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
他们看着面色难看的大督学，他是嫉妒苏家的盛名？
当年苏文和年少得志，当中还有一段往事。
书院虽然只对官员子女开放，但这些人自小便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参加科举取得名次也并不稀奇。
还有一些中了举进京赶考的平民子弟，却是要先到书院拜会，意为师从此处，书院意思性地给予他们一些照拂，再去科考，二者皆有荣光。
可是那江宁出身的苏文和，却将此互惠互利的惯例称为陋习。更放出话去，自己身在江南苦读十数载，与书院何干？
若只是个普通的狂生也便罢了，偏偏他还成了宋国最年轻的状元郎，狠狠地拂了书院的面子。
大督学如此针对苏晓月，也未必全无私心。
香还没燃尽，苏晓月就答完了卷。
她没有再看，将笔墨收好，抬起头来看着众人一笑：“我答完了。能交卷吗？”
大督学冷哼道：“拿来便是，你先不要离开，若是不能及格，你便依照先前所言，不必再来，老夫会去跟皇上如实禀明。”
苏晓月低头吹了吹未干的墨，将试卷小心地递给大督学，随后从容地站在一旁。
大督学虽然心知她很可能不是胡写乱写，但也不认为她短短一月就能蜕变。
他接过试卷，低头一打量，心中震动万分。
试题是他亲自出的，其实比起往日的考校更偏一些，选的也都是些书中不常用的典故诗句，平常学的很少。
他不是不知道陶章会给苏晓月提前准备，只是就连陶章自己原本都没有料到，苏晓月竟能将那些典籍整本都背诵理解下来，他又怎么会相信苏晓月能通过考校。
“这...这如何可能？”
大督学喃喃自语，若说别人出题，他还能怀疑是舞弊，可是他亲自监督直至考校开始，别人根本不可能有接近试题的机会。
没有错漏！
竟然全都是正确的！
除了策论文法略微有些生涩，但也见解独到透彻。
其余的全都与书中一般无二！
督学们见大督学怔住不动，迫不及待地将试卷抢过去传阅一番，俱都连连称赞，除去答卷完美无缺，书法也很是令人称道。
陶章凑过来看了一眼，心中甚慰。抬头看着苏晓月，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
众人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苏晓月是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心中暗暗感谢林铮，若不是他最后的书卷，这些问题自己未必能全都知晓。
她正有些得意，大督学的面色却愈发阴沉。
他重重地一拍试卷，气愤地对着苏晓月说道：“苏姑娘当真认为我书院是可以随意戏弄的吗？”
“啊？”苏晓月不解，自己答对也有错了？
大督学面露恨色：“你既然可以答上来，又为何一月前要交白卷？”
他当然不相信苏晓月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突飞猛进，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
这是苏家的人天生孤高自傲！
她苏晓月，狂妄！
事已至此，为了苏家的声名，苏晓月不能再说自己临阵磨枪。
她必须得不次于她的姑母，是个不折不扣的江南才女了！
思及此处，她偷偷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先生，见到陶章也在面带鼓励地看着她，心中一横。
她故作嚣张地斜视着大督学，表现出一副在座的各位都是渣渣的态度。
“哦，那日我心情不佳，不想写字。”
陶章哈哈大笑。
几位督学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苏小姐，竟比她爹当年，还要张狂几分。
大督学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正要发作，却听到陶章突然说：“这试卷，及格不在话下。依当日所言，等两日后放了榜，苏晓月便可按惯例到天字甲班学习。苏晓月，你可要改改性子，认真读书，才能不负圣上所托。”
苏晓月自然顺势点头应承。
大督学听见陶章提起皇上，这才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她已经证实自己有资格进天字甲班，如若自己再纠缠不清，恐怕圣上真会降罪。
他没再多言，起身也不看屋内众人，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剩余的几位督学只好象征性地夸赞苏晓月几句。
陶章命差人收起试卷，还要待与其他生员的试卷一起批阅放榜才行。
待一切妥当，他出于避嫌不能跟苏晓月多言，只是赞许地对她点了点头，心情很是愉悦地跟在几位督学身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此时门外锣声又响，众生员起身交了试卷，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门。
此次考校也不知为何，题竟然这样难，众人交谈一番，俱都觉得忐忑不安，生怕自己会降到下乘去。
苏晓月透过门缝看到那柳如玉又带着几个人在院中徘徊，不愿与她们拉扯，躲在屋内不肯出去，直到她们等得不耐离去，这才悄悄地出了门。
她左右张望见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这才放心地准备回家。
书院考校后有两日沐休，待到放榜重新调配等级，众生才会继续上学。
今日苏安并不知她会提前回府，所以没有来接她。
她站在山下有些为难，此处离城内尚有一段距离，若是走回去实在有些不便，也没有其余的马车等候。
路过的生员认出她是苏晓月，俱都对她嗤之以鼻，再不像当初那般一脸艳羡。
且等着考校出了结果，这草包休想再得意下去！
她左右顾盼，隐约听见有人喊她，顺着声音寻去，就看到康穆云和康穆清站在康王府的马车旁。
她走过去打招呼，穆云世子一如既往地谦和有礼，小郡主却有些怯懦，半躲在哥哥身后咬着嘴唇看她。
苏晓月也不在意，只说自己回不去了，正不知如何是好。
“苏姑娘若不嫌弃，便与我兄妹二人同乘，反正我们二府相邻，正好家妹有话想对你说。”康穆云主动邀请她上车。
苏晓月一歪头，见康穆清也面带期待地看着她，有些稀奇，笑着就要答应。
却见林铮突然牵马过来，他不喜乘车，若无事时来回都是骑马。
那马儿一看就是上等良驹，在人群中也面色沉静，性格倒是像他。
“男女有别，共乘只怕不便。穆云，我同你一起驾车，你让家仆将我的马送回林府去。”
林铮也不看苏晓月，一本正经地给世子出主意。
苏晓月心中纳闷，宋国对男女大防看得并不这样重，有些女子甚至还敢主动跟自己心悦的男子表白。
她又不是单独跟康穆云乘马车，怎么这位林公子这么古板，像她爹一般。
康穆云原本不解，好友几时有了如此热心肠？
又一看到苏晓月，顿时心中恍然大悟。
听林兄说苏姑娘家中管教甚严，只怕自己若冒失地跟她同乘，苏大人会心生芥蒂。
感激地看了林铮一眼，林兄怕自己失了身份，还主动提出与自己共驾马车，实是贴心。
“啊，对对，不妥不妥。苏姑娘，你与家妹上车吧，我们来驾车，林兄马术极好，你放心，放心便是。”康穆云了然地对苏晓月说道。
苏晓月狐疑地看了一眼对着林铮挤眉弄眼的康穆云，也没有多问，利落地率先上了车，又回头去拉小郡主。
康穆清并未如往日那般跟她耍性子，羞涩地伸出手任她拉着上了车。
马车缓步启程，向城中行去。
第十八章 震惊众人的榜首！
马车行的缓慢，驾车的两人都知道小郡主的心思，没有多交谈。
康穆清有些不知所措，欲言又止地看着苏晓月，车厢内只剩下车辙和马蹄声。
还是苏晓月先开了口：“郡主找我有事？”
康穆清怯怯地望她一眼，将在心中酝酿了无数次的话说出口――
“那日...你交白卷的事情...不是我传出去的...可是...”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难以启齿。
“后来他们向我确认，我还是...还是说了...”她吞吞吐吐。
不知为何，虽然心中不喜苏晓月，但还是不愿她误会自己是那种会在背后兴风作浪的小人。
真到了坦白的时候，看着她澄澈的眼眸，总觉得心里有些惭愧。
无论她是否出于本意，谣言传到如今，她承认苏晓月交白卷一事的确在当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苏晓月看着小郡主鼻子红通通的，眼睛里蓄起了泪珠子摇摇晃晃，还是在努力跟她解释着，将一段段话说的破碎。
她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康穆清因为紧张而攥得冰凉的小拳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
“我知道不会是你，你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这次考校，我过得去。到时谣言不攻自破，你不必挂在心上。”
康穆清闻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些日子压抑在她心头的愧疚和委屈让她每日都过得仓惶。
没想到苏晓月竟然愿意相信她，一下子将情绪释放了出来，不受控制地开始抽噎。
“哎哎哎，你也不小了，怎么这么爱哭啊...我从前被野狗撵的时候都不哭，郡主，你能不能争点气...”
苏晓月见她突然开始嚎啕大哭，也有些慌乱。
她自幼就是个调皮倔强的孩子，遇事也不放在心上，一咬牙便过去了，对着这个娇气的小郡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呜呜...你胡说...我才没有哭...呜呜呜...”
“是是是，你没哭，你唱曲儿呢，别呜了，真难听...”
“你闭嘴！呜呜呜...”
“呜呜呜...我闭嘴...呜呜呜...你看我唱得好不好听...”
“你不要学我！”
“我没有学你...呜呜呜...”
“你还学！”
听着车中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驾车的二人相视一笑。
康穆云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自己的妹妹总是心事重重，他也跟着忧心。
林铮则是感叹苏晓月的豁达坚强，胸中竟有一股骄傲的情绪不断升腾着。
***
这两日赋闲在家，苏晓月没再乱跑，只在苏府乖乖陪着祖母和娘亲。
近来苏文和事务越发繁忙，常常早出晚归。他见女儿越来越懂事，心中也十分欣慰。
经此一事，他更加笃定地要将自己的位置坐牢了。逃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地位稳固，才能保苏家平安。
苏晓月已经有些适应了早起上学的日子，突然在家中休息无所事事，她也十分憋闷。
考校虽已过去，她还是留着林铮的那卷题册，无事便拿在手里翻一翻。偶尔还会看入了神，独自一人发呆傻笑。
青莲和白芍见到这一幕，都以为小姐读书读傻了，担忧地禀明夫人。
苏夫人却早就觉得自己夫君限制女儿才学的行径很不妥当，哪个做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人见人夸呢，只让她二人不要妨碍小姐用功。
苏晓月总算熬过了两日。到了上学这天，早早就起床梳洗妥当，由苏安送着去了书院。
踏入书院的大门，此处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今日放榜，榜单会张贴在入口处的高墙，人人都可以随时查看自己的排名和重新分配的等级。
几个办事的差人站在墙下维持着秩序，只等时辰到了，便开始张榜。
为了杜绝徇私，除了书院的督学和先生，无论是谁榜单也不会提前透露，所以就算两位皇子也不知自己成绩如何。
人越聚越多，苏晓月还看见了文莹和柳如玉等人。她们只斜睨她一眼，等着看好戏登场。
“两位皇子殿下到！快给皇子们让个位置！”突然有人叫喊道。
宋西固和宋瑾瑜面带笑容，一副与民同乐的样子。
二人都心知这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这里的生员将来或许都能为自己所用，俱都不摆架子连连点头。
待走近了，二人一眼便看到了被挤到人前的苏晓月。
这些日子关于她的传言，他们当然心知肚明。一开始为了不让她心中产生隔阂，都极力为她开脱。
可是随着事情愈演愈烈，二人都开始装作不知其详的样子，将自身摘了出来，不愿被她污了名声。
虽然不知父皇心中究竟如何打算，但若是失了人心，对于他们来说也损失甚重。
二皇子宋瑾瑜还好，一如既往地挂着微笑朝着苏晓月点了点头，便站在一旁不再多言。
大皇子宋西固则是直接装作没看见她，刻意躲得远远的与众人寒暄。
二位皇子如此表率，众人看在眼里，也都躲瘟神似的远离苏晓月，好像只是站在她身边都觉得很是不耻。
苏晓月见那二人与入宫那日的态度截然不同，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悉心等着结果公布。
顷刻间人声鼎沸中竟然生生空出了一圈，孤零零地只站着苏晓月自己。准备张榜的差人们奇怪地看了看苏晓月，也没有多言。
苏晓月从容地站着，好像不是人群孤立了她，而是她抛弃了人群。
身边却突然多了一个人。
林铮没有看她，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疏离和清冷。
他好像只是发现这里有了位置，就站在了这里。
紧接着，康穆云和康穆清站在了她旁边。
世子善意地冲着她笑了笑，又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收了笑容，有礼地作了一揖。
小郡主哼了一声，不愿多看她，却固执地站在她身旁，不肯离去。
“晓月姐姐，我来陪你看榜啦！”
话音刚落，从来不出书斋的三皇子旁若无人地走到她身前，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众人惊掉了下巴。
若说林公子和世子特立独行，行事偶尔让人看不懂也便罢了。
这位三皇子可是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仗着皇上偏爱见谁都是张口便骂，他怎会突然和这不学无术的苏晓月如此亲近？
苏晓月心知这孩子定是怕自己孤立无援，来给自己撑腰，心中感动。
又看着无声却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的几人，只觉得无论受多少委屈谩骂都值了！
她轻轻摸了摸三皇子的头，心中万般畅快，笑得明媚灿烂。
她这一笑，众人才意识到，那苏家的女儿除了才名，可历来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啊！
宋西固心生惋惜。美则美矣，可惜是个绣花枕头，已经损了名声。父皇定会重做打算，否则娶回来看着也好。
宋瑾瑜则若有所思地盯着林铮。
庄妃仇视林家，他自幼便被母妃念叨着要超过林家的儿子。
他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偏偏林铮事事优秀，这些年连父皇都越来越看重他，渐渐地他也将这人看作自己的假想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