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小的手术，”池柚感觉他快哭了，又补了一句，“肾结石微创手术，做完马上就可以出院。”
黎泽松了口气，肩膀也微微塌了下去了一点：“对不起啊，我现在没办法送你去病房。”
“没事，”池柚还是想知道他异样的原因，压着嗓音，努力柔声问，“你怎么了？”
黎泽垂下眼睫，池柚看不到他藏起来的情绪，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像熬了太久的药，混浊的苦涩。
“我妈……在狱中心脏病犯了，现在申请了保外就医。”
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道道黑烟争先恐后地涌入池柚的肺中，池柚不能熟练地像抽烟一样轻快吐出，只能任由它们在体内兜了一圈迷路得乱闯乱撞，窒息感遍布了全身。
她愣了很久，延迟的每一秒，黎泽的信心就少了一大截。他只好开口：“我先走……”
突然，黎泽酸涩无比的眼睛一下子得到了抚慰，因为他看不到了池柚，因为她抱住了自己。
池柚还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小孩睡觉一样。
黎泽的下巴碰到了池柚的头发，轻柔的带着一丝痒意，惊讶过后，他偏头将脸贴在她的头发上，闻着她身上清甜的味道，类似梨、葡萄、柑橘等水果混合起来的香味，像他们之前去的玫瑰园，一起看过的“艾玛・汉密尔顿夫人”，一起闻过的花香。
他抱紧再抱紧，眼睛微微湿润着。
“咔嚓。”
外婆美美地将照片发给了秦向珊，忍不住跟她分享。发出去的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医院，怕露出马脚又马上撤回了。
“唉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我一个人知道的感觉不是很快乐啊。”
-
池柚手术结束，麻醉失效后，一睁眼看到了好多人。
第一眼就看到了黎泽，她心空了空，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接着看到了秦向珊，陈遇，俞跃，在角落玩游戏的外婆。
他怎么在？我俩还不是那种关系，我妈，外婆，朋友居然都没觉得不对劲，让一个她们只见了一次面的男人坐在我床边？
虽然她克服了进手术室的恐惧，麻醉后意识全无的害怕，但不代表被一群人看着睡觉……她能做到脚趾头自然舒展。
“一不小心就被发现了。”外婆不好意思地冲池柚笑了笑。
池柚：“……”
“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们！你都告诉我妈了，你居然不告诉你妈！”
池柚看秦向珊发火，一秒虚弱地扶着额：“啊……脑子好痛。”
“脑子又没开刀，算了，出院再找你算账。”
“我看这里人这么多了，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占位置了，”外婆要走，还不忘吐槽一句，“这儿的网速真慢。”
“妈，我送你。”
病房人数-2。
俞跃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说你这人，什么时候说话拐弯抹角起来了，我还纳闷着你那天怎么会问我们今天有没有空。”
“你们怎么知道的？”
“外婆给你妈发了一张照片，虽然撤回了，但你妈还是看到了，然后你妈以为我们知道，打电话给我们了。”
池柚不明所以：“什么照片？”
陈遇把手机给她看，是她跟黎泽抱在一起的照片。
“啊……脑子好痛，”池柚尴尬地把被子一拉，钻了进去，闷在被子里的声音听起来可真窝囊，“我想睡了，你们走吧。”
陈遇和俞跃相视一笑，看了一眼某个男人，麻溜走了。
病房人数-2。
“她们都走了。”
池柚装睡。
黎泽怕她闷着，把被子折下了一点，露出颤颤的睫毛。
“有空了我再来看你，我就在你楼上。”
预感到他要走，池柚睁开了眼睛，有些话想跟他讲，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保温杯里的水不烫的，餐我给你定好了，等会会直接送过来。”
他越这样，池柚反而越愧疚，这时候他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你去陪阿姨吧，自己身体照顾好，我什么事都没有。”
黎泽沉默了一下，突然声音低低地，沉沉地说：“可以握着我的手再说一遍吗？”
池柚看了他一眼，脆弱得堪堪欲坠的小瓷瓶，真想马上护在怀里。她从被子里伸出手，黎泽的手冷得她心脏都紧缩了一下：“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姨。”
黎泽在经过了无比黑暗的三天后，终于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光亮出现在了远方。他握紧了池柚的手，像大冬天出门前那一瞬，忍不住要在炉火前再来回烤一遍手。
不是无用的。
又能撑着走一段了。
第49章 “合作吗？”
池柚三天后就出院了，走之前她去找了黎泽。
黎季月已经结束了手术，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情况良好，不久后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池柚听完，松了一口气。
“我太困了。”黎泽闭上眼睛，脑袋一歪，靠在了池柚的肩膀上。
池柚任他靠了一会，逐渐偏过头，他的疲惫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她的眼底，一动不动的睫毛，软软地筛过灿灿的阳光。
那个冲动的吻后，他们之间迅速拉进的距离让池柚感到慌张。
她不讨厌黎泽碰自己，甚至已经习惯了，好像妈妈外婆，陈遇俞跃也习惯把黎泽视为池柚男友进行时。
“我等会要去办出院手续。”
黎泽仍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什么时候？”
“马上啊，十分钟后。”
“这么好给我十分钟啊。”他抬起头，眼睛眯着，难得的笑意。
“我没说给你，我走到窗口要十分钟。”
“伤到了。”黎泽扁了扁嘴，直起了身子。
可怜巴巴男人最好命。
“好吧，给你五分钟，”池柚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我等会跑过去。”
黎泽笑了，以为肩膀会落下忽来的重量而做好准备的池柚，因为耳畔突如其来的热气而僵了僵身体。
唇间溢出的温热拂过耳廓，他低语二字：“谢谢。”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肩膀一空，黎泽乖乖坐直了。
池柚心里奇怪着五分钟过得这么快吗？但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黎泽，等他先开口。
“医院里跑起来可不是好事，慢慢走过去吧。”
很清淡的语气，很正常的嘱咐，池柚听完不免感到了一丝难受。
“后面有空的话……把你的衣服拿走吧。”
“衣服？”黎泽想起来了，笑意渐浓，“那我给你打电话？”
“嗯，走了。”
-
池柚年假结束，八年攒的年假休了一个月都不到，着实有些大亏。
她交上去的候选人名单已经过目，反正董事长只说一句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做，让池柚自己安排培养候选人。
池柚叫来了副总监。
整个IT部门，池柚的年纪并不大，但因为被员工神化了，所以不管比她大还是比她小，一律尊称“池姐”。
池柚只称呼副总监“丁姐”。
丁卉比池柚大五岁，是池柚的学姐和职场领路人。
她是一个好人，池柚刚入职的时候是她倾囊相授，才少走了很多弯路。职场上的好人，不是家底厚就是有背景。
丁卉是后者，她的背景是对面企划部总监，她的未婚夫。
池柚从菜鸟一路高升到最后与丁卉成为竞争对手时，她取得了人生第一次不战而胜。
丁卉奉子成婚，很快就从公司离职了。
两年前，丁卉净身出户，连孩子都没争取到。她之前在麦通人缘很好，联系到了以前的同事，得到了一个内推机会。
池柚面试的她。
丁卉的能力不亚于池柚，没了婚姻、家庭、孩子的束缚，短短两年时间，她就爬到了副总监的位置。
她们俩似乎又回到了略微紧张的竞争关系。
池柚偶尔防着她，偶尔也会把权利下放给她。
池柚想起自己升到一把手的位置，退位的陈总警告了她，毕竟一开始她想扶持经验更足的丁卉。
“你没赢，是丁卉傻逼。你现在被架上去了，只能把自己当成男人，你的子宫只能源源不断地孕育出你的精力，来把持住你的位置和将你上面的男人拉下去。你胆敢用结婚生子这种放屁理由离开这个办公室，哪怕我死了都会掀开棺材板来骂你。”
陈总年纪不大，当时也就四十多岁，三年前乳腺癌晚期，离开了。
池柚想：她现在扶丁卉上来，陈总应该不会半夜托梦来骂自己吧。
“丁姐，为了能让我尽快退休，咱们加油吧。”
-
培养丁卉的这段时间，池柚把很多事都交给了她。八年打工时间，她头一次体会到了早九晚五的职场作息。
大概十天后，黎泽给她打了个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很多。
“你在干嘛呢？打算点外卖还是在外面吃？”
17:40，池柚已经到家了，她正打开冰箱，冰箱里只有一盏自带的灯。
“你在家？”
“嗯，也可以拿着菜去你家做饭。”
池柚关上冰箱门，转了转眼珠子：“我已经点好外卖了。”
“啊……”扬声器里传来黎泽沮丧的声音，“我这一冰箱的菜明天就要坏掉了。”
“可我的外卖已经到了。”
“放着明天吃可以吗？”
“不可以，外卖本来就不健康，放一晚上更不健康了。”
黎泽只好说：“那你明天别点外卖了。”
池柚憋笑：“真的有一冰箱的菜啊？”
“对啊，我要做葱油梭子蟹，菠萝牛仔骨，芦笋炒虾仁……”
“好了，你别说了，我挂了吃外卖去了。”
“……”
电话一挂，池柚立马从衣柜里穿上他的外套，拿上车钥匙出发了。
池柚来到黎泽的小区，一看到大门的道闸杆她才记起来这里安保系数很高，外来人士进不去。
她尴尬在道闸杆前停下，准备给黎泽打电话，但是杆子自动抬了。
池柚一头雾水地往前开，后视镜看到传达室的安保出来了，她又停下了。
“您好池小姐，您的车位在G1区1003。”
池柚听得一头雾水：“我的车位？”
“业主黎先生购买的，登记了您的车牌号。您一直没来，他让我留心您的到来。”
说是留心，实则包了个千把块红包，安保叔叔才会睁大眼睛等候金主妈妈的到来。
池柚失笑：这个男人真的是……诡计多端又料事如神。
她打了个寒颤，感觉要长恋爱脑了。
池柚顺利停好车，坐上了电梯，站在黎泽家门前，心里有一种轻微触电般的雀跃。
她按了按门铃，门很快就打开了。
穿着围裙的黎泽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开车来的。”池柚没等主人邀请，自己进去了。
黎泽像死机了一样愣在原地，池柚好笑地提醒他：“拖鞋。”
“哦！拖鞋……”黎泽没打开鞋柜，反而从抽屉里单独拿出一双用无纺布包着的拖鞋，拆掉包装，弯腰放在她脚边。
她换上拖鞋，愣了一下，是合脚的。内心燃起微妙的喜悦，虽然这个男人仍旧呆呆的，好像还没接受她突然到来的现实。
“你看起来不太欢迎我啊。”
“不是……我只是……”
声控灯突然暗了。
“这灯怎么还不去修，”池柚在昏暗的环境中朝他走近了一步，“继续说啊，你只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池柚笑了一声：“你想到给我买车位，却想不到我会来？”
黎泽支吾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池柚又靠近他了一些，只要再前倾一个角度，她就能抱住他。池柚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闷笑一声：“我有这么可怕吗？你都不呼吸了。”
“我……紧张。”
客厅没亮灯，只是不远处的厨房有光透了过来，池柚视线平直地看着他，看他脸红了于是软下声来：“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我。”
黎泽低下头看着她，他的双眼似乎能将池柚的影子都裹起来吞没：“这话太累赘了，去掉不需要的形容词，我很喜欢你。”
声控灯亮了。
池柚这座冰山被真诚的目光发现了底下的火种，有人用真心凿碎坚冰，火种才能得以裸露，有了点燃的机会。
“你上次问能不能追我，我有答案了。”
“你说。”
“我要说很久，你别打断我。”
“好。”
“我做一个软件，是不可能一气呵成地把整个程序写完，我们都是将一个程序分割成一个个小模块，pass掉小问题，大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现在的问题，就是你。但是我到底爱不爱你，喜不喜欢你这个问题太大了，所以我需要分解掉这个问题，模块化地分析我对你的需求。”
“你厨艺很好，我不会做菜，而且感觉我们口味也很相似，所以我想蹭你的饭，做你的饭搭子。”
“我很忙，辞职后我要创业，我又会回到工作狂的状态。所以我希望你比较闲，虽然没看过你工作的样子，但想想肯定比我闲一点。”
“我们两个人的家庭都比较特殊，产生家庭矛盾的几率小，因为我跟沈彦川分手的导火线是他的父母，所以我比较在乎这方面。”
“和你接吻的感觉很好，我对你产生了性的需求，所以我想你成为我的性-伴侣。”
“……”
黎泽愣住了，他那感性的大脑一时之间没跟上池柚强大的理性思维。
“我对你有以上的需求，如果我们的需求同时得到满足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黎泽眸光暗动，睫毛不自信地轻颤着：“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说的在一起是字面意义的在一起。”
“是的，我想要一个符合我需求的‘伴侣’，不是情侣。”
黎泽没有说话。
池柚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她明明知道黎泽那昭然若揭的心思，虽然伤人但她还是想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她继续：“只要有一方觉得他的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双方就自然地断掉，也就不会有所谓‘分手’导致的伤心难过。”
黎泽突然眼睛亮了亮：“那要是我们的需求一直匹配住了，岂不是永远都在一起了？”
池柚愣了愣，回想一下又觉得这话没毛病。
“可以这么理解，”池柚看着他，“但人不可能只被一个人吸引的，你也会爱上别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