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月字字铿锵。
“苏姑娘说得好!”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却是二皇子又折返了回来。
也不知他在这默默听了多久,此时突然站出来为苏晓月出头,这是在表明皇室的态度吗?
人群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宋瑾瑜缓缓走到人前,看着大督学说道:“还请大督学如实说出考校那日的情形,叫出先生来对峙一番,还苏姑娘一个清白。
苏大人是我朝状元,又是朝廷命官,我大宋的官员岂能白白受了冤屈?”
众人纷纷议论二皇子贤明。苏晓月却对他这种见风使舵的做事风格很是不耻,翻了个白眼没有作声。
大督学阴沉着脸。
事已至此,他若再执意偏袒文莹等人,只怕自己的名望也会受损,实在得不偿失。
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必叫什么先生了,此次考校的题目是老夫亲自出的,直至考校当日,试卷只有老夫一人看过。”
“若是想要夹带小抄呢?那日何人监考苏晓月?”
二皇子彬彬有礼地提出疑问。
“那更是绝无可能,苏晓月的考场只有她一人。至于监考的先生...有老夫,还有在场的几位督学,以及天字甲班的陶先生。”
真相大白,众人大惊失色。
苏晓月的考校竟然如此严格,还说什么舞弊?荒谬之极!
若说苏晓月与一人牵扯不清也便罢了,总不可能书院的所有督学都对她额外照顾吧。
何况大督学一开始对待苏晓月的态度可是有目共睹。
文莹脸色苍白,原来如此!
难怪苏晓月一直都镇定自若,自己本还当她愚蠢,不知这众人一拱火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就算真找了先生来,就算她没有舞弊,也未必真能开脱。
原来一直被当成傻子戏耍的人是自己!
她心中恼恨,脸却变得快。
她身子状似弱不禁风地摇了摇,眼底蓄上了泪,片刻便哭的梨花带雨。
“苏姑娘,都怪文莹识人不清,受了蛊惑,对你有些误会,现在跟你赔个不是。
耽搁众位同窗读书,扰了诸位督学和先生,文莹再给众位赔个不是。
都是文莹的错,请你见谅,请各位见谅。”
她摇摇欲坠,倒好像受了欺负的是她一般。
说着,她依次向众人行礼。
众生员连连摆手,俱都感激地看着她。
这事本就人人有份,这文姑娘如此识大体,不愧出自素有清名的学士府。
就连几位督学都客气地点了点头。
“是啊,苏姑娘,我们也向你道歉!”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冲着我们来!”
“督学,不要为难文小姐,她也不是有心的!”
众人满腔热血,为文莹鸣不平。
文莹心中得意,苏晓月,你证实了才名又如何,得了人心的还是我。
她悄悄地瞥了宋瑾瑜一眼,却发现他根本没有与众人同仇敌忾,只是面带笑意站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既如此,你们都回去吧,课业繁重,还当以读书为先。”
大督学见事情平息,又摆起了德高望重的架子。
“慢着!”
苏晓月突然出了声。
众人本欲散去,见她还纠缠不清,都心生不满。
文莹倒是不担心,现在人人都向着自己,她苏晓月越闹只会越发显得她胡搅蛮缠。
苏晓月走到文莹面前:“文小姐亲口所说,要一己承担,代众人受过?”
文莹微微一笑,直视苏晓月:“是,苏姑娘还有何不满,打我骂我便是。”
她身后的几人对着苏晓月怒目而视。
“苏晓月,你还敢打人吗?”
大督学说别人不行,对着苏晓月气性倒是大。
“读书人怎能动辄打人,如此粗鲁的事情我可从来不干。”
苏晓月一脸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柳如玉的嘴角抽了抽,肿的像馒头的脸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还想如何?”大督学十分不耐烦。
“咳咳,辱我才名也便罢了。”
她有些心虚地咳了两声...
“入院那日我初到京城,思乡情重,实在没有兴致答卷。
但不管如何,是我有错在先。对于你们的污蔑,我只好大人不计小人过,姑且原谅你们。”
苏姑娘一副大度的样子。
大督学又要发作。
“大督学,您别急啊,老人家要心境平和才能长寿。
您总这样...怕是...
我心直口快,您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啊!”
苏晓月话还没说完,大督学就要背过气去,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苏晓月出了气,便不再插科打诨。
她面色一凛,正色道:“有关我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依照院规,寻衅滋事,如何罚?
污蔑先生,如何罚?
有辱督学,又该如何罚?”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众人瞬间收了声。
刻在门口石碑上的院规可明明白白的写着――放榜时无故闹事,严重者可逐出书院,所有参与者都要自降一级,罚抄院规百遍!
更何况,宋国重文,先生的地位极高。如有不尊师重道者,可是要受所有百姓唾弃的!
苏晓月痛心疾首:“大督学可是我书院上下最敬重的人,他老人家为了书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未成想,今日竟有人说他为老不尊,不但偷偷偏袒我,给我透露考校的题目,还让我夹带小抄。
你们这些人,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无话可说。
可是...可是...
你们如何能忍心寒了大督学临终前的一片苦心呐!”
大督学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他身子骨还很是健壮,怎么这苏晓月句句把他往死了说?
众人越听越觉得不对,谁寒了大督学的心了?
但是细想又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她也没有胡编乱造。确实是他们说的巡考给苏晓月行了方便,可当时谁也不知道那巡考是督学啊!
柳如玉听到苏晓月的控诉里还有她污蔑陶先生的事,登时瑟瑟发抖,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生怕这把火烧到她身上。
文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在面不改色胡说八道这种事上,苏小姐可是从小就勤学苦练、颇有一番心得的。
“文小姐,你先前再三确认过,要独自受罚,对吗?”苏晓月似笑非笑。
文莹终于开始慌乱,她脸色煞白,面带哀求地看着身边的人。
那原本还为她大声叫嚷的几人都退了几步,像是要与她撇开关系一般。
众人霎时间没了声音。
一时冲动护着文莹不算什么,但若是真被逐出书院去,恐怕自己要被家里打个半死不说,前途也会一朝尽毁!
既然她愿代己受过,那便成全她吧。
文莹咬着嘴唇不说话,苏晓月又恭敬地对着大督学问道:“大督学,您历来最重视院规,数罪并罚,这文小姐该当如何处置?”
大督学左右为难,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好怒视着苏晓月。
“你瞧瞧你们把大督学气的,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大督学,您不要心疼我们这些生员,直接决定便是!
若是谁敢反驳您,我苏晓月第一个不答应!”
苏晓月义正辞严。
“你住口!”
大督学颤颤巍巍地憋出了一句话。
若不是被人搀扶着,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苏晓月也不在意,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着文莹不再说话。
你不是装吗?好人做到底啊!利用人心这种事,只有你会吗?
第二十一章 不能说的秘密
“苏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正当文莹手足无措之际,宋瑾瑜突然开了口。
众人见二皇子出来说情,心中一松,俱都感激地看着他。
那文莹更是眉目含情,含着泪的一双眼都快粘到二皇子身上去了。
“我不过是维护院规罢了,殿下对□□皇帝和诸位先圣定下的院规有异议,只管去找皇上说,何必为难我?
更何况,若是今日我真的百口莫辩,被扣了舞弊的帽子,殿下还能站在这里,说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苏晓月并不给他面子,她最反感二皇子这样看似正义明理,实则收买人心的手段。
宋瑾瑜没想到苏晓月如此刚烈,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生气,还是笑着说道:“晓月说得是,是瑾瑜失言了。”
他自然不可能去找父皇做主,现在宋帝一心偏袒苏晓月,真闹到了御前,自己恐怕也会令父皇不喜。
众人见二皇子都对苏晓月让了步,而且言辞暧昧。
心中含糊,开始猜疑这二人的关系。
原本一直看着苏晓月大放异彩的林铮握了握拳,面无表情的盯着宋瑾瑜。
“只是...”
宋瑾瑜继续说道,“文小姐在书院历来成绩不错,其父文大学士还与苏大人一同在朝为官。
苏姑娘当真要为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执意要将文小姐逐出书院吗?”
这便是警告了。
苏晓月原本被宋瑾瑜一声“晓月”叫的直恶心,此时再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心中一沉。
自己可以由着性子胡来,但若是真将文家得罪的狠了,恐怕父亲会受到牵连。
再说...
她想起了身后不由分说为她撑腰的宋珏诚,文家还与他的母亲宸妃有亲戚,到时候只怕他夹在中间也会十分为难。
“那殿下认为该当如何?”苏晓月退了一步。
“违反院规是事实,不可不罚。
但念在文小姐是初犯,不如将她降至人字丁班。
另外...只罚她一人怕是有些不公。
由差人作证,包括文小姐和柳小姐在内,凡是先前有滋事嫌疑的生员抄院规百遍,十日内上交。
晓月意下如何?”
二皇子思索一番,做出了决定。
苏晓月又是一阵恶寒,这人怎么这么爱跟她套近乎。
她想到门口石碑上刻着的密密麻麻的院规,有些意动。
只把文莹逐出书院多没意思,这些人都得付出代价才好!
宋瑾瑜这样的安排,反倒对了她的心思。
她稍加思索,点头道:“我没有意见。但有一点,她们俩...”
她指了指文莹和柳如玉。
“须得向我低头认错,承认她们有眼无珠。”
文莹闻言身子晃了晃,这样看来,她倒情愿被逐出书院去。
当着这么些人向苏晓月低头,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哪还有说话的资格。
大督学也知道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他表示同意后便带着几位督学走了,他现在多看苏晓月一眼都觉得心口疼。
苏晓月只看着文莹不说话,等着她主动过来。
文莹和柳如玉走到苏晓月面前,齐齐行了一礼。
柳如玉倒还算痛快,她现在只想快些离开,她觉得自己的脸疼得厉害,可别是毁了容。
她急匆匆地冲着苏晓月道过歉便捂着脸跑了。
“苏小姐,文莹错了,是我有眼无珠,我向你赔罪!”
文莹低着头,嘴里说着认错的话,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次的泪水可是发自真心,她从来都是天之骄女,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最终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来日方长!
她抹去眼泪,怨毒地看了苏晓月一眼,也跟着柳如玉心有不甘地甩手离开。
众人亦纷纷向二皇子道谢后散去。
苏晓月本想跟众人说些什么,但宋瑾瑜赖着不走,她也不好直接无视他。
话说回来,今日自己一时冲动,的确有些做过了头。
如果不是二皇子及时出现打了圆场,可能自己也骑虎难下,必须与那文莹争个鱼死网破了。
如此看来,宋瑾瑜也还算是帮了她。
“晓月今日倒是令瑾瑜刮目相看。”
二皇子总算有了机会,主动接近苏晓月。
康穆清本想跟他打个招呼,可是见他眼中只有苏晓月的存在,心中失落,却仍然不肯离开。
“殿下,你我不过见了两面,还望殿下自重。”
苏晓月也不给他好脸色,继而笑着说道:“今日多亏了各位相助,晓月感念在心。
尤其是穆清郡主,郡主殿下大度,不顾我们二人先前有些嫌隙,主动来为我澄清作保,仁爱赤诚之心,实在令晓月自叹弗如。”
宋瑾瑜自讨了个没趣,神情却不见不快。
听见苏晓月的话,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康穆清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小郡主除了娇气缠人,实在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康穆清察觉到二皇子的眼神,羞怯地一笑。
她知道苏晓月这是故意让自己在宋瑾瑜面前露脸,心中感激。
宋瑾瑜对着众人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话便转身离去了。
“各位。”
苏晓月见在场的只剩下自己人了,瞬间变得豪情万丈。
“今日我逃过一劫,还考了榜首,须得好好庆祝一番才行。
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去城里的得鲜居吃顿好的,你们可都得赏光啊!”
其余几人都没有异议,三皇子率先双眼放光:“太棒了!晓月姐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苏晓月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小小年纪的皇子殿下,心中顿时有些犹豫。
万一他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
可见他开心的样子,苏晓月也不忍再扫了他的兴。
康穆云似是看出了她的犹疑,主动说道:“你不必担忧,若是宫里问起,就说是我请三皇子同去的。林兄身手好,想必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样安排皆大欢喜,苏晓月又变得欢欣雀跃。
陶章却突然推拒道:“你们小辈去热闹热闹就好,我就不去了,我独自一个人已习惯了。再说先生与学生共饮,成何体统?”
康穆云不愧是宋国最受人喜欢的世子,素来会打圆场。
他打趣道:“先生此时倒担心起自己没有个先生的样子了?”
陶章正要笑骂他两句。却听苏晓月说道:“是啊,陶先生,您若是不去,单单我们几个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