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同志,刚刚那个人,是你对象吗?”
曾书瑶本来就有意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好堵住厂里一些人说她“挑三拣四,当心嫁不出去”的风凉话,这会儿机会都递到眼前了,她自然不会放过,点点头道:
“是啊,他在红星食品厂上班呢。”说着话的时候,曾书瑶还不忘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来,让人一看就能想到,她和她对象,感情肯定很好。
门卫室的人只是看热闹的心思居多,倒不是真的看不惯人家感情好,见状,自然也是送上了自己的祝福,甚至还打趣着让曾书瑶有好消息的时候,别忘了多散些喜糖呢。
曾书瑶落落大方地应了下来,等她走了以后,门卫室才有一个人酸溜溜地出声道:
“那小子,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咱们厂花,究竟是看上他哪儿了?”
是的,虽然在老一辈人眼里,面若银盘,那才是有福气的长相呢,但是,年轻小伙子们嘛,自然是更喜欢长得漂亮的姑娘了。
所以,细数整个纺织厂,见过曾书瑶,并且对她存了些好感的人,还真不少,眼下,虽然只有这人开口说话了,但,他又未尝不是同样替其他人说出了心声呢?
只不过,话音刚落,便有一巴掌落在了他的头上:
“那是人家的事儿,你管这么宽做什么?就算没有别人,人家小曾那么好的一个姑娘,难不成还能看上你?醒醒吧,别睡了!”
发生在门卫室里的这一番对话,曾书瑶自然是不知道的,更是不知道,就因为门卫室这几个人的“宣传”,以至于下一次徐元来厂子门口找她的时候,周围的工人们都放慢了脚步,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完全程呢。
那厢,徐元单手骑一辆自行车,另一只手则是扶着刚买的自行车的把手,以这样略显奇特的造型,回到了钢厂家属院里。
虽然天气正热着,但是,筒子楼里不仅热,还闷得慌,所以,家属院的这几棵大树底下都坐满了手拿蒲扇的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着风呢。
看到徐元居然推了两辆自行车回来,认识的人不由得有些眼热,不认识他的人也不禁小声交流起来,打探着“这是谁家孩子”。
于晚菊正跟几个老姊妹坐在一起听收音机呢,还是被人用胳膊捅了捅,提醒过后,这才看到徐元的。
“诶哟,我孙子回来了,我也不跟你们说了,还不知道这孩子吃没吃中午饭呢,我就先回家去了,咱们明个儿再听吧。”
跟于晚菊认识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就徐元一个孩子,人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更何况,这还是独苗儿呢,换位思考一下,她们只会比于晚菊做得更夸张。
所以,见于晚菊比平常早了快两个小时,就收起了收音机,也没人撂脸子,都让她赶紧回去给孩子做饭,这都过了饭点儿多长时间了,可别把孩子给饿坏了。
徐元已经把两辆自行车锁好了,见他奶走过来,倒是也没着急上楼,知道老太太肯定是要看一眼新买的自行车的,便站在那儿等着。
原先的自行车长什么样子,于晚菊还是有印象的,尽管她没怎么骑过,这会儿,老太太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这辆飞鸽牌自行车上面,一边摸着车架,一边问道:
“买这辆自行车,花了多少钱?”
徐家人是知道,徐元想买一辆旧自行车的,但并不知道,他原先是想自己拼装一辆的,毕竟,对于徐家来说,拼装车和全新自行车,差的那二三十块钱,并不值当去费这个精力。
事实上,如果不是徐元拒绝的话,徐来福是打算给孙子买一辆全新的自行车,还要买最贵的凤凰牌的,以他每个月的工资,哪怕不动用家里的存款,也就是攒上三个月罢了。
不过,既然徐元有自己的考虑,还打算自个儿掏钱买车,家里人也就歇了心思,由着他自个儿去旧货市场了。
“一百一,八成新,还算实诚的一个价格,有了这辆自行车,我从食品厂回家来,也就方便多了。
骑车就十分钟的路程,偶尔下了班,不想在食堂吃的话,回家吃了晚饭,再回食品厂,也是完全来得及的。”
老太太原先就对徐元要买自行车的事情没什么意见,现在听孙子这么一说,就更没意见了,甚至还觉得,这自行车买晚了呢。
毕竟,自打徐元搬到食品厂去,家里那叫一个冷清哟,她也不要求孙子天天来回跑,最起码,一个礼拜在家里吃两天晚饭,这总没有问题吧。
这天晚上,关于徐家的第二辆自行车,各家还是或多或少地讨论了一番的,有心人仔细一盘算,诶,不对呀,徐家哪儿来的自行车票?
据他们所知,钢厂今年的几张自行车票,可没有徐家父子俩的份儿,徐元一个小年轻,最近也没听说食品厂对他又有表彰啊,难不成,是徐进生媳妇儿单位发的?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从黑市上买的,尽管,他们都知道,徐家人并不蠢,可是,万一呢?他们不就抓住徐家的小辫子了吗?
要知道,黑市这地方,虽然这整个钢厂里,有一大半儿的人都去过,或是买东西,或是卖东西,但是,这事儿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的。
毕竟,投机倒把办公室的人可不会管你有什么苦衷,卖东西的人是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但,也正是因为有买的人,跟他们沆瀣一气,这种投机倒把行为才能久禁不绝。
所以说,徐家要真是因为那根独苗苗,走了一步臭棋,那可就别怪他们用点儿小手段了,老爷子也就算了,已经升为六级工,可不是说动就能动的,而且,车间工人,那还要实实在在、有真本事才能干得来的。
但是,厂里大大小小就这么多的科室,一个萝卜一个坑,宣传科科长的位置,盯着的人可不少啊!
第66章 挖坑
那厢, 徐元也在自家吃晚饭的时候,把下个礼拜天要去曾家的事情说了出来,还跟他爸请教, 按照礼数,到时候该提几样东西过去呢。
这些天,关于曾家,以及曾书瑶本人的情况, 徐家人多多少少也都从徐元那里知道了, 要说完全不介意曾家之前沾上的麻烦事儿,那肯定是假话。
毕竟,这是个注重成分的年代, 像是为了划清界限, 父子登报断绝关系、丈夫举报妻子的事情, 他们难道见得还少吗?
老徐家一直以来, 都没怎么经历过太大的波折,也没有多少野望, 就图个安安稳稳的日子,如今,乍一听,徐元谈的对象是之前主动“下放”过的, 能够欣然接受, 那才是稀奇事了呢。
只不过, 徐家人也都是心眼儿正的,知道大环境如此, 没办法分清楚个对错, 再则,女方一大家子不是都已经平安回城了吗?说明呐, 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又看到了徐元提起那姑娘时的表情,一家人也就松了口风,现在听徐元说,下个礼拜天,就要去曾家见一见长辈了,高兴之余,也都给徐元当起了军师,帮着他出谋划策起来。 徐进生说当年他第一次去黄家的经历,于晚菊和黄卫英则是说起了婚俗的事情,譬如,他们老徐家能出多少彩礼。
这些事情,人家姑娘的爸妈未必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问起,但是,万一提到了,徐元也不能一问三不知,没有半点儿担当地撇了个干净。
作为一个只想稳稳当当把媳妇儿娶回家的“大龄”男青年,徐元自然不介意多跟过来人们学习一点儿经验。
因为他奶讲得很是细致琐碎,听了几句,徐元对自己的脑容量信心实在不足,便进屋去取了本子和笔,恨不得逐字逐句地抄下来呢。
徐家人还没见过曾书瑶呢,就看见自家这傻小子对人家姑娘这么上心重视,心酸之余,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这孩子从高中毕业以后,就变得越来越有主见了,这两年,旁人家想给他介绍个对象,都被他给婉拒了,弄得徐家人险些还以为,他是因为之前那个初中同学而落下了心理阴影呢。
好在,总算是自个儿找到了一个能叫他这么上心的姑娘,家里人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
然而,于晚菊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早上,看着自发坐到她身边来的人,眼睛眯了眯,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要不,再说一遍?”
作为徐家的“外交代言人”,于晚菊一向都是信奉着“以和为贵”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几分脾气了。
这会儿拧起眉来,周身的气势,竟在一时间,让坐得近的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被她这么盯着,来“套话”的大娘也颇有压力,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又把凳子搬得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保证只有离得最近的这几个人才能听到她们说话,这才讪讪地笑道:
“咱们两家平时是没什么交情,但好歹都是在同一个筒子楼里住的,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熟人了。
昨天看你孙子又骑回来了一辆自行车,我这不是想着,你们家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找找门路,帮我儿子也弄辆自行车啊?
于大姐,你也知道,我儿子他好歹是个坐办公室的呢,一直弄不到票,买不了自行车,家里人出门办事都不方便。
我也不叫你白忙活一场,这样吧,一辆自行车,我们家按着供销社的价格,再多加十块钱的辛苦费给你,你看可以不?”
“我看?不可以!诶,我就想知道,谁告诉你的,我们家能有那个本事弄来自行车,你以为这是买一斤猪肉的事儿呢,说得这么简单。
要真这么容易,你们家怎么到现在还没添一辆自行车啊?是不想吗?
我们老徐家,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也别这么低着嗓子跟我说话,我听着别扭,再则,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咱们俩在密谋什么大事情呢!”
没办法,老徐家的日子,过得是真叫人眼红,这年头,一个工人的工资,养活一家六七口,都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可是,老徐家呢,总共就五个人,四个都有工作,有心人只要一盘算,大概就能摸出他们家每个月可以攒多少钱了。
就算老徐家伙食好,开销大,但四个人挣工资,每个月怎么着也能攒下一百块钱了,一年,这就破千了,何况,连年纪最小的徐元都进食品厂工作快四年了呢。
如此一来,也就不怪这两年想给徐元介绍对象的人越来越多了,毕竟,一嫁过去,那就是很显然地掉进福窝里了。
只不过,无论是王大娘的女儿,还是周大娘的外甥女,无论是纺织厂的车间女工,还是钢厂的人事科办事员,总之,不管长得俊不俊,都被徐元给婉拒了。
这样一来,徐家难免就在邻居们口中落了个“眼光高、挑剔”的名声,像是今天这种程度的“找茬儿”,其实,并不被于晚菊放在眼里。
所以,没有任何顾虑的她,自然也不介意把这事儿大声嚷嚷出来了。
于晚菊性子好,是个厚道又热心肠的人,老姊妹不少,像是平常跟她关系最好、这会儿也离得近的芳大娘,便开口帮腔道:
“我说,周大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家里都有人在钢厂上班,徐家有没有多余的自行车票,你难道不清楚吗?
这会儿找上晩菊姐,张口就想让人家帮你们买一辆自行车,凭什么啊?就凭你们家脸大如盆?
以前也没见你跟晩菊姐有多深的交情啊,你这也都是当婆婆的人了,怎么连这点儿事理都不明白呢?这种一张口就要占人便宜的事情,你自己觉得,合适跟人提吗?”
是的,就是开口的这位周大娘,想把自个儿的外甥女介绍给徐元的,正如芳大娘所说,她也是当婆婆的人了。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结果,刚才于晚菊和芳大娘的话,却是毫不留情地揭破了她的假面。
周大娘到底还有几分廉耻心,脸色已然涨得通红,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愿意放过了徐家去,用手指着于晚菊道:
“对啊,徐家有没有自行车票,咱们大家伙儿都是清楚的,可偏偏,昨天她的宝贝孙子就又骑回来了一辆,你们说,买这辆自行车的票,是从哪儿来的?
要真是正儿八经得来的,她刚才为什么只是骂我,却闭口不提票的事情?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虽然说,咱们大家伙儿有缘分,住在同一栋楼里这么多年了,可是,别怪我不提醒你们,投机倒把的人,那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不赶紧跟他们家划清界限,怎么着,你们也想被送去农场劳改啊?”
闻言,且不提周大娘给徐家定的“投机倒把”罪名是真是假,大家伙儿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添了几分厌恶。
黑市的存在人人皆知,但为什么连投机倒把办公室的人,也只敢像割韭菜似的,时不时去割一茬儿,而不敢连根拔起?归根结底,一句话,有需求就有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