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啊,都是一些靠不住的玩意儿。”
姬夏厌恶地别过脸,心说果然人不可貌相,原来你还是个被男人玩弄过感情之后对男人赶尽杀绝的主。
“哦?居然还留下了证据吗!可是我不太喜欢侦探游戏没有注意到哎!这要怎么办?”
带着轻佻笑意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姬夏头一次觉得五条悟的声音竟如此悦耳。她睁开了眼抬头望去,洞穴的顶部在此刻轰然崩塌,露出外面阳光灿烂的天幕。
姬夏的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一刺,“唰”地流下泪来。
崩塌的巨石径直朝着阵法中心的棺木砸下,石田绫子只来得及用咒力将棺木击飞,远离塌方的位置。她反手探进笼子,扣住姬夏的喉咙,声色俱厉地大喊:
“给我住手!不然我要了她的命!”
我说这位姐姐,您是不是忘了些事儿?
刚刚还利用她可以不断复活的能力放血运行法阵,这会儿就开始拿她的命威胁人了?
姬夏闻言没忍住笑出声,突兀的笑声让五条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太理解她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都笑得出来。
他一路找过来的时候是很愤怒的。
愤怒于熊本当地的高层内部有诅咒师的卧底,愤怒于自己被高层踢皮球的作风拖时间,导致他错失了第一时间得知姬夏出事了的机会,愤怒于姬夏的一时好心被有心之人利用。
更愤怒于她此时被人折断四肢封锁咒力丢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的样子。
然而此时性命受到威胁的那个人,居然还在别人放话要弄死她时笑出了声?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哈哈哈哈……咳……”
姬夏越笑越停不下来,笑得幅度太大以至于牵动了伤处,突如其来的钻心的痛,差点让她被口水呛死。
石田绫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粗暴地掐着姬夏的脖子将她拖出来挡在身前,闪转腾挪移到了被打飞出去的棺木旁。
桔梗花香提神醒脑的功效让姬夏被痛觉侵蚀的大脑短暂地清醒了一下。她有些好奇地低头向棺木里看去,正对上少女恬淡的睡颜。
棺木里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正是青春靓丽的年纪,雪肤红唇,乌黑的长发缎子一样披散在胸前。毫无疑问,她是个美人。
可姬夏莫名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夏日的阳光热烈又灿烂,被纯白的遮光纱帘挡在外面,偶有空调的冷风吹过,便扬起一圈圈波光粼粼的凉意来。
电脑机箱里的风扇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世一样地散着热,显示屏却尽职尽责地亮着,游戏的登录界面上,密码刚输了一半。
身着吊带短裤的少女光脚站在木质的地板上,凉意便从脚底传上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什么鬼?她刚刚不是还被人挟持在山洞里,怎么现在就回到了穿越前自己的家里?
姬夏抬起手,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着的熟悉的咒力波动,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
这个幻境真是布置得一点也不走心。
她早就从世界意识处得知,两个世界的规则是不互通的,自己如果真的回家了的话,那身上的咒力和术式就会消失不见。而构造这个幻境的人显然不太清楚这一点,只机械地提取了她想回家的愿望和在家时的记忆,试图以此使她陷入幻境里。
“太没有难度了。”
姬夏叹了口气拉开房间的门,幻境便如同镜面般支离破碎。
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可再睁眼时,却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回归现实,而是端坐在一间古朴的日式小屋里,身前正摆着一面梳妆镜。
姬夏好奇地向镜子中看去,惊讶地发现,镜中映出的脸,正是陷入幻境之前,棺木中沉睡的少女的脸!
自己这大概是不小心串门串进别人的幻境里了。
幻境大概只有幻境的主人意识到这并非真实的时候才能破除,姬夏试了几次也只是能将视角从这少女的身上移开,没有实体,幽灵一样飘在半空中看她对镜描眉化妆,浑身洋溢着即将嫁做人妇的喜悦。
她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声儿轻轻的,却比鸟儿婉转的啼鸣还要好听得多。姬夏心说来都来了,反正自己这会儿出不去,不如听会儿歌享受一下。
可没过多久歌声便戛然而止,姬夏低头望过去,见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孩闯了进来,眼里噙着泪光,倔强地与唱歌的女子对视。
女孩大概十一二岁,穿着粗布缝制还打着些补丁的衣裳,与镜前穿着华贵嫁衣的女子截然不同。
可她那张脸,却同嫁衣女子如出一辙。
“姐姐,能不能不要嫁人,我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不也顽强地活下来了吗?”
女孩的眼泪到底是没能收住,一颗接一颗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昂着稚嫩的小脸,倔强地同姐姐对视,似乎这样就能让姐姐回心转意回到她身边。
“可女子就是要嫁人的呀,姐姐不能永远陪着你的。”穿着嫁衣的女子将女孩拉到身前,细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我们的小沙耶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往后一定会有比藤原少主还厉害的人喜欢你,把你娶回家。”
名叫沙耶的女孩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可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和姐姐一起,就算再苦再难也无所谓,我不怕。”
姐姐收回了手,她垂下漂亮的仿佛藏了星星的眸子,面色晦涩难言:“可我怕了。”
沙耶愣愣地看着她。
“享受过阳光的人,便无法再忍受黑暗,我也一样。我终于有机会成为人上人,不用再忍受缺衣少食的苦楚,我可以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每天都有十数名侍女送来最新鲜的蔬果与饭食,我可以穿着最名贵的布匹裁成的衣物……”
她的语速越说越快,眼中闪烁着沙耶读不懂的亮光:“我为什么要拒绝这种生活,再度回到那个湿冷的院落,继续那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日夜担心受人侵犯的日子!”
“你还太小,不懂得财富与地位有多美妙。”她冷下脸,一双眸子黑得仿佛什么吞噬人心的漩涡:“沙耶,姐姐明天就要嫁人了,你要为姐姐高兴才对。”
黑木奈绪嫁人了,成了藤原家的少夫人,藤原奈绪。
瘦瘦小小的沙耶躲在人群中,遥望着自己姐姐的婚礼,到底还是没有出现在姐姐面前,为她送上唯一一份来自家人的祝福。
姬夏的视角被困在黑木奈绪十尺之内,她只能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远走,最后消失不见,回过身,却依旧是热热闹闹的大婚现场。
幻境中一天的时间过去,姬夏就算再迟钝也能觉察到,那个一次又一次杀死自己的石田绫子,就是幻境中这个瘦弱倔强的黑木沙耶。至于为何她与\索达成了协议重现在一百多年后的现代,还不遗余力地想要复活自己的姐姐,暂时还未可知。
接下来的时间就像是按了快进键。姬夏看着藤原奈绪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夫家每一个人,在藤原家少主的面前极尽恭顺。可她就算穿上了华服也不像贵人,骨子里一直是那个卑微怯懦的自己。
这样的境况一直持续到她为藤原家的少主诞下了长子太郎。
那是一个极具咒术天赋的婴儿,一出生身上便洋溢着蓬勃的咒力。藤原家上下对这个小少爷的到来欣喜若狂,连带着对生下他的母亲也高看了一眼。藤原奈绪终于享受到了众星拱月的滋味,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在接下来的几年内陆续生下了二子次郎,三子三郎,四女京子。
每一个孩子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咒术天赋。
这期间黑木沙耶也曾来拜访过她,几年的时间过去,当初那个瘦小稚弱的女孩,早已成了冷艳寡言的成年女子。她过得似乎也不差,气色与穿着都是上佳,只是每次来访,看到奈绪高高隆起的肚子,都会不悦地蹙起眉头,用称不上善意的目光扫过藤原家的每一个人。
姬夏真心觉得这几个孩子像吸干了藤原奈绪的精气似的,如今她肚子里怀着第五个孩子,面对来探望她的黑木沙耶,明明只相差五岁的姐妹俩,如今看上去却像是差了二十几岁一样。她像是看不见沙耶的冷脸般,只一脸痴迷地向妹妹描绘着自己的幸福。
这种幸福在黑木沙耶的眼里,不过是空中楼阁。
她的姐姐因为生育几个孩子而逐渐年老色衰,当初的藤原少主已经成了如今的藤原家主,他一边贪图着奈绪为他生育更多天赋出众的孩子,一边在外面花天酒地寻花问柳,相好的风尘女子能从花街这头排到那头。
沙耶数次想将事实告诉姐姐,可每次说了不到一半她便开始疯魔,尖叫着让她不要说了,不要试图破坏她的幸福。
在藤原奈绪的眼里,试图破坏自己幸福的妹妹就像是吃人的恶魔,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
飘在空中旁观的姬夏,不知道叹了进入这个幻境之后的第几口气。这姐妹两人一个蒙昧,一个偏执,她几乎都能预见接下来该是如何的不欢而散了。
第9章 扭曲的爱意、今日的藤原家主照例在花街柳巷鬼混到深夜才回来。被醉鬼弄出的声响惊醒的奈绪慌忙从被褥中爬出!
今日的藤原家主照例在花街柳巷鬼混到深夜才回来。
被醉鬼弄出的声响惊醒的奈绪慌忙从被褥中爬出,温柔地将丈夫沾满了酒气的外衫褪去,接过侍女端来的醒酒汤,温言软语地劝她喝下。
奈绪全身上下最绝妙的便是她这把好嗓子,连久负盛名的歌姬都比不过她。藤原家主被这浸了蜜似的嗓音一劝,恍然间以为自己还身处温香软玉的温柔乡,想也不想地将她扑倒在地,急三火四地就要干那档子事。
可身怀六甲的奈绪哪经得起这么一摔,当即捧着肚子叫起痛来,痛呼声与血腥味终于唤醒了藤原家主被酒色熏坏了的脑子,他惊慌失措地叫侍从去请大夫,紧张地在院落内走来走去。
所幸母女平安,排行第五的小丫头提前了几个月来到这个人世间,小猫似的裹在襁褓里,虚弱得连哭声都几不可闻。
藤原家主冲进了屋子,对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奈绪不闻不问,面露心疼地抱起了早产的小女儿,可不过是转眼之间,他脸上的心疼之色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板着脸将女儿塞回了侍女的怀中,迈着大步离开了这间房屋。
这个小女儿,天赋比起她的几个哥哥姐姐们,实在是天差地别。他回想起白天在花街柳巷里,那位大人的侍从向他提出的交易,快步走向书房,挥笔写就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
那位大人所说的交易,他藤原康信答应了!
书房和藤原奈绪所处的卧房不过一墙之隔,姬夏轻而易举地便能看清书信之上的内容。她被信中提到的交易气得对着藤原康信一通狂骂,恨不得此刻生出实体来狠狠地揍他一顿。
这个杀千刀的狗男人!为了让自己的家族在咒术界更进一步,居然要将自己的妻子卖给加茂家一个分家的少主,让她去给别人生下天赋出众的孩子!
藤原奈绪显然体质特殊,不然以藤原家咒术资质平平的基因,绝对生不出那四个天赋异禀的孩子。而现在只因为早产的幼女天赋一般,他就要将妻子卖掉,简直是狼心狗肺!
姬夏几乎都能猜到接下来的情节了,她同情地看着一无所知的藤原奈绪,期盼着黑木沙耶赶快杀过来把她姐姐救走。
不过黑木沙耶的消息似乎不是很灵通,她到底还是没能及时找过来,姬夏只得随着才生产完还很虚弱的藤原奈绪再次变换视角,辗转来到了加茂家的分家。
分家虽说比藤原家家大业大许多,但这里的人对待奈绪的态度甚至还不如藤原家。在他们眼里,奈绪只是他们花钱买来的一个用来生育优秀子嗣的机器。机器而已,只要保证她没有坏掉,还能运转,那就没什么大问题。
奈绪终于怀上分家少主的孩子时已经进入了冬天,当大夫确认了她真的怀孕了之后她才被允许住进有炭火取暖的房间。她轻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死气沉沉的眼睛终于又重新有了亮光。
说实在的,要不是姬夏被困在藤原奈绪周遭十尺之内出不去,她是真的不想继续看下去了。藤原奈绪无疑是可怜的,她作为一个柔弱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被掌握着财富与权柄的男人当作生育的工具,甚至为了利益被当做货物交易。
可她完全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简单粗暴地将这一切不幸归结于虚无缥缈的命运。姬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不得揪着她的领子朝她大吼让她清醒一点,不要这么卑微地讨好男人,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人的悲哀,总有其特定的时代与社会背景。姬夏讨厌这个封建男权大于天的时代,却没法讨厌那个懦弱的、生不起反抗之心的藤原奈绪。
每天被这封建教条下压抑又荒诞的戏码洗礼着,姬夏觉得自己的心态都快扭曲了。
当黑木沙耶再次出现时,姬夏只觉得她如同天神降临。
虽然她周身洋溢着的气息彰显着她现在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诅咒师。
黑木沙耶毫不留情地屠杀了分家里除了藤原奈绪以外的所有人,她一步步走到瑟瑟发抖的奈绪面前,沾着鲜血的手掌轻抚上她略显苍老的面颊。
“姐姐,这个孩子不能留,我们把它打掉,我带你走,过你想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她的眼神是那样诚挚那样迫切,姬夏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哭求着姐姐不要嫁人的小女孩。
可奈绪只觉得眼前的妹妹仿佛地狱深渊爬上来的修罗恶鬼,她不住地告着饶,流着眼泪拼命地向后闪躲。
“沙耶!姐姐求求你!你放过他吧!求你了!”
她的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配上那副早已开始衰老的面容,显得有些滑稽可笑:“只要让我生下他,只要我生下这个孩子,我就是大功臣,我可以过上好日子的……我能过上好日子的……”
黑木沙耶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女孩了,她作为诅咒师,手上早已缠绕了无数条人命,自然不会对一个还没成型的胚胎手下留情。她一言不发地打晕了奈绪,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藤原奈绪再次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逐渐安静下来,看起来似乎是接受了失去那个孩子的事实。黑木沙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财如流水般地花出去,为了维持姐姐梦寐以求的富贵日子,她不得不早出晚归,不辞辛劳地干着诅咒师那些肮脏的活计。
直到有一天,藤原奈绪带着侍女出门逛街,偶遇了她的大儿子太郎。
当年在她怀中哭闹的小娃娃如今已经成长为十二三岁的俊秀少年,奈绪甩开跟随她的侍女,一路尾随着他来到了藤原家的宅邸。
并没有什么期盼中母子见面执手相看泪眼的场景出现,少年毫不留情地甩开奈绪抓着他衣袖的手,仿佛驱赶什么讨人厌的蚊虫。
“都是你!你为了荣华富贵攀附高枝!抛弃了我们与父亲!最后还派诅咒师来杀了他!你不配做我的母亲!”
愤怒的少年拂袖而去,将藤原奈绪关在藤原家的大门外。她大张着嘴想要痛哭,却被无尽的悲伤与惶恐堵住了喉咙,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