”的成就感,忍不住出声夸赞道。
是的,尽管杨科长觉得,徐元已经能够承担起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工作了,可是,作为一个严格算起来、进入财务科两个月出头的新人,就这样对他完全放手,科里还是做不到的。
所以,林东正便多了个隔上三五天检查一回的差事,对于给他增加了工作量,徐元自己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但是,林东正并没有往心里去,检查又不像记账,核对一些数字过后,有没有问题,就很清楚了,对他来说,这点儿小活并不算什么。
“要不是林哥你,把自己的笔记和中专课本借给我,我肯定也没办法这么快就上手的。
对了,课本在我那儿放了也有一阵子了,明个儿我把书带来厂里,还给你吧,要是你住职工宿舍有些不方便的话,你把家里的住址给我,改天我放假的时候送到你家去。”
林东正把课本借给他,那是一番好意,徐元哪儿好意思一直霸占着人家的课本呢?就算人家已经用不上了,那也依旧是别人的东西,他总不好就这样一直装聋作哑地用着。
要不是徐元提起,林东正险些还真要忘了这一茬儿呢,摆摆手道:“反正我现在也用不上了,你还在入门的阶段呢,正是需要时时翻看课本巩固知识的时候,就先放在你那里吧。”
听到这话,徐元挠挠头,笑道:“我看课本也不算太厚,家里又正好有没用完的本子,就干脆把上面的内容抄了一遍,就当是边学习边理解了。
现在,书可是很珍贵的东西,没有票也不好买,这课本,也算是林哥你上中专留下的纪念了,还是搁在自己家里,好好保存起来吧,我这人粗心大意的,哪天要是书页受潮了,这可就不大妥当了。”
徐元自认为还算是个有毅力的人,虽然偶尔会有想偷懒的时候,但是一想到会计岗转正后的工资,一想到买什么东西都得花钱和票,他心里就涌上来了一股动力。
所以,借到书的这一个来月时间,他硬是在下班吃完饭后,把那三本书给抄完了。
好在,徐元年轻,精力还算充沛,即便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出头,对他来说,也勉强够用了。
要不是徐元说起,林东正还真不知道他把书都抄了一遍呢,面上浮过一丝惊讶,问道:“三本书全抄了一遍?一个字都没省过?”
认识的这段时间里,他多多少少也对徐元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这完全就是个在蜜罐儿里长大的小子,从小到大都没吃苦受罪过,不成想,徐元还有这毅力呢?
徐元顿时领会到了林东正的意思,哭笑不得地说道:“抄书而已,林哥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像我小时候,班上也有同学会借着别人的课本,在本子上抄一遍,这样,就不用花钱买课本了。”
俩人也算是聊得来,说话时早就没有了刚开始认识时候的生疏与客套,林东正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道:
“这能一概而论吗?人家那是家里条件不好,迫于无奈才抄课本的,我觉得,还是家里费心思淘换张书籍票,给你买一套课本,才比较像你吧。”
这话依旧是说笑的成分居多,不过,林东正的惊讶也是实打实的,这一遭,倒是让他对徐元有了更深的认识,也越发觉得,这是个可交的朋友了。
“那行吧,你明个儿把书带来,后天就放假了,我明天下班就带着书回家去,不回宿舍,刚好在家待一天。”
话锋一转,林东正说起了徐元还课本的事情,其实,职工宿舍也没有多么不方便,大家伙儿平时上班都够累的了,回到宿舍就是往床上一躺,虽然少了些交流吧,但也省事儿。
只不过,最近这两年,知识分子的日子不好过,连带着书都遭到了“嫌弃”,林东正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用下班后回宿舍换下工服了,直接带着书回家吧,正好,他穿着工服回去,他爹妈还能暗戳戳地在邻居们跟前“炫耀”一波儿。
这样想着,次日下班后,林东正就穿着一身劳动布做的工服,三本书被他别在裤腰上,因为工服的宽松,走起路来,倒是看得并不明显。
林东正家住在北郊面粉厂这一片儿,他爹就是面粉厂的车间工人,老头儿有远见,当初看食品厂要被分出去了,林东正又马上就要中专毕业了,就让他跟学校申请,最后分到了食品厂去。
现在看来,进食品厂的这一步,的确是走对了,毕竟,面粉厂的财务科压根儿不缺人,林东正一个刚毕业的愣头青挤进去,能落得什么好?
虽然在食品厂工作快两年了,林东正手里多少也攒了点儿钱,不过,因为一直没换到票,他也就没买自行车,周末放假都是走路回家的。
从食品厂回到家,前后走了一个小时吧,总算是到家了,书别在裤腰上,围了近半圈儿,走路的时候,课本的棱角跟大腿发生碰撞,这么长时间,硬是砸得人腿疼。
所以,回到家的第一时间,林东正就掀起工服上衣,从裤腰上把三本书取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他妈还以为,他是带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回家、这才“鬼鬼祟祟”的呢,凑过来拿起书一看,就是他先前带去厂里的课本嘛,撇撇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说着,随手翻了翻,没错啊,就是老三的中专课本,至于这样跟做贼似的吗?
“诶,这是什么?”老太太正准备合上课本的时候,却瞧见用报纸包着的书页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漏出来了一角,掏出来定睛一看,嘿,原来是三张半斤的油票。
没忍住,伸出手来在老三胳膊上拍了一下,骂道:“你个马大哈,这么小的油票,塞进工服口袋里装回来不就成了吗?非得夹到书里去?走在路上,万一掉了怎么办?合计起来一斤半的油,可是够咱们家吃好一阵子了。”
老太太还以为,这是食品厂给职工发的福利呢,心里不由得赞叹,还是自家男人有眼光,这要是在面粉厂,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事儿?
林东正愣了下,他手里有没有油票,他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要知道,这时候,每人每月才供应半斤油,三张油票,不少了,他绝对不可能没有半点儿印象。
猛地,林东正想到了,徐元把书递给他的时候说的话,让他把课本好好保存着,可千万别弄丢了,再回想起徐元说话时的语气跟神情,这油票的出处,似乎也就不难理解了。
事实上,徐家要拿出三张油票来,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毕竟,于晚菊做菜还是很舍得放油的,他们家每个月的油票发下来,用到月底都有些勉强呢,这三张油票,还是于晚菊跟家属院里认识的人好不容易换来的。
虽说费了些功夫,但是,一听徐元说,是要拿给林东正的,徐家人就都没有意见了,光凭林东正这个名字在徐元嘴里出现的次数,他们也就知道,林东正对徐元有多么照顾了。
“妈,这油票,不是厂子发的,是借我书的那个朋友,人家给的谢礼。”话还是要说清楚的,省得他妈哪天出去跟邻居说起食品厂的福利,把这一茬儿也算上了,传到厂子里去,还以为他昧了公家的东西呢。
“那,能收吗?”为着过日子,老太太是精打细算了些,但也都是为了孩子,他们家老三可是中专生,懂得多,那是他的朋友,跟人家相处的分寸,自然该由他来把握。
所以,虽然心里有些不舍,但老太太还是把三张油票都递了过来。
林东正心里一软,再瞥到饭桌上没多少油花儿的饭菜,只得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人家是诚心给的,你就收着吧,正好,过年的时候,给毛毛他们炸点儿萝卜丸子吃。”
林东正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个大哥,还有个已经出嫁的二姐,毛毛就是他的侄子,小孩儿七岁了,虎头虎脑的,平时就像个小尾巴似的,喜欢黏在他身后。
听到这话,老太太脸上的不舍顿时烟消云散了,喜色爬上脸庞,一口应下来:“诶,成,炸丸子嘛,好说。”
毛毛还没上学呢,但已经懂事了,听见自家过年会有炸丸子吃,心里欢呼雀跃着,从饭桌上蹬蹬蹬地跑下来,替他小叔拿来了毛巾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