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燃不动声色,到了跟前,他皮鞋抵到沙发,半蹲下来。
余烟似是被困在狭小空间,浑身又紧绷起来。
他陡然用手背,轻碰她下巴一侧,稍用力,余烟被迫半仰头。
女人冷白的肌肤,如上好的骨瓷细腻,裴燃动作却并非狎昵。
一道细长的红痕,划在她干净的颧骨上,沁着血丝。
“呵蠢死了。”
余烟又听到他的低嗤。
裴燃用指腹碾过那血痕,力道有点重。
余烟痛感不强烈,料想伤口很浅,托盘砸过来时,擦着她面颊而过,过后想想,还挺惊险的。
但此刻,裴燃的气息,似乎让她更不安。
“燃哥,打扫的要进来了。”李哲出声提醒。
没成想,头一扭过去,看得心惊,又冒出了冷汗。裴燃这会瞧那女人的眼神,太不对劲了。
带着一丝蠢蠢欲动的狠劲,好似下一秒就将人拆骨入腹。
侍应生们,涌了进来。
第30章 跟进来
余烟走在裴燃身后,前头是侍应生领路。
等到了地方,裴燃先进去,余烟抬脚要去下一间,被他冷声叫住。
“跟进来。”
余烟一愣。
“这边都可以换衣服,”侍应生礼貌退避,“那不打扰二位。”
两人衣服沾上酒水,裴燃挑剔,要等助理送。余烟胡乱借到条裙子,被她攥在手上。
她定在门口没动,压下内心起伏。
“不方便吧。”
“我想先去换掉。”
她将湿掉的衬衣,扯了扯,使它没那么紧贴着皮肤。
裴燃明显有话要说,他又重复一遍,“进来换。”
目光不经意落在女人领口前襟,有一片半透不透,隐约衬出肌肤色。
余烟有一丝不知所措。
被裴燃看成警惕,他脚下没停,从鼻腔里带出一声冷哼,似有不屑,“好了叫我。”
他跨步出去,利落地带上门。
余烟拢起眉头,那眉色浓淡刚刚好,线条也柔美,但一皱起,立马染上些许忧愁。
这是间后台化妆室,她将湿衣服换下,简单补妆,处理完伤口,用遮瑕膏盖住,又把脏衣服理好。
拉开门出去时,裴燃果然不耐烦走掉。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家高级场地,专办酒会宴席,一路经过花园,装饰得很漂亮,或许明早有场露天婚礼要办。
余烟沿途返回,陡然望见裴燃,就等在白色罗马柱边。
他掐灭了手中烟头。
“这么慢。”
夜色寥落,余烟又闻到他身上冷木香,被烟草味侵袭。
“故意迎合李哲,因为和阿言赌气?”
“燃哥,还真是关心。”余烟轻笑,随后自嘲,“只是不知道是关心阿言,还是觉得我没听从告诫,觉得我不识抬举。”
她换了一件银色亮片抹胸裙,在偏暗的月色下,显出些粼粼波光。
“还真是倔。”裴燃逼近,“而且眼光一如既然的差。你当李哲是个善茬。”
余烟又被他居高临下的语气刺伤。
“李总又不是洪水猛兽,他亲自邀约,我哪有不奉陪的道理。”
她说着违心话,若是和程秉言不能和好,她对李哲还能更逢迎。
“作践自己,有意思吗?”
“阿言也不见得,会多顾惜你。”
余烟偏头,喉头艰涩,何尝不鄙夷自己,但她不需要谁的顾惜。
“燃哥这话,未免不合时宜。”
“您也不该总说阿言的不是……”
裴燃更觉得这女人,蠢得过分。
“我得走了。”她匆忙转身,一味闪躲逃避。
裴燃片刻的炙热和冲动,瞬间收得一干二净,眼底疏离冷淡。
-
不过余烟没走两步,有嬉笑声响起。
“会不会有人呀?诶好痒,言少好讨厌。”
“放心,都在前头跳舞呢,哪顾得上,宝贝,你可真是我的心肝。”
“嘶,坐上来一点,别压到我手。”
“嗯嗯啊……”
淫靡之声,纵行于夜色,肆意难耐,划破安静。
余烟无法再迈一步,声音隔着灌木丛传出,她下意识后退,白色圆柱背面,裴燃仍在原地。
看见她折回,裴燃勾了丝冷笑,他显然也听到。
“今天那个是你女朋友呀。”
“……嗯。”
“那样好看,难怪言少上心。”
“……她无趣得很,比不上你。放心不会撇下你的。”
“你是不是特喜欢她呀,都大打出手呢。”
“屁,老子挣得是面子。”
声音并没间断,仍在侵扰,偶尔夹杂谈话声。
余烟拎着衣物袋子,她攥得很紧,脊背笔直,月色像轻柔的纱落在她身上,她脚下踟蹰。
第31章 怂了?
余烟急需藏身的地方,但裴燃边上空间已经不多。
她没有冒失上前,直到裴燃露出不予奉陪的征兆,抬脚要走。
余烟再顾不上许多,撵了几步,扯住他袖角,发出低咽。
“别,会被发现。”
“怂了?”裴燃只觉得荒唐,即便压低嗓子仍气势不减,“该躲的人不是你。”
金属质感的袖扣,攥着有些恪手,余烟紧张地不敢松开。
“服了你了,还怕打扰他们不成。”
裴燃话虽着说,却在察觉她颤抖的手时,陡然托住她后脑勺,宽而沉的身影覆过来。
余烟背部抵到石柱,一片冰凉。
“那就藏严实点。”
裴燃恐怕这辈子,都从没这样窝囊过。
身体与身体之间,还克制地保持一点距离。但女人的呼吸声,就在他颈边,落下的气息,痒痒的。
离近了,大理石罗马柱,才堪堪将两人挡住。
裴燃仿似亲昵的环抱,让余烟彻底恍了心神,耳边是他低哑的,独有的声线,像是情人间的低语,将她拽进无边深渊……
余烟下巴险些碰上他肩头,无措的目光,找不到焦点,似破碎的湖面翻涌。
她极力克制,终于捕捉到他的话。
“省得阿言发现,你还得配合他演什么原谅的戏码。”
“你对他,还真是矢志不渝啊。”
前车之鉴,还不够她清醒的,一次又一次地,泥足深陷,可不是愚蠢至极,裴燃的声调其实很冷。
余烟打了一个寒颤,像是被凉水浇头。
……
该死的,糜烂喘叫,仍在继续。
“言少,那你干脆分手——啊。”莎莎被突来的快感袭击,声音开始破碎不全。
“专心点,不准再聊她。”
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终于渐渐消停,之后是衣料窸窣,程秉言餍足的调笑声,也消失在路口。
……
余烟庆幸有夜色掩饰,但她不知道,裴燃离得那样近,怎会感觉不到她的僵硬和失落。
他胸膛有一阵起伏,大手仍掌着她的后脑勺,额头几乎快抵上她的。女人用上齿咬着下唇,润泽的小巧的唇,被她啃得嫣红一片。
裴燃只差一点点,似乎也要吻上去。
“燃哥,他们走了。”
空气里残留着燥热和黏糊,余烟却并未受影响,淡声提醒。
裴燃如梦方醒,很快松手,平日的矜贵与傲慢也一齐发作,甚至还带上明显的怒意。
“你也可以滚了。”
他侧身,留给她冷淡的背影。
余烟无所谓的惨淡一笑,早被刺痛的心,已近麻木。
-
第二天。
钟愫出现在公寓楼下,带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
“女儿,妈来看看你。”
钟愫大概想掩饰窘迫,她衣着仍华贵,穿极细的高跟鞋。
余烟帮她把东西拎上去。
“唉,这房子挺小。”钟愫头一次来,“采光也不很足。”
公寓是正规两居室,九十多平,对住惯别墅的人来说,当然不够看。
“我把东西腾一下,你住主卧。”
“也是难为你,妈陪你几天就走。”
余烟知道她的挑剔,也没什么不能忍耐。只是钟愫总爱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未免自欺欺人。
第32章 富贵病
晚上,厨房响起劈里啪啦的声音。
余烟刚收拾完卧室,就看到一地碎碟和食物渣。钟愫披散着头发,松松垮垮系了个围裙,她指甲精心修理过,透亮润泽,留着一定的长度。
这会食指边,被烫起老大的水泡。
“哎,妈就是想给你弄点吃的,看我笨手笨脚。”
显然在乔家这些年,她母亲日子过得确实舒适。
“不用,我在律所吃过工作餐。”余烟拿了药给她擦,又交待,“妈,我明天请个钟点工,你还是别进厨房了。”
只是不知道,往后钟愫是否能习惯……
余烟这样想着,结果没过多久,钟愫很快显出不适应,钟点工做的菜,不太合她胃口,换了好几个。
钟愫又疑心女儿态度,忍着吃了一些,闹得肠胃发炎。
连带抵抗力下降,生了场感冒,以前咳嗽的老毛病也犯了。
才住小半月,憔悴了一圈。
只能卧床休息,社区医生上门挂水时,钟愫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女儿,乔家我是真回不去了?”
余烟说不出安慰的话。
只是尽量抽半日,把工作带回来,顺道照料她。
-
“余律师,又要先回去了?”
“嗯,有事给我电话。”
“好好。”
律所前台和她打完招呼,转头继续跟实习小姑娘交头接耳。
两人对着一本杂志指点。
“啊啊是他是他,长得跟明星似的。”
“真的很有礼貌,好温柔,来了好几次,每次都会跟我说谢谢。”
“快看介绍,副总诶,还是单身呢,哇。”
余烟路过,起初不以为意,直到瞥见那张生厌的面孔。
“什么时候?”
前台一愣,余烟轻扫台面上的杂志。
“啊,是说乔先生?他来过得有四次了,来找原总谈事情的,真的好帅呀,而且对我们超客气,脾气一定很好。最近女同事们都在私下讨论他呢,余律师还不知道哇。”
“好像每次他来的时候,余律师刚好都不在…”
余烟丝毫没被俩人的热乎劲感染,甚至由心底生出一股恶寒。
-
回去后,社区医生还没走。
市里这类社区签约的家庭医生,大多专为老年残弱提供便利,医生年纪也是偏大的妇人,跑惯了基层,热心且话多。
“哟这药都快吃完了,感觉好些没?”
钟愫摇摇头,剧烈咳了两声,倒说起玩笑话,“以前家里给算过命,说我体质弱,根基不好,怕得用富贵养着。”
“放宽心嘞,我看余律师挺不错,人长得漂亮又体面,将来嫁个好人家,你准能跟着享福喽。”
“哪儿的话,您是本地人吧。要是有合适对象,也烦您给介绍下,这孩子总不上心。”
……
余烟从客厅过去,正听到这些话。医生没待多久,赶着去下一户。
“小烟。”钟愫半靠在床上,没以为她回这么早,“你别生气,妈也是怕你工作太忙,顾不上考虑结婚的事儿。”
“嗯。”
余烟应声,没和生病的人争论。
早几年钟愫也催过,结果是让原本寡淡的母女联系,变得更稀薄。
“那个,女儿,妈还一直没问过你。你是不是心里有认定的人了,才反感相亲啊?”
第33章 说客?
余烟似乎有一声轻笑,她回答得很干脆,“不是。”
“病了就别操心这些。”
钟愫却仍暗暗替她着急,过了三十再考虑,只会更难。
按理说,照余烟的外貌和品性,交个男朋友不难的。只一点,[千万别学自己稀里糊涂,没名没分。]
钟愫这样想着。
她被人戳了一辈子脊梁骨,可不想女儿走上这条路。
为此她没少张罗介绍对象,但到余烟那,哪怕碰了面,也是不了了之。钟愫一问起,余烟也不说,她愈发猜不透女儿心思。
“小烟,妈索性把话说明白些。”
“结婚是大事,妈不可能不替你操心。”
“你既然没有中意的对象,怎么就不能相亲试试,或者你就没个长远打算?”
但余烟明显回避这个话题,“药没了,我去楼下药房买。”
说完转身出去。
到晚上,钟愫犹犹豫豫,又把话题绕回来。
余烟本不想多理会。
但钟愫随口的一句话,彻底让她变了脸色。
“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余烟眼中的平淡,变为惊诧,又很快被明显的失望占据。
“你要不考虑考虑云池?他一直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先前老乔不同意,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硬是阻拦,云池也赌气在国外一待好些年。但现在,他并没放下你。”
“你们从前,不也挺和得来吗。”
余烟灯下冷白的皮肤,陡然有一种凄然,她不怒反笑。
“哪种和得来,大打出手,闹进警局,连大学也没脸再上。”
退学后,还好余烟坚持复读,重新考了外地学校法律专业,否则她的人生,怕是早被毁得干净。
“这都是小孩子脾气,你那会也太傲气,一冲动就把人划伤,送进医院。他这儿一块疤,至今没消掉,云池,可一点儿没怪你。”
钟愫点了点耳后到脖颈之间的位置,语气是唏嘘和不忍。
“原本你俩在学校,关系多好,云池和我说过。说你当时很信任他——”
“他活该。”余烟打断,尾音低颤,“妈,我说过很多遍,是他骗我辱我在先。你就没有一点心疼自己女儿。”
“自打你知道,他是老乔的儿子,就开始对他有偏见!”
又来了,钟愫这句话,隔了这么多年,依旧像把刀子,扎得鲜血淋漓。
她母亲的天真就在这里,钟愫直到现在都认为,当年闹的那些,只是被忽视的余烟小小叛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