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边城的菜色也如此可口,想来还是云翳身份不同。
当初随林铮在知府那里休养的时候,那位大人再三说起这里物产贫瘠,可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想起过往,苏晓月不由动作一滞,吞咽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一不小心,噎住了。
她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一下子小脸就憋得通红。
她左顾右盼,一下看到云翳面前的酒壶,拿起来就要给自己也倒一杯顺一顺。
没想到云翳起身一把将她手中的酒壶抢了回去,斥骂道:“女人家家的喝什么酒?”
苏晓月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可是她噎的实在难受,眼泪都要憋出来了。
饶是被伪装过的脸,云翳也察觉了她的面色不对,当即反应过来,但还是将那酒壶远离了她。
拿起刚才放到一旁的茶壶,给苏晓月倒了一杯清茶。
苏晓月就着茶水顺下了菜,一边捋顺着自己的胃,一边狐疑地盯着云翳手中的酒杯。
从前他还主动给自己喝酒呢,几时变得这么小气了?
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云翳解释道:“这是我云国特制的烈酒,不像你宋国的米酒,一点儿劲都没有。
若是从没饮过此酒,便是最勇猛的壮士,只需半杯,就会不省人事。怎么,你想试试?”
他作势要给苏晓月倒酒,她连连摇头拒绝。
开什么玩笑,自己还要趁势寻找逃脱的机会呢,岂能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
吃饱了饭,苏晓月又被云翳拎回了床上。
她一脸的生无可恋,呆呆地望着屋顶,似乎已经放弃了逃跑。
云翳熟知她的本性,并没有掉以轻心。
那两个宋国人又无声地进来,将桌上的酒菜撤去,再悄然离开。
一整天云翳都再没有离开苏晓月的房间。
除了用餐时的几句交谈,他也没有与苏晓月说话的心思,又恢复了前几日那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好似在默默地思索着什么。
苏晓月心中焦急,可是他不走,她便没有任何机会。
只要她稍有动作,云翳就会回过神来紧盯着她,这样一来,她连留下暗号的想法都难以实现。
天将黑时,两个宋国仆从又送了酒菜来,苏晓月照旧吃得饱饱的。
反正这一路大费周章将她带出来,云翳怎么也不会让她的性命有危险,完全不用担心饭菜会被动什么手脚。
倒是云翳自己,晚膳也只随意夹了几口菜,便又开始默默地饮酒。
苏晓月就这样和云翳大眼瞪小眼地待了一天,好容易熬到了晚上。
谁料他竟不再避嫌出去,而是和衣在一旁的软榻上躺下,看样子是就打算睡在这里了。
苏晓月就是再厚脸皮,此时也有些接受不了。
在马车上也就罢了,晚上她睡觉时,云翳还会坐到车头去与车夫一起。
现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尽管知道云翳对她没有歹念,可她毕竟还是个差点出阁的姑娘,这如何使得?
云翳刚打算合眼,就瞧见苏晓月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岂料云翳一拍脑门,直呼:“哎,竟把你给忘了!”
苏晓月见他直直朝着自己走来,瑟缩着向后退了退,可背后就是墙壁,实在退无可退。
月黑风高,正是采花的好时候。
情急之下,苏晓月咬住舌尖,一副就要与云翳不死不休的哀怨样子。
为了乔装,剃去胡子、遮挡住面上妖冶花纹的云国大皇子,此时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比寻常人高大威猛些的英俊汉子。
云翳俯下身,朝着软弱无力的苏晓月倚了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咬舌自尽,就见云翳伸出了手,于是她便失去了意识。
晕过去前苏晓月见到的最后的一幕,是云翳那张放大的脸冲着她呲牙一乐,说道:“不是早跟你说过了,老子对你这小身板没兴趣!”
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那种全身发软的感觉还在,外加上尽管睡了一宿,可苏晓月却好像一点都没有休息似的,身上的酸痛感愈发加倍。
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屋内竟然空无一人,顿时心中一喜。
勉强扶着墙走到门口,门便哐当一声开了,险些拍了苏晓月一脸。
云翳亲自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包子,冲着苏晓月抱歉地笑了笑:“哎呀,不好意思,你好端端地躲在门后干什么?”
他兴冲冲地将包子摆在桌上,身后的仆从紧随着端来了清粥小菜,恭敬地站在已经坐好的云大皇子身后,三人直勾勾地盯着还在呲牙咧嘴的苏晓月。
苏姑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几位这是在等着她过去用膳,心中不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升腾起来。
打从上回险些被云翳绑回云国时,苏晓月就发现了,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特别喜欢看她吃东西。
尽管总是口口声声嫌弃她不讲规矩,可昨日见苏晓月吃得那么香以后,再往后的饭菜就越来越丰盛。
虽说嘴上还想意思性的硬气两句,可是那喷香的包子不断地还冒着白白的热气,一看就是刚出锅没多久的。
苏晓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口水也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云翳早就摸透了她的脾性,知道她这人有些蹬鼻子上脸,叫她做什么她偏不。
于是便若无其事地叫那两人开始布菜,一副爱吃不吃的样子。余光却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苏晓月一想,再怎么也不能跟好吃的过不去,又磨磨蹭蹭地晃悠了过去,乖乖地与云翳排排坐等着吃饭。
两位宋国仆从伺候云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这位云国大皇子也是惧怕不已。
先前见识过他杀人如麻的模样,总觉得云大皇子若是去嗜血食人恐怕还正常些,哪有一大早上亲自去给被绑的囚犯买吃食的?
没见他一个瞪眼,那卖包子的老伯吓得哆哆嗦嗦,最后连钱都不敢收吗?
他们想不通,其实云翳自己也有些想不通。
他只是觉得瞧这女人吃饭的样子,心中便会感到心安,甚至还有一种奇怪的...萌感。
让一直烦扰他的那些破事儿可以暂时抛到脑后去,只专注此刻,不必忧心后来如何。
云翳不懂自己新增的古怪爱好为何,苏晓月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感受到身边那人晶晶亮亮的甚至闪烁着一些期待的目光,心中却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他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何,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
猛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苏晓月一拍脑门,被这个可怕的想法呛得咳了起来。
这怎么与她第一次见到小郡主时的那种感觉...十分相似?
自然而然地接过云翳递过来的茶水,苏晓月喝了两口顺了顺气,怔愣地看着手中的茶杯,只觉得心中有万马奔腾而过。
他这是...
把她当成什么宠物了?
苏晓月心中如何考量,云翳自然不得而知。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小东西”吃得坐在椅子上拍着自己的肚皮直哼唧,自己简单地垫了两口肚子,就命仆人下去准备。
在看到云翳胸有成竹地备好要出关的东西之后,苏晓月就傻了眼,恨不能把刚才吃的包子都吐出来。
当然,她的反抗是没有用的。
除了用膳的时候,云翳待她还是如常的不讲情理。
不过倒也不尽然,起码云翳再没有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捆起来,堵上她的嘴。
二人蹲在泔水车后头封好的大木桶中,打算就此蒙混出城时,苏晓月已经被前头的酸臭味熏得涕泗横流。
云翳身材高大,这里空间十分狭小,二人挤在一起,苏晓月努力地遏制着自己想吐的冲动。
这人暂时的通情达理看起来实在不算稳定,万一不小心吐了他一身,难保不被剥皮抽筋。
她的胃里不停地翻江倒海,只好努力用最愤怒的眼神瞪着云翳――
他早上让自己吃那么多包子,一定是故意为了解恨!
云翳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欠妥,破天荒地没有对她的怒瞪破口大骂,反而挠着头抱歉地笑了笑,看上去竟然有一丝憨劲。
如今宋国戒备森严,为了顺利出城,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苏晓月本来以为尽管如此伪装,那看似不讲情面的守城官兵定会将自己拦下,到时便可趁机发出响动求救。
最后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她的意,泔水车一路顺利出了城。
等到苏晓月连拖带拽地被云翳扶下车后,她此时唯一能做的,便只有无助地看着又一次遥远的国门,吐得七荤八素。
第九十五章 出军
出了城,云翳显然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他颇怀善意地等着苏晓月恢复了一阵,拉着她上车又前行了一段路后,一声令下,两人被放下了车。
那两个伪装成车夫的仆从朝着云翳行礼道别,驾着泔水车转头又朝城中去。
前路黄沙漫漫,两个人轻装上阵,苏晓月不解地看着云翳。
却见他一声呼哨,没过片刻,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
那匹马看起来比宋国的马儿都高大不少,就算比起林铮的那匹灵驹,也丝毫不弱。
尽管如此,苏晓月怎么说之前也有过一次经历,上次云翳准备的可比这周全多了。
她问道:“不是要换驼队吗?就我们两个?骑着马去云国?”
虽说她早就听闻云国人自有一套应付风沙的法子,可就算云翳艺高人胆大,他们也没有多少粮食啊!
这云国大皇子怎么玩得总是这么野?
云翳当然不理会她的想法,一把先将她扔上了马,二人同骑,没有朝着商路走,反而任由马儿自己寻路。
白马越跑越快,苏晓月瑟缩在云翳身前,一边生怕自己会摔下马去,一边又忍不住想要东张西望。
明知不可能,可她的心中还是怀揣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似乎明白她在期盼着什么,云翳冷哼一声,在苏晓月耳旁说道:“你最好期盼那个姓林的不要来,否则过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这已经不是近来云翳第一次这样威胁她了,难道他还有准备?
看着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好像巴不得林铮不来。
苏晓月心中警惕,又有些担忧,还望林铮一定要平安,千万不要为了她逞能做傻事。
一路风平浪静,马儿在黄沙中七拐八拐,苏晓月总觉得好像其实并没有走出太远。
一直没有人出现拦路,云翳看着倒好像比苏晓月还要失望几分。
忽而转过一座巨大的沙丘,云翳面上一喜,这才拉直缰绳,马儿得到示意,奔跑的越来越快。
等到了地方,云翳停住马放下苏晓月,她因眼前所见而大惊失色,同时也更加庆幸不已――
幸亏,幸亏他没有来。
远到苏晓月目之所能及,放眼望去,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全是云国人驻扎的军队营帐。
车马一应俱全,不远处还有正在操练的云国战士,黝黑的半边肩膀上纹花着云国独有的慕兰花花纹,没有云翳的繁复,却也一看就是颇有身份的云国精兵。
她爹从前不是说过,宋云两国虽不和,但谁也不愿做先战的一方,轻易不会交战吗?
怎么使团刚走,这云国就变卦了?
苏晓月的心思百转千回,一时竟然傻在了原地。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的云翳,此时还不忘嘲讽她:“如何?现在还想要小情郎来救你吗?”
在二人刚一接近的时候,云国的探子早就跟营里报备过,苏晓月还没回答,突然就听见有人高声道:“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我最尊贵的大皇兄吗?”
话音刚落,一人当先急转直出,身后呼啦啦地跟了一群侍卫。
一看清那人的样子,苏晓月就不由咂了咂嘴。
不是她少见多怪,而是这人的打扮,实在让人不太能理解。
若说他在军营中不穿铠甲也罢,可这人满一副恨不能将所有的绫罗绸缎都披在身上的架势。
偏偏还传的松松垮垮,似是刻意要露出跟云翳相似的从脸颊直到腹部的华丽花纹。
这还不够,不知为何,他的头上除了装缀的花花绿绿的宝石,竟还插着几根不知是什么鸟类的羽毛。
他口中虽然喊着云翳皇兄,脸上却全无尊敬之意,更多的是戏谑嘲讽。
长相也完全与云翳不同,这人有些女相,却不是像云畴那般的清秀之感,反而有些...勾栏样儿?
尽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也还是能看出身形纤瘦,一点都没有云国人的那种高大威猛之气。
等他走进了,一看云翳的装扮,脸上不屑的表情更加明显,说话更是尖酸刻薄:“大皇兄怎么这副打扮,莫不是在宋国待久了,想要成为宋国人了吧?那兄弟可要劝劝你,现在可不是好时候!等攻了城,兵器不长眼,大皇兄当心第一个就祭了旗!”
他哈哈大笑,身后的侍卫们便也跟着附和。
这下完了,果然是要攻城。苏晓月心想。
不过眼下她还没有顾及那些的心情。
早就听闻云国的皇子之间竞争激烈,关系不睦。
没想到竟然这么直白,见面就如此剑拔弩张。
以她从前对云翳的了解,就这小身板,还不得被他活撕了啊?
出乎苏晓月意料的是,云翳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却并没有出言反驳,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那人一见云翳不说话,愈发得寸进尺道:“大皇兄怎么不说话?放心,不必害怕,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兄弟亲自为你下葬。哦,对了,就葬在你那刚死的娘身边好了!”
苏晓月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云翳,他娘亲去世了?
这一眼望去,却见云翳双目通红,紧紧地握起了拳头,似乎在拼命地克制着自己。
苏晓月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云翳跟从前真的大不相同了。
上次使团进京时,她可是亲眼看见云翳的脾气大得很,动辄对身边人非打即骂,还险些与大皇子宋西固起冲突。
云翳不想说话,那人却不愿就此放过他。
他正要张口再说,突然苏晓月就说道:“这是谁家的大姐?叽叽喳喳的聒噪死了!”
她此言一出,原本还吵吵闹闹的众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苏晓月吓了一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觉得方才的云翳看起来可怜无助,一时气愤就忍不住替他还了句嘴,没想到这些人反应这么大。
她当然心有不知,这位殿下因为长得妖娆,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说他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