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夏也随着他轻轻地笑,她看见远处明媚的天光,看见五条悟笑容中夹杂的难过,像是雨天被淋湿的长毛猫。
她抬头吻上那双浅粉色的薄唇,动作轻柔得像是清风拂过叶尖的露珠。
少女的身影化作光芒消失了,高大的男人眼中倏然落泪。
“再见,五条悟。”
第67章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颇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气势。姬夏从柔软的大床上抬起头,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地板上,照亮了一截毛茸茸的狗尾巴。
她从床上起身,跨过地上熟睡的二哈站到穿衣镜前,身上穿的却不是那件因为舒适而被她穿得微微有些发旧的丝质睡袍。
驼色的风衣外套上蹭了不少灰尘,显得有些脏兮兮的,腿上黑色的牛仔裤甚至有几处破损,凑在一起妥妥的乞丐风。
现在正是夏天,初夏刚开始炎热的六月,这样厚重的穿着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的身上。
可姬夏却忽然想起那个娇小的栗发少女拉着她在商店街上挨个店铺逛过去,拿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按在她身上比比划划。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试图露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却难看极了。
那套有些破破烂烂的衣服被姬夏送去洗衣店认真地干洗了一遍之后保存在了衣柜的最里面。
洗衣店的店员敬业地在发现衣物的破损后询问是否需要修补服务,姬夏摇摇头拒绝了,只说将这套衣服清理干净就行。
店员虽然奇怪,却还是按照顾客的要求将衣物拿去清理,又在几天后将清理好的衣物交回到了顾客的手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似乎有什么改变了。
姬夏的母亲是第一个发现她有些不对劲的人,她在某个姬夏没有打游戏而是在发呆的深夜端着牛奶和水果敲响了她的房门,将那个自从青春期后就甚少同她撒娇的女孩,如同她幼时那样,轻轻地拥进怀中。
“没什么,妈妈。我只是……”
姬夏将头埋进母亲的怀抱:“……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就像是……过了另一段人生。”
她的肩膀在母亲轻柔的拍动下轻轻颤抖。
“……现在梦醒了。”
姬夏的亲友们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被亲友们推选出来担当探望大任的许然然将胸脯拍得“梆梆”响,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去了姬夏的家里。
她和姬夏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都在同一所学校,是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姬夏这些日子的异常自然瞒不过她。
姬夏的难过太明显了,连游戏都荒废了,游戏群里也不再冒泡。
许然然甚至动了把八岁的弟弟穿上女装带过去逗姬夏开心的念头。
不过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更何况姬夏家的狗它不是一般的狗,它是只二哈!
她毫不怀疑弟弟会跟二哈一起加入拆家的行列!
“夏夏,你……”
许然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巨大的挫折能将姬夏打击成这个样子,她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试图找到一个离谱的回答来逗自己的好朋友开心。
“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许然然感觉到原本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一僵,而后缓缓地远离了她。
她脑海中不由得“嗡”了一声。
“不……不是吧?!你来真的?你什么时候恋上的啊?”
许然然都快崩溃了,她原本的设想是问出这句话后得到姬夏嗔怪的一眼并一句“你才失恋,本姑娘桃花朵朵开!”,这才是姬夏正常的反应。
结果她没有想到姬夏她是真的失恋了啊啊啊啊啊!!!
瞧她这张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概……在梦里吧。”
姬夏怀里抱着这几天格外粘人的狸花猫,神色怏怏。
“啊?”
许然然持续懵逼。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在敲诈了许然然一顿炸鸡并一个月的免费代练后,姬夏终于恢复了正常。
许然然虽然心痛自己缩水的钱包,但看到姬夏终于不再是先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总算是缓缓舒了口气。
姬夏并不是会沉湎于过去的人,她向来清醒。
她没再戴过那枚纯白莹润的守心戒,只小心地将戒指珍藏在梳妆台深处的小盒子里,偶尔拿出来看一看。
咒术世界于她而言只会是一场绚烂的梦,如今那边的世界已然重启,不会有人记得他这个来自异界的灵魂,她也不会好运到再一次地跨越世界的壁垒。
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没有什么人一定非她不可。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姬夏结束了大一,开始了大二的学习生涯,西山居也终于在十三周年的周年庆后放出来了四专的消息。
游戏开了120级,姬夏的天下士人依旧200=1。新门派刀宗加入了游戏里的江湖,于是姬夏和她的小伙伴们在竞技场里被刀宗的高伤害打得上蹿下跳。
她花了点钱买了青玉流的拓印,玄青色的琴与剑在电脑屏幕里闪着耀眼的光。
不过她运气大爆发,在赛季初就拍到了120级的大铁,做了一把黑色的抚今。
姬夏想了想,还是没有把青玉流的拓印摘掉。
夏天再一次轰轰烈烈地降临,当姬夏再一次穿着cos服踏进漫展的场地之后,看着旁边玻璃上映出的倒影,难得地恍惚了一瞬。
这次她和许然然来漫展穿的是剑三的cos服,她琴娘,许然然刀宗萝莉。
刚巧许然然家养了一只热爱吹口哨的社牛玄凤,她脑子一热就将玄凤戴了个牵引绳也带来了漫展上。
美其名曰刀宗不能落下她的鹦鹉本体。
姬夏的cos服是琴娘的晓天套,熟悉,却并不如记忆里的那套一般每处细节都精致。许然然将玄凤交给她跑去排队蹲厕所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来来往往人流如织的漫展入口,手边放着两个可以当作代步工具的电动行李箱。
剑三的玩家就像是地里的番薯,到处都是。
姬夏在和第八个同样是剑三玩家的coser合了影之后,坐在电动行李箱上面想,这句话说得真的很有道理。
“夏夏!我回来了!”
从人潮汹涌的公共厕所里杀进杀出的许然然终于回来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挤得有些凌乱的假发,还没等接过扑棱着翅膀吹口哨的玄凤,却骤然被稍远处密集的人潮吸引了目光。
“那边什么情况?怎么那么大阵仗?”
许然然接过玄凤,迫不及待地拉起自己的那个电动行李箱:“走走走!过去看看!有热闹不看白不看!”
姬夏只好哭笑不得地跟上。
那处密集的人潮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时不时还能听见内圈传出“好帅”、“啊啊啊”、“我的天啊”等丧失理智的尖叫。姬夏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探头探脑地想看看人群的中心到底是什么。
可她面前的人潮忽然呼啦啦地朝两边散开了,她还正被漫展的氛围带动得呲着大牙探头探脑地傻乐,眸光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缱绻的、带着无尽思念与喜悦的天空蓝的眸子。
她看见那个熟悉的高大的白发男人从人群的中央朝她快步走来,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找到你了。”
她听见他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
(完)
第68章 番外一 一个骗子的自述
我是世界意识,我是个大骗子。
我骗了一个人,她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大英雄。
至于你问我骗了她什么?
其实我并不是什么世界意识,我只是世界上所有生命濒死时刻爆发的情绪所催生出来的,类似咒灵又不是咒灵的某种存在。
我回到了我所能回溯的最早的时间点,用仅存的一点力量,从另一个世界里拉来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救星。
那是我在茫茫宇宙中见过的身上的光芒最亮的人。
而她的能力果然也强得令我惊喜,我在将她抓进我这个世界的途中,催发她本身的能力,为她塑造了一个足够令她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活下来的身体。
这是被“剧情”禁锢的我,能为她做的最大限度的保障。
我没想到的是,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着多么强大的能量。
她知晓剧情,却不知晓如何使用咒力和术式。我的意识在虚无的空间内急得团团转,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害了人。
她死了。
意识沉入虚无。
“剧情”在这个世界扎根了十一年,我从身体到意识都被它严丝合缝地禁锢着,只能在她意识沉入虚无后,朝着她那几乎崩溃的意识探出一根细细的触手,将我的意念传输给她。
然后她又活过来了。
一个人可以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拼到什么程度呢?
我看着她从一个在面对咒灵时战战兢兢的少女,逐渐成长成为一个强大的、坚定的、奋不顾身的女战士。
她毫无顾虑地一次又一次投向死亡的怀抱,在每一个无人看见的角落。
嘶,好疼。
她做到了。
她狠狠地动摇了“剧情”的根基,我便终于能够趁着它那一刹那的松懈脱身而出,如乳燕投林般奔向了她的意识空间。
她很喜欢猫,尤其是长毛蓝瞳还戴墨镜的猫。
这很怪,据我所知,没有猫猫会戴墨镜。
但是管他的呢!只要她喜欢,我什么样子都能变!
然而她脸蛋通红地逼迫我换了一个形象。
为什么呢?
明明很喜欢长毛蓝瞳戴墨镜的猫猫不是吗?
算了,她要求的事情我还是全部执行好了。
毕竟我擅自将她从她的世界带过来。
我欠她的。
唉,那个白毛蓝眼睛的男人真是没用。
好不容易脱离了剧情里被关狱门疆的遭遇,又被人关进世界外的罅隙里了。
我气得不停地用尾巴抽打他的手臂,本来是想打脸的,但是她好像很喜欢这张脸,那还是算了,她看到会难过的。
诶诶诶!那边那个“剧情”!你不要过来啊!
这是那个头上有缝合线的男人第三十六次回到这里。
我终于找机会和她取得了联系,再一次不问自取地借用了她的能力。
嗯,一回生二回熟。
终于出来了!
她的状况不太好。
让我想想办法。
一切都如同她料想的那样进行着。
等到一切落幕,她终于可以回到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家。
真好。
她成功了。
世界的裂缝在缓慢地自我修复,她可以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只比她多一点点。
就一点点。
她好像有点难过。
那个白毛蓝眼睛的男人哭了,哭得好伤心哦。
啧,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有这么多眼泪啊。
算了,临消散之前再做最后一件好事吧!
“剧情”的底子还是挺雄厚的,足够我在重启世界的同时,给那个白毛蓝眼睛的男人留下一个小礼物。
唔,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的记忆对他来说算不算是礼物。
但是管他的!
她那么棒,总要有人记得她的付出。
再见,姬夏,永远勇往直前的女孩,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愿你余生顺遂,所愿皆所得。
第69章 番外二 当五条悟手握救赎剧本(一)
室内,没开窗,但应该是开了空调。
五条悟缓缓睁开眼睛,听见身边的人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怎么这么久还没醒啊?要不带去看看医生?要是硝子在的话就好了……”
他眨了眨眼,无数纷乱的信息顺着六眼涌进他的脑海。
他应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却还是没忍住鼻子一酸,随即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划过脸颊后,没入高□□服宽松的衣领。
“啧,要不把硝子叫过来吧,你说――”
夏油杰略有些烦闷的絮叨在看到五条悟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喂!不是吧!悟!你这什么情况!”
夏油杰瞳孔巨震地看着面带泪痕的五条悟,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掉进了某个擅长幻术的诅咒师的陷阱。
这得是多么恶趣味的人才会在幻境中给他设置一个哭泣的五条悟!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压根不存在什么欺骗人视觉的幻境,五条悟那个家伙是真的在哭!
夏油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说实在的,他跟五条悟做同学的这两年,对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性子了解得十分透彻,完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事情会把这个混不吝的家伙弄哭,眼前的状况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不过五条悟很快便收敛了情绪,那点不甚明显的泪痕被他大手一擦,彻底抹去了痕迹。
夏油杰突然有些好奇他墨镜遮挡下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你不会做噩梦了吧?”他伸出手背试图摸索五条悟额头的温度,却在手探出一半的时候动作突然一顿,皱着眉头看向窗外。
他神色惊疑中又带着些不可置信,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在思考什么世界未解之谜。
而一旁刚刚整理好情绪的五条悟则了然地垂下眸子――那道自从注册成为咒术师后便产生的与天元之间若有似无的联系,断了。
入侵世界的入侵者消失后,一切都重启了,除了天元。
五条悟有些拿不准自己此时应该是为天元的无私奉献感到感动,还是该对天元的境遇产生兔死狐悲的悲凉。
世界的重启本不该留下任何痕迹,若是说天元在重启之后的消亡是之前为了驱逐剧情而做的不可避免的牺牲,那他为什么还会存续着上一次的记忆。
那记忆那样丰富,那样鲜活,鲜活得好像将他的灵魂都染上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或许他只是做了一场梦,做了一场漫长的、斑斓又绚丽的梦。
五条悟低着头,面上平静无波,可随着他手指无意识的翻搅,一枚莹白色的戒指蓦然闯入眼帘。
于是他笑了,眼泪却再一次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