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是冰凉的,草莓蛋糕不算冷,是软的,甜的,涌进喉咙里一下有点腻,甚至有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烫,于是很局促地从对方手里把自己的蛋糕自己的勺子夺了过去,往后撤撤腿却不小心碰倒了茶几,带出很大一声响,有点羞窘地撇过头去,感觉在被看着,还好没有听到笑音。
等了一会儿,外面的烟花还在放,于是再用勺子挖了一块蛋糕吃下去,仍然没有恢复电力,房间墙壁上的应急灯反而亮起来了,好像走廊里有广播在说是下落的烟花把配电箱烧坏了,现在在抢修,请客人在沙发周围找一下蜡烛应急。
“什么酒店嘛,给客人放烟花都能放断电啊?难道是第一次放嘛?”
铃木奈奈这么随口抱怨着,因为这实在是配不上价格的酒店服务,不过她抱怨的本意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希望脸颊别再吃个草莓蛋糕就变得那么烫,她在开了地暖的地上爬了两下,从沙发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了蜡烛,旁边有打火机,因此点了两个放在了茶几旁,做完这些事后,屋子里才算亮了一些,至少能够很清楚地看见白发男人的脸了。
外面的烟花暂时还没有停下来,每次升空炸开的时候,就会把他的脸照的很明亮,她看着烟花,看看身边的人,犹豫了一下,拿着装了蛋糕的盘子重新拱到到五条悟身边,他也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坐在那里笑着看她,这时候铃木奈奈才突然想到他其实并不喜欢看烟花。
但是他现在正坐在这里。
盘子里的草莓蛋糕又少了一点,仿佛是下定决心了把它放回了茶几上,拽拽那青色底雪花纹样浴衣的袖子,把他本来就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引过来,他好像轻哼了一声,是那种带了点疑惑的声音,非要说感觉,其实并不是在问她要干什么,只是在告诉她他在看。
但是也许是这种人即便是不在乎的视线也让人觉得灼热,所以从浴衣的腰封里拿东西的手指有点颤抖,比预料之中摸索的要久一点,才从侧腰摸出来一个御守,这一次是青色的底色了,其实是在看到他浴衣之前买的,没有买蓝色而买了青色是因为希望看到御守的每一次都能想起喜欢青色的她。
但其实这御守在她攻略失败一切回归本位之后也肯定会消失不见,送给面前的人也不过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可即便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也并不算圆满。
因为御守上的字是「平安」,这虽然很好,但并不是她想要的。
“我知道,五条君超强,虽然没正式看到过,但应该不是假的,所以平安对你来说好没用。”铃木奈奈抿抿嘴唇,有点窘迫,毕竟给一个这么强的人送「平安」御守总像是在嘲讽,即便解释了估计没什么用,不过她还是解释了,“我本来想要「万事如意」,「心想事成」的那种御守,可下去的时候前台说这些都没有了,被人买走了,我去的时候只剩下「平安」和「发财」了,所以,虽然感觉有点敷衍,就当我送你的是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吧。”
这么说着,有点小心翼翼地送到他面前,那青色的御守就躺在她很白的,稍见一点浅红色的掌心,手指微微蜷缩着,没有一点唇彩在,全然是本色但依旧红润的嘴唇紧抿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也许会映出一点烟花或者烛火的光辉,但可以很清晰地在里面看见她所注视着的人的影子。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总应当有一种恍惚,好像真的会被封存在琥珀里,一刻即永恒一般。
而被封存在琥珀里的五条悟只是在和她对视后,垂眸看她手中的御守,却难得没有立刻接过,只是扬起唇角,联想到了什么,随口一提:“上次奈奈去浅草寺许的愿望就是心想事成欸?”
“是噢。”铃木奈奈这时候才想到那个连她自己都快不记得的愿望,她完全没想到五条悟还会记得。
不过她觉得那个愿望其实是失败的,因为她那时候想要的毕竟没有得到,根本不是「心想事成」,不过浅草寺毕竟是声名在外的祈愿之地,而真正决定她愿望是否视线的也不是神明,不是五条悟,而是她自己,因此铃木奈奈并不会埋怨是浅草寺不灵,只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甚至此刻还有点庆幸,毕竟正因为有那个愿望,她现在才能借花献佛。
“那我把我的愿望转给你吧,这样五条君就可以心想事成了。”
这应该是很少见的话,甚至五条悟长大到现在也没听过愿望也可以转增的说法,他也的确为此笑起来,伸手覆住铃木奈奈手掌上的御守,却没有立刻拿走,指尖搭上她的手心的这一刻,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头,问:“那奈奈呢?把愿望转给我后,你的愿望怎么办呢?”
实在是太细心的人,一点破绽,一点不对都能发现,但是是猜不到的。
她说的话都是真心话,又怎么可能发现她在撒谎呢?即便能发现不对劲,又怎么可能猜到她几天后就会死呢?再厉害的侦探没有证据也没法推出事情的真相,所以即便是五条悟,也没办法得知此事。
可是这并不妨碍她为他的细心心动,她眨眨眼,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和他的指尖触碰的掌心突然很烫,她有想要握住他手的悸动,然而对他,她从来都只敢拉他的衣袖,此刻又怎么敢去握他的手,因而,只是抿抿嘴唇,摇摇头:“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五条君你心想事成。”
棕发少女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微微坐起来了一点,在对他说发自真心的俏皮话。
“还有就是……”
也许是此刻外面的,升上天空炸响的烟花声音太大了,或者是走廊里不知道在说什么的的广播太响了,总之铃木奈奈想说的清楚一点,就凑过去了,五条悟大概也愿意将就她,于是低了一点身子和她拉近距离,于是差点鼻尖撞到鼻尖了,其实之前有过更近的时候,但只有这一次,在呼吸都快交融的这一刻,铃木奈奈突然很脸红心跳。
“五条君,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其实,我有一件很后悔的事情,说出来好像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是,其实——”
她好像有点挣扎,有些起皮的,红润的嘴唇被她用牙齿轻咬了两下,浅棕色的睫毛颤动,呼吸也急促了一点,没拿御守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衣袖,一点点收紧,好像太紧张,烟花和烛火把她照亮,还有些湿意的半干的棕色的长发垂在她蓝色的,鲤鱼纹样的浴衣上,细碎的刘海贴在她的额前,她脸颊有些过于红了,可皮肤又很白皙,眼睑眨动,琥珀色的眼睛却盯着他一点不愿意放开,整个人显出一种绮丽的,朦胧的美丽来。
她眨动了一下眼,睫毛颤动着,好像可以碰到人的皮肤。
在这一刻,从来不觉得这么近的距离有问题的五条悟突然垂下眼睑,将搭在她手心的手收回的同时,把几乎浸染了他们两人的体温的御守拿走了,他直起身,撇开眼,随口说:“我出去看看。”
说着就站起来要走,但是他的衣袖本来就被抓着,此刻因为话没说完所以有点不满地铃木奈奈更是收紧了力道,浴衣布料上用丝线绣出来的纹样摩擦着她的掌心,因为太用力,所以竟然传来了丝丝缕缕的痛感,铃木奈奈并不在意,只蹙着眉头,有点犹豫地问:“五条君会修电路吗?”
“电停了这么久还没来啊——万一有咒灵呢?”白发男人很轻松地这么回答她。
“五条君在还会有咒灵敢来吗?”
“万一呐?”
“……”棕发少女抿了抿嘴唇,好像犹豫了两秒,又好像完全没有犹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直没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反而更用力地捏紧了,仰起脸对他说,“那我陪你一起去。”
五条悟并不拒绝她的要求,从外面烟花传来的光,铃木奈奈还可以看见他的脸上挂着那样表面还游刃有余的笑容,用轻飘飘地语气随口和她说话:“外面很冷的哦?”
“我不怕冷,我一个人待着反而怕黑了。”
是谎话,因为她不怕黑。
但是她不想一个人呆着。
“……”
大概是意识到了她的言下之意,所以五条悟沉默了。
他的沉默显然给了铃木奈奈答案,她很用力地咬着嘴唇,也许要把下唇咬破了也说不定,用力地皱着眉头,在用很尖锐的视线看他,像是在质问他,听起来很坚定,说出来的话即便是问句,听上去也像陈述,只是太孤注一掷,因而看上去竟然像要哭:“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突然不敢看我?”
她这么问,眨眨眼,说不清楚的情绪上涌,但是总会回答她的五条悟现在却装哑巴不说话,她索性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袖,一只手去拽他的领子,因为站直了的白发男人实在太高了,如果不弯腰的话,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抬头甚至难看到他的眼睛,但现在铃木奈奈是一定要和他对视的,因此做了这样无礼的举动。
“沉默没用的。”
附赠无礼到像胡搅蛮缠的话。
他更沉默了。
但是没用。
因为她正拽着他的领子,把青底雪花纹样的昂贵浴衣都扯皱了,是好无礼的动作。
但是如果真的不愿意,她又怎么能拽着他的领子呢,她虽然很用力,但只要他想,就可以掰开她的手,或者无下限一开,就可以更轻松地离去,谁也留不住他。
但是他没有。
是欲拒还迎也好,是如往常一样对她的纵容她却恃宠而骄得寸进尺也好,反正,即便心很酸涩,此刻她也能从他的纵容里汲取更多的勇气。
这种勇气能让她战胜差点以为自己是胡想的忐忑,能让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还是差一点,所以两只手都攥着他的领子往下压,也许是不想她再这么辛苦地做无用功,也许是不想这青底雪花纹样的浴衣被她拽坏,所以在一声叹息后居然勉为其难地朝她弯一点腰了,于是可以得寸进尺地说更过分的话了。
黑暗中,烛火好像被刚刚站起来的动作带倒了,熄灭了,外面的烟花现在也不再放了,所以室内一片漆黑,除了月光什么也不见,可即便就着在冬日里已经算作明亮的月光,铃木奈奈也什么都看不太清,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太清他原本根根分明的睫毛,也很难看清他苍蓝色的眼瞳里倒映的自己的身影,只能感觉他很近的,好像打在自己脸上的呼吸。
有点热,有点痒,心脏怦怦作响,快把鼓膜震破了,一千只蝴蝶在心里翻涌着,开口就要飞出来,扯着他的衣领的手的力气渐渐松了,不太清楚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大约是期待的,可怜的,哀求的,得意的,痛苦的,不敢置信的,说不清楚的。
“悟。”
她突然开口,叫他从来没叫过的称呼。
“你刚刚,想亲我对不对?我感觉你要亲我的。”
这是得意的,笃定的,于是不需要他回答就可以自顾自地往下说了。
“但是为什么不亲我呢?”
这是痛苦的,没法克制的,即便知道在胡搅蛮缠,也要继续说下去的。
说话的时候好像咬牙切齿,好像质问,眼睛一眨却就那样很顺畅地流下眼泪来了。
太软弱了,但是没法控制自己,之前每一次哭她总觉得有恃无恐,因为知道他大概总是会过来哄她的,但是铃木奈奈现在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给她擦眼泪了,也不太确定她预估的那九十九十五的好感是对是错了,因为她不明白。
如果一个人真的爱她,他怎么会不愿意在刚刚亲她呢?
所以自说自话地开始给他找起理由了。
“是情感喜欢我,理智却觉得不可以吗?为什么?是现在恍然大悟了,觉得我不配吗?是因为我那时候总是没有选你,所以现在也不要选我吗?”
是很尖锐的答案,每说一种就好像把心揉皱,眼泪好像很汹涌,但即便泪眼朦胧也要盯着他不放,因为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所以要好认真地描摹,明明不想要落得这样的结局,刚刚装作不知道放他走也许回来还能笑闹着说些俏皮话。
但是,但是,但是一定要答案,所以要问,刨根究底,把心剜出来也要问。
“还是,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说到底,只是我误会了呢?”
第43章
在那样质问之后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因而总要乱想是否是说中了所以无可反驳。
也许是乱想,也许是很幸运又不幸运地正好猜中他的想法,总之铃木奈奈本来就算不上完好的心因为那些不知道真假的猜想在不断地下沉着。
她很用力地在咬着嘴唇,努力不让哽咽声露出去,硬着头皮冷下声音说出听上去稍有些颤抖但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冷硬的质问,但其实话语的的强弱本来就和声调无关,所以即便带着哭腔说的话也依旧尖锐:“沉默了?沉默好久啊,那就是我都说对了,对不对?”
如果面前的人再沉默下去的话,即便是自认为还算坚强的铃木奈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往日可以仗着年纪小闹点脾气,但如果太过分总觉得是胡搅蛮缠,更何况这个人显然不想再继续纵容下去,那再追问下去未免闹的太难堪,不如到此为止。
毕竟她此刻也忍不住想,也许这样的沉默其实也比拒绝要好上不少。
毕竟,如果面前的这个人像那个时候的伏黑甚尔一样说什么“本来就不喜欢你”那样的话,那么她恐怕根本等不到平安夜现在就会心脏骤停死掉,因而留着心脏碎裂割舍出的眼泪却反而开始胆怯了,但还好他没有拒绝,不过也许这也并不是好兆头,因为在有点长或者其实很短的沉默后,五条悟发出的声音是一声叹息。
大概是输给她了,因为眼泪流到脸颊边上擦都不擦一下任由泪水从下巴滴落下来,眼睛都睁着瞪着勉力不眨一下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即便没有心的人看到也要心软的,更何况五条悟并不是没有心,即便他也算是决定一件事总要做的那种人,但拒绝铃木奈奈显然不在他已经决定的事情里面。
因而,他动摇了,本来就柔和的表情更柔和了,纵容地把那些没什么必要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叹了口气,弯下腰和她平视,有点无奈地解释道:“因为感觉越说越离谱了啊,所以倒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了。”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很温柔地弯下腰来在用手指给她擦眼泪,实在很无奈,声音倒很温柔,沉吟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有一点好笑,所以带出了点不太入心的笑音来,但难得的,尾音不上扬,因此看不太清楚他表情的铃木奈奈可以判断出他情绪似乎不高。
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不该是因为惹哭了她所以才情绪不高的。
说实话,铃木奈奈之前从来没见过五条悟有过像这样沉默的时候,也想象不出他会因为别人而说不上来话的样子,她也不觉得自己会是让他特别的那个人,因而,这样的回应,在她看来怎么样都是一种逃避了。
或者说,只是哄她的托词罢了。
这种时候擦眼泪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哭的更多,不总是这样吗?不问痛不痛还可以忍受,但问了就觉得好痛,流眼泪不也是这样吗,不去擦还可以,一去擦就感觉委屈,闹脾气一样哭得更厉害了,但也正因为擦眼泪了,所以心里的惴惴不安少了一点,又觉得可以闹脾气了,因此有点过分地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去了。
其实这么做的时候铃木奈奈自己都没想到她会这样无法控制自己,但拥有无下限的,反应不知道快到哪里去的白发男人却没有躲避,真的让她把手打开了,她没怎么用力,但是还是一声脆响,搞得泪眼朦胧满心愤恨的铃木奈奈反倒想去看他的手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