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是自杀啊?更吓人了。”
“从没看见过这种人,平常人掉水了都会急得扑腾大叫,他动都不动,直挺挺地往水里沉……”
“年纪轻轻的长得还还好看,有什么想不开?幸好被救起来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在一次次按压中,沈域清吐水后醒了过来。周围热闹的声音停滞一瞬,随后响起了巨大的欢呼。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庆幸的表情,大家都真情实感地为生命苏醒而开心。
轰轰烈烈的闹剧开始,梦筠站在另一头被,无动于衷。
周围人脸上是洋溢的笑容,面无表情的她被挟裹人群之中,显得那么突兀。
她身旁有人小声问道:“你说他会水吗?”
有其他人立刻接话道:“这谁知道。不过我猜肯定不会,不然在水里哪里会不挣扎……”
梦筠听着大家五花八门的猜想,下意识说:“他会。”
面对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她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沈域清作为沈家独子,为了避免意外从小被教导格斗术防身,自然也擅水。
急救车和新闻记者都闻风而至,围在脸色苍白的沈域清身旁。这件闹剧,在发现沈域清是沈氏集团的太子爷后,事情走向了高潮。
梦筠站在人群末尾,拥挤的人外,目送沈域清离去。
直到许久许久,众人都没有散去,依然兴奋地议论着沈家继承人有权有势,为什么会大早上来湖边想不开。
答案五花八门,梦筠仿佛事外人般不为所动。
她回到酒店,一步步,步伐越来越沉重。直到抵达房间,她关上门,慢吞吞地爬上床,连衣服都懒得脱,便闭上眼睡觉。
她好累,又好困。
就算是世界毁灭,也让她先睡完这一觉吧。
连续很多个夜晚,梦筠晚上断断续续会沉浸在短暂且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五颜六色的梦里,有振翅停靠的蜻蜓,有雨后闪烁彩虹光芒的水珠,有清脆欲滴的绿叶,还有她曾经和父母居住的房屋,宁静的午后她躺在父母怀抱中仰望天空。
而这一次,梦筠久违地梦见学校的那片湖。
“域清哥哥你别生我的气了……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不会原谅我?”
她站在湖边,四周是不断围拢聚来的同学。
四面八方都是嘲笑的目光,不知是谁先开口,隐藏在人群中大声喊道:“跳啊!”
“跳啊!”
“你跳啊。”
催促声汇聚成海愈来愈大,满怀恶意的目光几乎毫不掩饰,刺得人骨头发冷。梦筠无措站在其中,害怕又慌张,想逃走却发现四周早已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熟悉的人面目全非,狂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梦筠越来越冷,越来越害怕。
她试图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身影。她也不知道在寻找谁,只是在梦中下意识认为还应当有某个人存在。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轻声喊她。
“小梦。”
梦筠转过头,沈域清正站在她身边。
他不是记忆中那么冷漠的面容,清俊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他站在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那些挡在自己面前的人。
其他人试图拦住他们,却被沈域清用力推开,有人倒在地上,不敢再起身。最后所有人收敛恶意的笑,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就这样,梦筠和沈域清一起走出了那片湖。
梦中的梦筠陡然发出一声哭喊,再睁开眼时,发现不知不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怔怔坐在床上,双目空洞地注视前方。
“是这样吗?”
这么多年,梦筠始终想要沈域清感同身受自己的痛苦。
她想要对方如她一样,为了爱,温顺地跳进那片湖。
直到沈域清真的照做后,梦筠才明了。
原来她不想沈域清跳下那片湖,也不想沈域清痛苦。
她想要的,不过是沈域清从一开始便站在她身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带她一起走出那片湖。
……
早上发生了太多事情,梦筠回到酒店已近中午,这一觉睡醒更是接近傍晚。
门铃被敲响。
梦筠在床上已经坐了很久,她下床开门,发现门外是沈域清。
他身上衬衫褶皱,嘴唇有些苍白。大约是他早上跳湖后感冒发热了,此时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体温也不太正常。
沈家继承人送往医院,即使是小事也会惊动一片人。更别说涉及到自杀这种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梦筠完全可以想象到沈家现在有多乱,沈域清的父母必定会压着他全面检查,直到他在私人医院中修养康复结束才能离开。
梦筠以为下次见到他要很久,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过来。
沈域清站在门外,眼神温柔,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小梦,你还会梦见湖吗?”
听见这句话,梦筠察觉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神情顿时怔住。
见她脸色不好,沈域清以为是她还没有忘记中学时的那件事。于是他微笑着,用玩笑的话语叹道:“下次我晚上去,那时应当没人。”没人自然是指的热心救人的路人。
沈域清说得是那么认真,梦筠忽然真的联想到她死时的场景。
如果今早没有人救他,那么他应当会沉进湖底,黑色的发丝在水中飘荡,像一条鱼漂浮在水草中。
在这一瞬间,梦筠忽然感同身受到沈域清沉进湖底的那种孤独感。
她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站出来?”
当她被人嘲讽嬉笑时,他为什么不站出来。
当她被人推搡无助时,他为什么不站出来。
当她在教室另一头注视着他和柏卷明月柔时,他为什么不站出来。
在追逐沈域清的十年人生中,她似乎从来没有被对方坚定的选择过。
过去种种涌现,梦筠彻底崩溃了。
她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砸在沈域清身上。
沈域清毫不闪躲,他伸手触摸额头,是刚刚被砸的血迹。
他试图上前抱住梦筠,但对方不停往后退,试图避开他的怀抱。
梦筠是那么痛苦,她几乎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和其他人一样,那么冷漠地看着我。你明明知道学校踩低捧高,你为什么不站出来,站在我的身边!!”
“你为什么能无动于衷!!!”
好难啊,当她亲身站在湖边,注视着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去死时,那种惊慌交错的慌张压抑感,几乎如同湖水般要将她窒息。
梦筠于是更加不明白,为何那时沈域清能对自己无动于衷。
“对不起。”沈域清注视着她,脸上的水迹不只是湖水还是眼泪。
水迹越来越多,他的眼眶湿润,痛苦几乎令人动容。梦筠从未看过沈域清流过那么多眼泪,她忽然想到一个自己刻意忽视的事实。
当年她天真意气地跳湖后,最先跳下来救她的人也是沈域清。
他对她那么坏,却又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
他好像真的很爱她。
他愿意为她去死。
他真心在后悔。
梦筠的情绪一瞬间平静下来。她退后一步,小声说:“太晚了沈域清。”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知道说抱歉了。沈域清,我恨你。太迟了,太迟了。”
有的爱来得太迟,太平静,敌不过那些浓烈的爱恨。
梦筠的眼通红,却一点都不软弱,带着一种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恨意。
“你在我的人生中,处处缺席,来得太晚。”
不知是因为高烧的忽冷忽热,还是因为梦筠的话语,沈域清脸色苍白。他仿佛又回到清晨从冰冷刺骨的水中被救出时的那一刻,遍体生寒,冻的牙齿发颤,
“对不起,梦筠。对不起。”沈域清不断重复呢喃,尽管他也知道此刻的道歉有多苍白无用。
梦筠看着沈域清,看见对方的颤抖,看见对方的眼泪,看见对方崩溃中的痛苦。
梦筠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她想到自己以前一直说她永远不会原谅沈域清。她说会恨他一辈子,她说要让沈域清痛苦,让对方受尽折磨。
但在这一瞬间,梦筠忽然好不值得。
没必要。
于是她说:“沈域清,你以后别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主角是情绪病情原因才会提及自鲨,这种行为很不好,大家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或者心理出现问题,记得及时寻求帮助排解!!
还有求求你们别说我水文了,谁家作者水文两三天憋这么点字啊(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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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我原谅你了◎
“沈域清, 你以后别来了。”
梦筠用一句话,止住了对方的脚步。她轻声说:“我跟你在一起,太累了。”
不管是从前相爱的时候,又或是他们相看两厌彼此折磨的如今, 都太累了。
在这段漫长的关于感情的拉锯战中, 他们似乎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们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却又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于是满腹委屈后筋疲力尽。
梦筠神情疏淡, 说这句话时她异常平静,可谁都能感受到她藏在话下的疲惫感。
沈域清伸出手想要触碰梦筠, 却又想到对方方才流露出的崩溃和抗拒,下意识退却, 指尖停在半空中。
他抬起眼望着梦筠, 想要看清记住对方的脸, 却因为眼眶不断流淌的眼泪而失败。
沈域清低下头, 哽咽道:“对不起,梦筠……我当时,还很年轻。”
爱是一个人人皆知,看似极其简单,却又深奥无解的难题。
每个人定义的爱不同, 每个人给出的爱也不同。
我们从牙牙学语时, 便能从电视书本父母口中得知爱这个词,但当我们成长到足以成家立业的年纪, 也依然难以参透这个话题。
爱是什么?
爱是占有是固执是成全是慎重是责任。
那时的梦筠和沈域清都还太年轻, 在三观还未定型的年纪, 凭借着只言片语和一腔勇气, 他们对自己此生最为重要的爱人,交出了一份不成熟的答卷。
梦筠的答案很糟糕,沈域清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时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不懂应该如何尊重一个人的爱,也不明白玫瑰对他的意义。于是一切都无法挽回。
沈域清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事实,所以在此前的数年中,他竭力逃避过去,为此让本就糟糕的情形更坏。
他望着梦筠,对方明明离他那么近,可他又清楚地知道他们就到此了。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分明那么爱她,但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沈域清知道,在这段感情的春夏秋冬中,两人已经过了最好的季节。
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抱住梦筠,头靠在对方肩膀,眼眸望向房间内的窗外,轻声不断呢喃:“对不起,梦筠……对不起。”
“你从来不是不被选择,我从来都很爱你。”
“你相信我,我有追出去,你离开后,我有追出去。”当在梦筠遭遇霸凌那天,当她站在教室中尴尬无措的那天,当她带着一本书仓促离开那天,他真的有追上去。
他跟在梦筠身后,注视她躲在花园后嚎啕大哭。
十六岁少女在人前故作镇定,竭力维护自己仅剩的自尊,然而逃离人后她的哭声那么惨烈,几乎痛彻心扉。
她的哭声有羞愧有愤怒有咒骂,有歇斯底里后的崩溃。
于是沈域清不敢上前揭穿梦筠的无助。他只是默默站在远处,注视着少女在一场啜泣后,擦掉眼泪后平静起身,又恢复了人前的镇定姿态。
直到如今,沈域清依然不明白自己那时的做法是否算对。
但假若重来一次,他必定不会再站在角落旁观,而是上前递上一张纸巾,陪伴在梦筠身边哭完这一场。
清俊熟悉的面容,脸颊大颗大颗流下,仿佛一场永不会停歇的雨。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知道我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伤害你。”
沈域清出身豪门,作为天之骄子的他人生顺风顺水。他几乎从未受挫,也从不流泪。但在这短短数月,他几乎流光了自己所有的眼泪。
如果梦筠爱他晚一点,那时的他对待感情更确定成熟,那么两人就不会走到如今。
梦筠望着沈域清,清晰地看见对方泛白的脸,颤抖的指尖,已经病态的象征高烧不正常的红晕。
梦筠终于低下头,伸手揽住对方的头。相比于痛苦异常,眼泪成雨的沈域清,她此时平静到不像话,清澈的眼眸明亮澄静,不再有水珠。
她轻声安抚说:“我明白,沈域清,我都明白。”
正如在清晨,当你沉入水中的那一瞬间,我同样会为你心痛。
这种心痛无关爱恨,而是源于我们纠缠数十年的命运交织。
“你对我很重要。”梦筠低下头,在无数次咒骂的恶言恶语后,她第一次坦率承认。
她恨沈域清,她爱沈域清,她厌恶沈域清。
但不可否认的是,沈域清依旧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在她人生最天真烂漫的幼时,沈域清作为兄长陪她成长;在她最绚烂骄傲的少女时代,沈域清是她仰望追逐的光;在她最痛苦的人生低谷时,沈域清是唯一站出来竭尽全力帮助她的旧友。
那段漫长的时光中,他对她似乎也不错。只不过他们的立场不同,感情观亦不同。
真的不喜欢沈域清了吗?真的轻描淡写地将与他的种种放下,彻底不在乎了吗?
不重要了。
“沈域清,你错过了我的青春,让我停留在我们的过去中,在等待你回来的那些日落中枯萎。”
你不懂玫瑰虚伪自大的外表下,那颗脆弱犹如玻璃的心脏。
你答应陪我看九万次日落,但你最后食言了。你离开之后,保护玫瑰的玻璃罩破裂,一切都走向最坏的结局。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梦筠抬起头,对沈域清笑了笑,轻轻地说:“沈域清,我原谅你了。”
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想到今日清晨的湖畔,沈域清沉默又坚定地走向湖边。当梦筠看清对方眼眸中的决绝,那一刻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