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寄朝没在营城读初中,跟班里的同学认识得不深,也很少有同学主动跟他攀谈。
除了跟那几个经常在排球部或者学生会某部门的人混在一起之外,在学校只是神话般的人物,连本班的同学名字他都念不出几个。
女孩僵直在原地不敢动,慌乱地从兜里扯出纸,目光落在他已经烫红的手背上,看起来触目惊心的红。
朝他递过去之后,她的表情都快要哭了。
“对不起……”
叶寄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捏着掉落在桌子上的水杯递给女生,语气淡然:“没事。”
“还没上课,你可以再去接一杯。”
女生迅速摇了摇头:“谢谢,你的手……”
叶寄朝伸过手背看了一眼,敛眸看不清情绪:“真没事。”
等女生走了之后,叶寄朝倏然站起身手指狠狠地握过肇事者的手腕,语气低沉又含笑,眼底却毫无情绪,漆黑的瞳仁如同一道翻涌的黑潭。
“不知道说对不起啊同学。”
“好意思么让人女孩帮你说道歉?”
男生本想转身溜走,被他忽然的大力挟住肩膀,身子一个哆嗦,仰头对上叶寄朝那张脸,缩着脖子抖着唇颤巍巍开口:“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屁用。”叶寄朝笑得薄凉,回眸看了一眼自己那张已经湿透且模糊的纸。
“我他妈写了挺久的情书,被你一下搞没了,怎么赔给我啊?”
草。
叶寄朝郁闷了。
他写了整整一上午的。
情,情书???
男生愕然了一秒,大闹一片空白:“我,我帮你写?”
叶寄朝微微抬着下颚,有气无力的:“给我一张一模一样的纸就成。”
男生忽然被放过了,心里松了口气:“我,我这就去买!”
等纸买回来,第四节 也上课了。
从学生会回来的李翌回来,目光触及他手背上红红的烫伤,被吓了一跳。
“你这手没事吧?”李翌问了句,“怎么搞的。”
叶寄朝敷衍地说了一句没事儿,心思完全都在“情书”上。
李翌歪头瞥了一眼,瞧见人难得认真写了一堆的鸡汤话。
猜到什么,轻笑了声:“哎呦,准备去演讲啊这是。”
等写完了之后又觉得不太行,随手折起来揣兜里了,他往后倚着,偏头看李翌。
发出一阵慵懒的短音:“嗯,不行?”
李翌虽然不知道他给谁写的,但让叶寄朝鼓励人这事儿有些太荒唐了。
他的意志力有些超越最高负荷的惊人,骨子里总有一股不顾一切的韧劲儿,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李翌没多问,随口问了句:“一会儿去打球吗?”
叶寄朝:“什么时候?”
“下午第四节 吧。”
*
中午杨淑仪请客吃小龙虾,舒缓一下考试后的颓丧心情,林呓语被迫拉着一起,两人还是偷偷跑去宿舍吃的。
她盯着桌子上放着的小龙虾看了好几眼,最终才犹犹豫豫地带上手套捏着咬了一口。
特别辣特别辣。
她是个很能吃辣的人,唇齿间都是辣椒的味道,还挺过瘾。
就是被呛得差点咳出眼泪。
“好吃吧,就知道你会喜欢的。”杨淑仪又摁住她,“卧槽你等一下。”
杨淑仪瞪直了眼睛看她:“你以前没吃过吗?”
林呓语举着油乎乎的爪子,嘴巴也红红的,她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杨淑仪放下手里的东西,盯着她的脸颊看。
林呓语生得细白,眉眼五官放在一起让人觉得看起来很舒服,不算是过分漂亮的脸,但也很有特征。
此时脸颊上一些红红的点冒出来,杨淑仪皱紧眉,说:“你好像过敏了……”
林呓语摸了一下脸。
“啊,怪不得我觉得有点痒。”
十几分钟后从医护室出来,何医生说她吃得少并不算严重,是过敏体质,以后要小心,脸上的红疹明天就能恢复,先涂上一些药膏,如果还有不适再来一趟,还给了她一个口罩戴着防感染。
最后林呓语去食堂买了个面包吃掉了,戴着口罩回教室还被袁今周问了一句是不是感冒了。
林呓语摇了摇头说:“脸上有点过敏了,没事儿。”
他哦了一声就走了。
周一下午第四节 ,是林呓语的体育课,老师让跑了两圈之后就自由解散了,但不允许回教室,只能在体育场游荡。
林呓语见有几个男生拿着篮球在打球,就跟杨淑仪坐在体育场边儿闲聊。
五点多的天已经开始变得昏暗,黄昏西下,火红的云被霞光染得异常夺目,体育场过于辽阔,显得一道道虚影渺小又洋溢着生机。
林呓语想偷偷跑回教室,又被杨淑仪叫住了。
“走。”
“啊?干嘛?”
被杨淑仪拉着往室内体育馆走的时候林呓语还是懵的。
“你想去打球吗?”
“我打什么。”杨淑仪眉飞色舞地冲她笑,“去看叶寄朝打球。”
林呓语眼睛微微睁大:“现在吗?他在?”
“嗯!走走,我刚才来上课的时候看到李翌去体育馆了,他俩平常都一起的,去看一眼。”
等到了体育馆,还真有三四个队伍都在打排球,各个年级的人都有。
林呓语被杨淑仪拉着坐在了观众席上,此时球馆的人寥寥无几,两人坐在前排的位置异常明显。
她的目光一秒就捕捉到了那个穿着蓝白色球服的少年,衣服正面印着很清晰的一个数字——“1”。
林呓语压低着脑袋,声音很小:“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被发现又怎么了?”杨淑仪满不在意地说,“这儿这么多人呢,谁知道我们是看他对吧。”
“况且被发现也是我被发现好不好!你戴着口罩谁认得出来,早知道我也戴一个过来。”
林呓语觉得有理。
她坐在第一排靠外的位置,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的身影看,他个子高,总是跳得很高。
“磅”的一声,如同岩石剧烈撞击地面,又骤然往上反弹。
等到第一个球落地,林呓语瞬间瞪直了眼睛。
耳畔震荡着排球剧烈砸向地面的声音,后排自由人猛地蹿过去接,在剧烈的撞击反弹之后,排球落地。
球场寂静了一秒。
“好猛。”林呓语目光灼灼盯着球场中央,喃喃开口。
叶寄朝站在中央,微微掰了下手腕,颀高的身长与刚才跳跃的动作耀眼夺目,臂膀流畅的线条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杨淑仪歪着头小声跟她说:“排球一直是个暴力美学的运动。”
林呓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追寻着叶寄朝的身影,目光落在他嘴角的笑意上,对方举牌中场休息一次,国中跟一中分数拉开很大距离,叶寄朝往对方队伍扫了一眼,随后国中几个排球队队员聚集在一块,听叶寄朝指挥着战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严肃而庄重,只有叶寄朝,嘴角还带着笑,似乎如何紧张的氛围都不受影响。
盯着人脸上坦荡不羁的表情,仿佛赛场中央的核心,让人没办法移开眼,她的心脏被波动了一下,平静的湖面被泛起小涟漪。
没过几分钟,似乎场上换人了。
他的眼神往观众席上扫了一秒,大步往场外走。
林呓语不明所以地问杨淑仪:“他怎么了?他怎么下场了?”
即便看不懂,林呓语也看得出整场的节奏都是他在带着,比分已经19:7了。
杨淑仪眼神都没移开,歪着头说:“替补上场了。”
等叶寄朝过来,微弯着腰从地面掏出一瓶矿泉水,仰着头喝了大半瓶。
林呓语凭借着口罩这层仿佛,肆无忌惮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似乎知道了今天排球队有比赛,叶寄朝中场时又来了不少人,来看他的人太多了,就算她直直看他也不会被注意到的。
这个想法冒出的第三秒,她眼睁睁看到人喝完水低下头的一瞬间,跟她对视了。
视线越过很长的空气,静静对视了好几秒,一直到叶寄朝移开眼神,
林呓语才像是找着了呼吸一样,倏然低下了头。
等过了几分钟,林呓语还想抬头看他坐在哪儿了,旁边忽然坐下了一道身影,把她整个笼罩住了。
他站了一秒钟,随后坐下,微躬着腰,手肘抵在膝盖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贩卖机里拿了一罐无糖可乐,还没打开。
林呓语歪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视线放回到球场上。
炽烈的气息浓重又热烈,似乎坐在他旁边都能感觉到少年运动之后滚烫的热意,烫得脸在烧。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球衣,套着一件外套,露出锁骨,剪过寸头的眉目更加清晰,轮廓感十足。
她本来就是为了看他而来的,又看不懂排球,视线放回球场之后眼眸都是无神的。
倒是一旁的杨淑仪,似乎被什么厉害的操作给吸引了。
被杨淑仪扯着激动地叫了一声:“卧槽!实验中学那个二传手太牛逼了吧!发球得分!堪称完美的跳飘球!!!”
“啊。”林呓语目光落在那个男生的身上,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冷淡。
“嗯。”
说完“嗯”字。
她听到耳畔一震“啪哒”的声音,少年翘着长腿,脊背倚靠在靠背上,手指轻轻一拉,把可乐打开了。
可乐汽水的打泡声像是夏日里炸开粉色泡泡,林呓语又歪头看了他一眼。
他只是表情淡然地喝了一口,随后松散地捏着罐身,视线紧盯在球场上。
林呓语低下头,手指忍不住抓了一下手心,又重新把视线放在球场上。
什么时候叶寄朝上场啊?
她的身子慢慢往后移动,脊背贴着靠背,个头太小,她只能用脚尖垫了一下地面,整个人在坐在椅子上,双脚因此几乎是悬空的。
他躬着肩,林呓语这个角度能四十五度角看到他的耳垂处,这才注意到,他的耳后还有一个很小的黑痣。
她低垂着眸,又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叶寄朝忽然咧唇笑了一声,肩膀都跟着颤。
林呓语不明所以地看他,叶寄朝倏地偏过头,视线妄若无人又不疾不徐地看向她。
漆黑的眼眸跟女孩对视了两秒,嘴角又上扬。
“小同学,你盯着我看了,二十八秒。”
林呓语呼吸一紧,又听到叶寄朝很轻漫懒散的一句。
“看的我都害羞了。”
“……”
林呓语张了张唇,还没说出话,就听到远处李翌喊叶寄朝。
少年把手里的可乐放在脚边,站起身,视线轻狂又嚣张地看着球场,语气震地有声。
“好了,轮到我上场了。”
他的眼神盯着中间的那个1,第一局实验中学逆风翻盘领先拿了一分。
像是没有了叶寄朝的队伍,如同无头苍蝇。
他是国中排球部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接下来让你们看看,国中排球部创立者的真正实力。”
少年懒散又轻狂的话语震在耳畔,带足了居高自傲的少年气。
上场的最后一秒,略显淡冷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林呓语身上。
而林呓语抬着头,仰视一样的眼神带着压在潭底的渴求看他,室内体育馆的煞白灯光照的刺眼,目光触及那张冷硬近在咫尺的侧脸,心脏紧巴巴的,快要把浑身的呼吸都抽空了。
一直到人大步走回球场,她都悬悬而望不得始终。
这大概是一个喜出望外的夜晚。
我对青春的所有幻想,在此时风华正茂的十五岁实现了。
第7章 门面
◎像是作文题目以他命名。◎
第二局比赛正式开始,在一阵哨声之后,国中发球人轮换成了李翌,第一球拿下了发球得分抢先一步。
有了叶寄朝的加入,整个球场被逆风翻盘,速度迅速猛烈又流畅,威力十足的排球势不可挡般越网,积分器上逐渐拉开更远的距离。
他站在2号位,额间晶莹被很快拂去,对方受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击,第二局结局,对方第二次中场休停,叶寄朝也丝毫没有松劲儿,走进自己的队伍指导战术。
赛场观众席熙熙攘攘的声音此起彼伏,林呓语拖着腮看着远处。
他是属于这个年纪的,属于这个十七岁应该有的风华正茂跟意气风发。
一直到许久之后,她都难以忘怀这一天,难以忘记二零一五年十月份的某一天,少年朝气蓬勃如日中天,因自己引以为傲的排球技术奔赴球场,鲜活得刺眼。
球未落地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伴随着最后的一声哨响,国中排球部赢得第一。
“我靠叶寄朝!!!!太帅了!!!那个跳发也太牛逼了吧!”
“叶寄朝不愧是你!!!!”
“那个叶寄朝是哪个俱乐部的吗?怎么没听说过啊?”
“你哪个学校的?连他都听说过他啊,之前市级比赛他们队前三,被国家级教练邀请都被他拒绝了,美名其约要好好学习,不过这人还真是学霸,估计就高中玩玩吧。”
“排球对他而言不过一个娱乐项目而已,过分优秀的人自然有更多选择的机会,人家的选择海了去了。”
……
比赛刚结束,林呓语就从旁边座位上离开了。
杨淑仪盯着远处的人,又看了一眼林呓语,以为她肚子疼也就没跟着一起过去,反而走到最前面地上捏出一瓶水,步调不安地朝着叶寄朝走过去。
林呓语去医护室买了两个创可贴,五毛钱一个,脑海又回想起那天他胳膊上的淤青伤痕,低眸想,难怪会被砸得那么狠。
排球很好玩吗?
可能又像是她觉得那份杂粮煎饼一点都不好吃一样。
这种跟她没有丝毫沾边的爱好让她觉得有些微微遗憾。
随后又笑,明明还不认识,就已经在想要交谈什么了。
害怕他们打完比赛之后就离开,林呓语捏紧了创可贴,又快步地往室内体育馆跑。
可惜刚走到拐角,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女声,清脆干练,又有些刻意的娇柔。
“叶寄朝!恭喜,晚上请我们吃饭啊。”
林呓语瞬间停住还在狂奔的脚步,风都从指尖溜过,有些凉。
她站在拐角处,距离两人其实很近,就算不高的声音也能清晰入耳。
叶寄朝单手勾着外套,里面的长袖松垮地挂在脖颈处,大概有些热洗过脸,额头还浮着一层没擦干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