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总是对我抱有危机感,但是我也是客人,是付了钱住在这儿的——让你感到吃醋真是对不起了。”陆鸣说着,还油腻地撩了一下头发。
储怡禾白了他一眼,她好奇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陆鸣含糊其辞道。
吃过早饭,储怡禾便去山上的棚子里帮忙造纸。
不知道是不是唐博彦还没有告诉家里他们两人掰了的事,男人的家人们待储怡禾的态度如常,依然热络又充满激情。
此时,他们已经将极有粘性的桑树内皮进行了剥削、浸泡、锅煮、棰捣、发酵的工序。
唐博彦的姑妈拉着储怡禾的手,亲手教她拿起一根头上有一个小十字的木棒伸进木桶里搅拌。黄褐色的纸浆在桶里翻滚着,储怡禾眨了眨眼,觉得那抹黄色和周围漫天的黄沙很搭。
起初姑妈抱着女孩的手一起搅拌,忙碌了一辈子的女人力气很大,不满老茧的粗糙手掌包裹着储怡禾细嫩的手背,在储怡禾掌握要领之后,她很快退到一边,放心的把一切交给女孩。
储怡禾这才意识到干体力活有多要命,她只是努力挥舞着木棒搅动了一会儿就感到胳膊酸得不行,再搅拌一会儿,不光是她的手,连腰也一阵阵的泛起刺痛。
在女孩的不懈努力下,桑皮浆总算被搅匀了,接下来就到了过滤的步骤。周围的女眷们又挽起衣袖,上前帮忙把木桶抬起来,放在专用的筛子上方倾倒,将桑皮纸浆过滤。
最后她们拿来一种用来拦住纸浆的沙网状,还有纸张大小的木制模具。
“——我们这是要见到胜利了吗!”储怡禾兴奋地叫道,她的眼睛都亮了,在她眼前的,有已经过滤好、即将变成纸张的大盆纸浆。
“是的,就差导入模具,然后定型、风干了。”见储怡禾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唐博彦的姑妈仿佛也受到了感染,她捂着嘴巴笑道。
储怡禾完全沉浸在这种胜利在望的喜悦中——这下她终于明白了女强人搞事业的乐趣。
让男人什么的都滚开吧!
然而她确实在心里强调自己不在意什么,那东西就偏要纠缠上来。
储怡禾忙了一上午,她拖着酸痛的肩膀走到一边休息,偏偏这时,女孩以为已经消失逃跑的唐博彦重新来找她了。
见到男人又摸到造纸棚子里来,储怡禾从鼻腔里冷哼一声,算是和他打过招呼。
唐博彦看起来有些心虚,又有点儿尴尬,他用手摸了摸后脑勺,磕磕巴巴地和储怡禾寒暄,“你......你还好吗?”
“我?我当然很好。”储怡禾说道,“我好得很。”女孩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她顿了顿,在努力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后,重新开口道,“倒是你,你还好吗?”
“压力别太大。”
女孩的话落入唐博彦的耳朵里仍然有几分嘲讽的味道,自知理亏的男人抿了抿嘴巴,不说话了。
“关于昨天.....”
“关于昨天的事我想好了,”储怡禾先一步打断了他,“你扪心自问,一定也对我有些好感的,而我没打算放弃——先说好,我不是要赖在你家,在我的努力之下,纸马上就要造出来了。等到造纸结束,我就会和你正式表白,而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如果你不接受我,我也不会纠缠,我们彼此珍重,江湖再见。在此之前,你先好好考虑一下吧。”
储怡禾说着,也不管唐博彦的反应,她酷酷地站起来,拖着酸软的大腿一瘸一拐地往棚子中央走去。
“恕我失陪,我要去忙着造纸了。”
储怡禾嘴上说道,心里却想——她这样实在是太炫酷了!
第三十八章 毁于一旦
储怡禾站在棚子的中央,将小桶里的纸浆缓缓倒进模具里,黄褐色的纸浆被一根上方带有十字的木棒不停搅动着,储怡禾眼睛直直盯着那处漩涡,只觉得生活中一切不顺心的事也被吸走了。
然后,女孩双手发力,撅起木棒将纸浆均匀地平铺在模具上,她还特意考量过纸浆堆叠的厚度,力求做出来的纸张薄厚正好。
最后一步,储怡禾把铺平纸浆的磨具拿到阳光底下晾晒,等待纸张风干后脱模就大功告成了。
储怡禾弯下腰,把木制的四方模具从棚子里拖到外面。满意地看着阳光充分地包裹住那湿嗒嗒的一滩纸浆,她拍了拍手。
做完了这一些,储怡禾眯起眼睛,盯着作坊里立起的牌子念道,“桑皮纸,呈黄色,纤维很细,有细微的杂质,但十分结实,韧性很好,质地柔软,拉力强,不断裂,无毒性而且吸水性强,在上面写字不浸,如果墨汁好,一千年也不会褪色,不会被虫蚀,并且可以存放很长时间。(注:摘自百度百科)。”
“真不错。”女孩又重重地点点头。
她的心情实在是不错,让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失恋的人。
距离储怡禾极有女王范儿地在唐博彦面前,叫嚣着要给男人最后一次机会,已经过去一周了。
然而当时的场景却仿佛历历在目,储怡禾每每回想起来都会小脸一红,越发佩服自己的勇猛。
被女孩强势告白,并被打发回家去考虑的唐博彦当时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看着储怡禾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直到储怡禾回头朝他抛了个媚眼,他这才如梦初醒,却仍然是呆呆的,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女孩。
这之后,他们偶尔也会在风情园里碰见,次数却实在不频繁——似乎唐博彦已经搬回自己的店铺住了。
这些天,储怡禾隔壁的房间始终悄无声息,直到有一天女孩路过,发现隔壁的房门敞开着,风情园里的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储怡禾这才知道这个房间已经空了有几天了。
储怡禾感到有些沮丧,但她仍然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唐博彦最近在忙着开店铺的事,也许他正忙得抽不开身呢。
又或许是唐博彦的狗狗生病了呢。
为此,储怡禾还特意在微信上问他。
——你的狗生病了吗?
——没有生病。
——哦,那你生病了吗?
——我也没有生病。
两人之间又没了下文。
不过实际上,女孩也确实有乐观的资本。唐博彦还是会每隔几天就回到风情园里找她,他们还像过去一样在园区里散步,一起说说话。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储怡禾开门见山地问道。
怕唐博彦听不懂,她还贴心地补充道,“要和我‘结婚’的人是你,要和我取消‘婚约’的人也是你,你还说并不讨厌我,你把我搞糊涂了。”
见唐博彦低着头,用那双黑黑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储怡禾继续说道。
“拜托,你在亲了我之后,突然要和我接触契约关系,是个人都会很受伤好吗——”
唐博彦抿了抿嘴唇,他答道,“抱歉,我不是有意针对你.....或者有意伤害你,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不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建立在虚假的约定上,所以如果想要做出改变,至少要想去掉假的那一部分......”
他这话说得很隐晦,储怡禾听得似懂非懂,她眨了眨眼睛,慢慢说道,“你是在说—ᴶˢᴳ—你觉得我们应该把之间的关系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你好和我发展些什么吗?”
唐博彦没说话,但储怡禾权当他默认了。女孩笑了,眼睛变成了两轮弯弯的月亮。
好吧,储怡禾心想,虽然唐博彦的言行让储怡禾感到有些捉摸不透,但也许爱上一个男人就是要把他当成一个小孩,要用心去无限包容他。
也许唐博彦只是太害羞了,面对喜欢太无所适从了,于是匆匆地躲开,可是又按耐不住,于是悄悄地向女孩靠近。
储怡禾自己在心里开导着自己,越是分析,她心里越美滋滋的,不仅要冒泡,而且快要冒烟了。
于是当晚,储怡禾便做起了美梦。她梦到见他们两个回到了唐博彦之前带她去的池塘,他们两个像那次奇遇一样,光着脚站在溪水中,微凉的水波轻轻亲吻着女孩的脚踝。
她摘掉了手套,赤裸着双手捧起唐博彦的脸颊,像上次一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男人微微闪躲的目光,盯着唐博彦因为紧张、而不停抿起的嘴巴看。
然后,就像现实中她切切实实做过的那样,储怡禾把脸贴了上去,狠狠地亲了男人嘴巴一口,发出“啵”的一声。
就像女孩记忆中一样,梦里被她轻薄的唐博彦有着肉肉的唇瓣,储怡禾像只凶猛的肉食女,她双手死死卡着男人的脸颊,心里隐隐约约明白爱人之间深吻要用舌头,然而白纸一张的储怡禾却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
于是在唐博彦深邃的目光之中,她慢慢地凑了上去,伸出舌头,在男人的嘴角轻轻舔了一口。
然而她却舔到了什么干涩的东西。触感极其粗糙,储怡禾被坏了性质,她不满地睁开眼,这才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只见女孩睡得四仰八叉、口水直流,在她的床单上还有一道湿湿的口水印。
哎呀。
在梦里狂和男人亲嘴的储怡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距离幻想照进现实,并不会太过遥远。
最近一个月风情园里的游客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储怡禾在园子里逛上一圈,一个游客也找不到的程度。
她感到疑惑,要知道唐博彦家的桑皮纸文化风情园建得很是气派,理论上应该名气不小,在女孩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园子里还常常能够看到两三散步的游客。
可能因为现在是旅行淡季。储怡禾安慰自己道。
女孩可以安慰自己,风情园的经营者却不能这样盲目乐观。比如说唐博彦的爷爷,老爷子翻了翻上个月的开支账单,整个人眉头不展。
储怡禾已经成了自己人,他们家人凑在一起讨论公事的时候从来不会避讳女孩。储怡禾有时候就在旁边,听到唐博彦的爷爷谈论起每月亏损的数字,单位都是以万计。她这才知道,现在园区里的客流量,不如过去的百分之一。
“哎,爷爷,”储怡禾听着听着,突然灵光一现,她献策道,“我们要不要在网上发发视频,给风情园做做推广?”
唐博彦的爷爷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然而姑妈她们却很是赞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女人说道。
“我想录个跳舞视频。”唐博彦的姑妈说。
“您要不录个造桑皮纸的视频吧。”
“我可以边跳舞边造纸。”姑妈仍然坚持。
储怡禾为此特地请来了在依娜甫来帮忙做宣传,两个女孩特地抽出一条拿着手机在风情园里一顿乱拍,除去几十个姑妈们跳舞视频,还有一百多张在依和储怡禾互拍的闺蜜美照,剩下的就是介绍桑皮纸风情园的视频。
唐博彦的爷爷也出镜了,虽然他老人家表现得不是很耐烦就是了,然而两个小丫头片子问题选得好,老人成功被激起了分享欲,于是滔滔不绝地对着镜头详细地介绍了桑皮纸的制作步骤。
剪辑好的视频通过在依的账号发布,女孩的账号本来就有一定的关注度,很快就给风情园带来了一波热度。
人们纷纷表示要来打卡,短短几天,提前预约订票的客人就多了几番。
对此,储怡禾感到很是高兴。等到唐博彦下次来找她的时候,女孩兴奋地拉着男人的衣袖讲了好久,她竟然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好像老公外出打工,自己则和婆家人留守在家,靠着自己能力重振家业的贤惠媳妇。
晒在院子里的桑皮纸也快要完全风干了,想到距离唐博彦接受自己的日子越来越近,储怡禾的内心也越来越期待那天的到来——她对自己有信心。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像被恶意刷低分的大众点评一样,风情园的视频下方很快出现了不好的留言,起初储怡禾并没有很在意,直到网站上一个用户发布了一条匿名吐槽视频。
视频的内容是一些自称游客和当地居民的人对风情园进行抨击和污蔑,甚至其中一位自称纸匠的当地人说唐博彦爷爷讲解的造纸方法中,在研磨纸浆前加入火杨碱这一步骤剽窃了他人家的独门造纸方法,并晒出了过去风情园里挂出来的步骤展板,上面果然不见要加入额外的碱性剂。
要知道,桑皮纸在之前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步骤,各家有各家的造法,这种剽窃他人独门技艺的行为一定是让人不齿、破坏行规的。于是,在视频的最后,蒙面人呼吁大家自发抵制这座风情园。
唐博彦的爷爷称这是有点儿经验的纸匠都会采用的办法,然而网友们又不懂,他们愤愤谴责风情园剽窃他人智慧结晶,于是纷纷退票。
这还不是最糟的,一些极端分子有天混进游客的队伍闯了进来,他们四周闲逛着,最后竟然摸到了造纸的棚子。
等到有人注意到时,棚子里原本马上就要脱模的桑皮纸统统被掀翻在地,被毁了个干净。
储怡禾率先赶到,她看着距离成功就差临门一脚、此刻化为满地狼藉的纸糊,一时间难以接受,气得差儿哭出来。
女孩抽动着嘴角,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在这一刻,爱情的曙光,还有她的梦想似乎都在从她的身边溜走。
就当储怡禾站在原地,焦虑地用手掌揉着自己的发顶时,唐博彦的爷爷也赶过来了。
女孩来不及侧身将一地的碎片挡住。
老人看着一家人数周奋斗的成果此刻已经化为乌有,连带着糟蹋了数百公斤的桑皮,一时急火攻心,竟然直直地倒下了。
第三十九章 真相大白
储怡禾连忙喊人来,大家手忙脚乱地叫了救护车,把老人送去了医院。
唐博彦的爷爷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心脏本身也不是很好,这次一打击,竟然中风了。
网上的这些键盘侠真是作了孽!
等到唐博彦匆忙赶到时,老人仍然在手术室里。门外坐着家里的几个壮丁,男人气喘吁吁,那张英俊的脸皱成一团,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心。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储怡禾,于是立刻迎面跑过来,慌忙间拉住储怡禾的手问道,“爷爷,他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室里。”储怡禾试图安抚他,“暂时一切顺利,你不要太担心了。”
女孩盯着唐博彦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明白他们爷俩平时凑到一起总是鸡飞狗跳的、摩擦不断,然而实际上在唐博彦心里,他的爷爷还是占有了重要的一席之地。
“没关系的。”女孩沉声安慰他道,“都会好起来的。”
唐博彦没有说话,而是用头抵着女孩的手深深了喘息了几下。
等到他终于平复了心情,这才惊觉自己始终紧紧攥着储怡禾的手,他吓了一跳,慌忙松开了女孩。
“你.....你还好吗?”唐博彦关切地问她,“我听说家里遭到了一些极端分子的搞破坏。”
“没关系的。”储怡禾告诉他,“我们已经报警了。”
想了想,她又向唐博彦补充道,“就是......我之前造好的纸全被毁了,可能没办法履行‘立刻向你正式告白’的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