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不认可林铮的作为,但到底还是担心他。
“都是轻伤,已大好了。”林铮乖巧地答道。
林Z见他也听不进自己的劝导,知他性子倔,只好摇了摇头作罢。
“既如此,为父便明白了。那苏氏如今至关重要,经此一事博她些好感,倒也可行。
至于京中的流言,不必去管,等云国的使团离去,自会渐渐消散。”他安慰道。
林铮闻言皱了皱眉,抬起头问道:“倘若儿子对她动了真心呢?”
若他不是在使手段呢?
林Z面色一沉,直直地看着他道:“那么为父就只好叫那预言,不复存在。”
风光无限的苏家没了预言作保,会被多少小人落井下石,下场如何,不言自喻。
“呵。”
林铮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这才继续说道:“儿子不过是玩笑罢了。苏氏于我有利,儿子分得清轻重。”
林Z一脸肃然地盯着他,见他眼眸如同一潭死水,此言不像有假。
这才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为父乏了,你回去吧。”
他今日情绪大起大落,实在有些吃不消。
“还请父亲注意身体。”林铮恭敬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
为免夜长梦多,传旨的宦官当日就去了文家府上。
文莹得了消息,整个人便瘫软在地上。她也不再骄矜自持,当即开始大哭大闹,直言死也不去云国。
那小太监自以为是地揣度了圣上的心思,瞟了文小姐一眼,低声对文学士道:“文大人,皇上可是对这和亲一事看得极重。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
文学士本还面色灰败地哀叹,一听皇上竟是铁了心,再看女儿那要死要活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他心疼文莹是不假,可是文家上上下下还有上百口人,女儿去了云国,他可还在朝中为官。
更何况莹儿这是为国出使,只要女儿不死,他文家的地位就绝不会动摇。
他感激地命人打赏那小太监,将其打发走后,狠下心来咬咬牙道:“来人,将小姐给我关起来看好了,等待使团前来迎接。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老夫先拿你们开刀。”
文莹原本只是做做样子,此时听到她爹竟然毫不心软,顿时真哭了起来。
且不说云国如何,她可近近观瞧过那云翳,长得哪有人样子,简直如同恶鬼一般。
自己若是嫁给他,往后的日子岂不是日日活在阴曹地府?
她越哭越伤心,文大学士也有些于心不忍,可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他扭过头一甩袖子,怒道:“人呢?怎么还不来?人都死绝了吗?”
下人们匆匆赶来,连拉带扯地将文莹带回了房间。
她连摔带砸,寻死觅活。
两个婆子只好上前用白绫将她手腕捆住,怕她咬舌自尽,又用软布塞住她的嘴,这才总算消停下来。
文夫人心痛极了,哭哭啼啼地坐在女儿身旁。
她心知为了文府,女儿非嫁不可。只好劝她随遇而安,但话一出口,心里也不是滋味。
文莹哭得眼前模糊一片,口中囫囵呼喊着什么。
文夫人不敢拿下她嘴里的软布,只好走近了细听,听了许久才听清楚,她喊的是“宋瑾瑜”。
文莹自小痴恋二皇子,这些日子早被他的假意温柔迷住了双眼。此时一回想下来,哪能不知是计?
她心有不甘,不知二皇子为何如此待她。
不想到夜深时,竟真的等来了宋瑾瑜。
也不知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的,屋内的看守都被迷晕,他让侍卫守在门外,独自一人在内,拿下了文莹口中的布。
文莹一见心上人,恢复了些许神智,她身子已经脱力,只好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她早已想通其中原委,并未向他求情。
宋瑾瑜仍是那副儒雅的样子,淡笑道:“文小姐猜的不错,一切都是我的谋划。”
“为何?”文莹声音嘶哑,脑子却清醒的很。
她印象中的宋瑾瑜一直是温柔如水的样子,与此刻有些不同。
现在的他虽然还带着往常的笑意,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可怕。
“其一,你在我院中对苏晓月使的那些下作手段,真当我不知吗?”他凑在文莹耳边,修长的手指爱怜地划过她的脸颊,如同爱人呢喃。
文莹有些发冷,但还是不甘道:“又是为了那个女人!”
宋瑾瑜脸色突地一沉,直叫文莹打了个哆嗦。
他捏住文莹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道:“你如何害人与我无关,可你平白脏了我的院子。
不管我将它送了谁,我的就是我的,我的东西便谁也不能碰。你可倒好,那墙上还沾着陶章的血呢!”
文莹瑟瑟发抖,疼痛使她愈发恐惧。
他算计这么多,竟只是为了那染了血的白墙!不是为了苏晓月!
不!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二皇子!
她心中惊惧不已,只想远离这个让她无比陌生的人。
宋瑾瑜很欣赏她的惊恐,松开手掌,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凑近轻声说道:“其二,我不管你用什么恶心的手段,给我迷住那云翳,助他称帝。”
文莹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反驳道:“这如何可能?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
还未等她说完,她却突然觉得一阵窒息。
宋瑾瑜掐住了她的脖子,脸上却挂着迷人的笑意,她脸憋得通红,张开口想要呼吸,如同将死的鱼一般。
直到她眼前开始发黑,他才一把放开她,深情款款道:“我要的是结果。云翳在云国地位不浅,并非全无可能。至于你,若是你做到了,你想要的全都会有。若是做不到...”
宋瑾瑜轻轻一笑,好像在说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把你抓回来,将你剁碎了喂狗。”
文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涌进肺里的空气,她自以为有些心计,能让二皇子为其折服。
这些年他一直无视自己,只是看不见自己的好罢了。
若是一般人,此时只怕只想逃离,可她却感到了臣服。
她痴情地看着眼前更加令她着迷的二皇子,恭敬道:“臣妾...遵旨。”
她要帮这人谋求天下,到了那时...自己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文府的人都很纳闷,文莹哭了半宿,可到了后半夜,她却忽然没了动静。
次日清晨,文夫人又来看她,见她竟然面色如常,大惊失色,担忧女儿是不是疯了。
连连试探却一切正常,可也不敢放开她,只好就这么绑着。
文莹便乖巧地坐着,到了用膳的时候,任由文夫人拿勺子喂她,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文夫人长叹一口气,女儿想来是想通了,认命了。她虽然不舍,却也只能如此。
第四十八章 羊入虎口,送货上门
云翳等人倒是奇怪,虽说此行目的并未成功,可他却夜夜笙歌,全然不似颓丧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连连数日无所事事,云国的使团早已等得不耐。
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圣旨一下至文府,次日那云翳便派人上门来接。
文大学士怒不可遏,蛮夷之人竟如此不懂礼数!
到底是皇上赐婚,理当由那大皇子亲自登门携礼拜访,还要拜见岳父岳母才是。
他这样随意打发个人来,却像是纳个寻常人家的小妾似的。
那人笑嘻嘻地只说他家皇子等得急了,三日后就要离京,言辞间的轻浮更是把文学士气得不轻。
他勃然大怒,推拒道:“老夫舍不得女儿,还要留她住上几日。待到离京之时,自会有我大宋的侍卫送她前去!”
那人也不在意文学士拧眉瞪眼,在他看来,不过区区一个女人,皇子殿下没让她自己归顺,已是抬举她了。
这些宋国人实在多事,什么事情都要做的拐弯抹角。
他悻悻地回了驿馆,将那文氏如何傲慢无礼添油加醋一番说给云翳听。
云翳皱了皱眉头,昨日圣旨一到,他已邀请林铮前来一聚,怎料那人竟然拒绝。
本还想着先将那女人弄来,情急之下他自会方寸大乱,可是这些宋国人竟然连连扫他的面子。
他面露狰狞之色,恨道:“这些可恶的宋国人,待我继了位,非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可到底是宋国都城,他也就只能过过口头之瘾,倒也不敢真做什么。
他恼怒地将驿馆中摆放的茶具碟盘都摔在地上,反正是宋国的东西,他也不心疼。
日日如此来一遍,倒叫驿馆中伺候的下人们都已习惯了。
“云畴呢?云畴那小贱种近几日在做什么?”他突然想起让他此行大败的罪魁祸首,更是怒上加怒。
“回殿下,那狗东西日日躲在宋国宫中,听闻从未出过门,也不与先前庇护他的三皇子等人来往。”身旁的下属将自己查探到的消息告知云翳。
他战战兢兢,本以为大皇子会迁怒于自己,可他却笑了出来。
“他还真以为自己到了宋国就皆大欢喜了吗?当我拿他没有办法?该他做的,他可躲不过去。”
下属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只能赔着笑应和着大皇子。
他动辄翻脸,身边的人说杀便杀,他才到大皇子身边几日,听闻前头那人死的甚是凄惨,他可得小心伺候着。
却当此时,有人来报:“大皇子,那卖梨的又来了。”
云翳来宋国这些日子,若说有什么让他满意之事,便唯有这清甜爽脆的梨子了。
此物云国甚为稀少,他每每想吃,都要派人来从宋国运回去,路途遥远,等到了他手里也不再新鲜。这次前来,可算是过足了瘾。
“留下,你去,给我拿来。”他指了指身边的亲信,那人忙颠儿颠儿地去了,连筐带梨都给云翳拎了来。
大皇子隔三差五就要吃上这么整整一筐,也不知那卖梨的老头从哪里摘来的梨子,个个饱满嫩黄,看得他都有些馋得慌。
云翳早就等得不耐烦,径自拿起一个梨,在身上随意擦了擦,便咬了一大口。
饱满的汁水在口中迸溅而出,他满意地眯了眯眼,像只慵懒的豹子。
他嚼了两口,又在筐中挑挑捡捡,抬眼见那亲信直勾勾地盯着筐中的梨,玩味地问道:“你也想来一个?”
那人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大皇子恕罪。”
“算你识相,滚吧。”云翳满意地摆了摆手,他便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先前那人可就是趁着大皇子不注意,没忍住偷了一个梨,大皇子便将他吊起来打了足足三日,生生打得咽了气。
云翳一边挑梨,一边喃喃自语道:“这些宋国人,个个优柔寡断重情重义。若想成事,须得绝情冷性才行...”
话音戛然而止,他见到筐底之物,突然眉开眼笑。
“小贱种,就差你了。别让本王逼不得已杀人啊!本王可不喜杀人。”
屋内传出他癫狂一般的大笑声,门外守着的人都只觉得不寒而栗。
那一堆他钟爱的梨子,就像垃圾似的扔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
使团离京后,书院就要开始正常授课。
苏晓月几人得了消息,日日抓住最后的机会疯玩。她解了心结,虽说对文莹还有些心存愧疚,但却不如之前那般郁郁寡欢。
二人察觉到她的变化,也都放下心来。
宋珏诚倒是开心得很,那文家天天同他母妃编排苏晓月的不是,他想要辩驳,母妃却碍于情面不许他多说,气得他七窍生烟。
走了也好,以后可终于清净了!
只是云畴与他们愈发疏远,几人也不敢贸然前去打搅他。想等云国的使团离京,他不再有后顾之忧,再与他细谈。
明日就是使团归返云国之日,苏晓月本想在家休息一日,为明日去书院上学做准备。
午后她正要小憩,听说门口有人来找,她好奇地出门一看,竟是云畴。
三皇子早给了他自由出宫的牌子,只要在这京城内,他都可任意来去,却比在云国时还要自由些。
那孩子还穿着那件临行时云王赏给他的有些不合身的衣衫,小脸红扑扑地,似是有些羞怯,手中拿着一个大风筝。
见了苏晓月,他腼腆地笑了笑:“你来了。”
苏晓月照着他的头就敲了一下,嗔怒道:“你要跟阿诚一样,叫我晓月姐姐。”
云畴捂着额头摇摇头。
“我不配。”
苏晓月一瞪眼,还想再教训他,云畴忙岔开话题道:“我想...放风筝...找你...”
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苏晓月眼前一亮,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她方才一眼就瞧见了这个,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筝,几乎快要与云畴一般高。
这下顿时来了兴致,她点点头道:“待我和家里交待一下,我们就去京郊,我知道一个适合放风筝的好去处。”
她转身想要回府,云畴却拉着她的衣摆,低着头,也不说话,一副不想要她离开的样子。
苏晓月见他可怜巴巴的,心道他总算愿意出门,心中定是慌乱的很。
虽说她那次醉酒晚归后,苏文和早嘱咐过她出府去何处都得和苏安说清楚。
可她看云畴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暗想不过是放个风筝罢了,个把时辰就回来,也不必麻烦苏伯。
若是有人跟着去了,他这性子也放不开。
于是便摸摸他的头,牵起云畴的手笑着说:“瞧你急的,那我们这就走吧。”
云畴猝不及防,心中一颤。
他长这么大,几乎从未有人牵过他的手。
苏晓月的手心很温暖,手指修长白皙,却十分有力,与他满是伤疤的身体截然不同。
“你这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感了风寒?”苏晓月疑惑地问道,说罢就担忧地要来探他的额头。
云畴往后退了一步,眼底蓄上了泪。
他低头说道:“我们...还是别去了。”
苏晓月以为自己过于热情吓到了他,松开手忙说:“你不喜欢我牵着你,我放手就是,你不要生气。”
云畴握了握拳,冰凉微汗的手心还有残存的温暖,他看向苏晓月,勉强笑道:“不是,是我突然不想去了。”
苏晓月怔怔地看着他,云畴脸上带着笑,眼底却透露着浓浓的哀伤,泪水聚在眼窝中,将落未落。
从这一个不过年方十岁的男孩子身上,她竟然看到了凄美。
他就像是随风飘摇的柳絮,风一吹,整个人便要散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