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难道是那些慕兰花?
可她实在看不出那些花到底有什么玄机,还得找个人问问才行...
瞥了一眼身旁这个一看就没什么心机的小丫头,苏晓月灵机一动,突然又停住了步子。
果然还没等她开口,女官马上就跟着停了下来,转身恭谨地问道:“圣女有何吩咐?”
苏晓月装作非常感激的样子,双眼水汪汪地对女官说:“多谢这位大人替我解围。方才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挨几巴掌。”
女官还是板着脸,公事公办地答道:“圣女无需客气,是小人做事不周,还请圣女不要怪罪。”
她虽然这样说,脸上却没有半分自省的样子。
而且这女官一口一个圣女,苏晓月听得实在是别扭,总觉得再这么叫非要给她折寿不可。
但她口中却还是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苏晓月口若悬河,说个没完,就快将这世上的夸赞之词都说了个遍,直叫芸桃看得目瞪口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官古井无波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裂痕。
她终于无法再忍耐苏晓月这些废话,略微提高了声音:“圣女不必再说了,小人担不起您这样谬赞。”
苏晓月哪里管她,依旧在脑海中搜刮着曾经读过的那些书中夸人的句子,继续滔滔不绝。
反正她记性好得很,在这说上个半天也没有问题。
“圣女,圣女...苏小姐!”
女官实在忍受不了,竟连圣女也不叫了。
从她上任以来,上到贵妃宠姬,下到宫女太监,这宫中上下哪一个不是敬她怕她?
好像打记事起,还从没有人敢跟她说这么多废话。
苏晓月见好就收,闭上嘴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就知道,这种假模假式自恃甚高的人,最怕话唠。
“您有话直说便是,小人定当尽力而为。”
女官也看出苏晓月有想法,索性直接点明,不再装傻。
苏晓月要的就是她收起那油盐不进的样子,于是笑呵呵地说道:“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觉得你想来事务繁忙,既然是要去皇后娘娘的宫里,不如让这位芸桃带我去就得了,你先回去吧!”
女官似乎没想到苏晓月的要求这么简单,她打量了芸桃两眼,见她也是一副天真不解的样子,好像二人并无串通。
她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不妥,便点了点头。
随后从怀中拿出一瓶药,递给了芸桃,芸桃忙伸手去接。
女官对着苏晓月说:“这是小人自己配的伤药,对外伤有奇效,苏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敷上一些,能消减些痛楚。”
看来她也清楚那“圣女”的称呼很是令苏晓月犯膈应。
苏晓月连连点头,张口又要开始感谢,女官便逃也似的迅速走了。
等她走远,芸桃才满是崇拜的说:“小姐你可真棒!奴婢还从没见过云影大人对谁这么百依百顺的样子!”
苏晓月大言不惭地挥了挥手:“这都是小意思!”
随后又好奇地问道:“对了,你说她叫云影,那你叫芸桃,你们云国宫里的人,上上下下全都姓云吗?”
芸桃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云是国姓,只有贵人们才能姓云,云影大人的名字是皇上特例钦赐的,这可是许多公主们都没有的福分!至于奴婢的名字,不是云国的云,而是草头“芸”,这是皇后娘娘给奴婢起的名字!云国的女人们,都没有姓氏,从前奴婢连个名字都没有,多亏了皇后娘娘心善...”
苏晓月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什么破地方,连个名字都不配有?
亏得她还觉得那云帝长得不错,这心是黑的长成什么样也没用!
“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到娘娘那去吧!奴婢出来这么久,娘娘身边也没个人照应着,奴婢担心...”
芸桃一提到皇后,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出来了好一会儿,只怕皇后娘娘发现就要着急了!
她心焦地催促苏晓月,苏晓月却并不听话,她想问的话还没问完呢!
虽然那个皇后娘娘听起来很是和善,可是万一也是个满心算计的笑面虎,她就很难有机会和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独处了。
她拉住要匆匆回去的芸桃,心中却突然一动。
她方才说草头“芸”?
苏晓月一把将芸桃拽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道:“喂,我问你,你在这宫里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芸娘的女人?她的名字和你一样,也是草头“芸”。听说过吗?”
芸桃瞪大了眼睛,仿佛她问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
苏晓月为了应付那女官叨叨了半天,现在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疼,实在有些不耐烦。
她推了推愣住的芸桃,催促道:“你快说话啊!”
芸桃这才说道:“芸娘,就是皇后娘娘原来的名字啊!”
这下轮到苏晓月愣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反应片刻,苏晓月拉起芸桃就跑。
“快走,快去面见皇后娘娘!莫让她等急了!”
芸桃被健步如飞的苏晓月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小姐走一步停三步的痛苦样儿都是装的!
等到了皇后的寝宫,苏晓月却没有见到预想中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一滞。
宫墙上的慕兰花纹蔓延到这里就像停止生长了似的,一下子消失一空。
过了宫门,又是一道门。
这道门是如此的熟悉。
苏晓月呆呆地跟在芸桃身后,推开大门,她的眼泪几乎就落了下来。
从院里的陈设到地上的石砖,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她对儿时的回忆――
这里与江南的苏府,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她的家!
那这个皇后,这个芸娘,就是她的姑母,让她爹挂心了一辈子,祖母想念了一辈子,那个苏家禁忌的名字――
苏婉儿!
苏晓月还在发愣,芸桃却比她还要心焦,急匆匆地跑进房去。
苏晓月想要跟进去,一时又有些胆怯,觉得迈不动步子。
没想到芸桃进去片刻,就端着一个水盆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吗?”苏晓月忙问道。
芸桃手上动作不停,她虽然瘦小,干起活来却十分麻利。
她一边洗着巾帕,一边回应道:“娘娘忧思成疾,前几日就感上了风寒。夜里辗转难眠,就在白日里偶尔能小睡片刻。方才奴婢怕她提前醒来,找不见人,这才急着回来。所幸娘娘还未醒,这便等她就好了,您先坐,奴婢给她擦擦脸。”
芸桃有些不好意思,这院里只有她们两人,她挂心着皇后,也就无暇照顾苏晓月。
苏晓月忙表示自己无碍,她跟在芸桃身后,悄声进了门。
这个院子并不大,并没有仿出苏府的全貌,苏晓月还是一眼就认出这里是祖母的那间屋子。
苏婉儿睡得极不安稳,一直蹙着眉头,满头是汗。
她站在床尾,想要看看这个素未谋面的姑母,一下便怔住了。
芸桃细心地为她轻轻擦着额头,她的样子非常憔悴,即便这样,还是令人非常惊艳。
她的长相与苏文和有三分相似,所以和苏晓月也有些相像。
可是尽管睡着,她身上那股超凡脱俗的气质,让见惯了美人的苏晓月还是忍不住由衷的感叹――
这才是真正的仙女啊!
让苏晓月惊诧的却并不是这些。
而是容颜虽美,可苏婉儿的头发,竟然全是银白色的!
第一百零六章 软肋
苏晓月犹自愣着,床上的人突然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目光如水,就这么同她对视在一起。
苏晓月有些手足无措,局促不安地站着,手指不自主地揪了揪自己的袖子。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对着眼前这个仙子般的人儿,似乎嘴边的那声“姑姑”也难叫得出来了。
苏婉儿睁开眼瞧见那个跟自己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孩子,哪能还不知她是谁。
湖水般沉静的双眸中漾起了层层涟漪,还没起身,她就落了泪。
芸桃一见娘娘醒了,本还高兴着,不料无论经历什么从来都是柔声细语不哭不闹的人竟然掉了眼泪,她顿时也慌张起来。
手一松,水盆掉在地上,刚打来的水就着盆子落地的一声巨响溅得四处都是。
芸桃不顾自己被浇了个透心凉,手忙脚乱地赶紧给苏婉儿擦掉她脸上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的水痕。
见她这耍宝的样子,苏晓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苏婉儿也哭笑不得地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自己擦起脸来。
被芸桃这么一打岔,方才还有些紧张伤感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苏婉儿只是伸出青葱玉指轻轻点了点芸桃的额头,并没有责骂她。
芸桃却自责地扁着嘴就要跪下,语气里还带着哭腔:“奴婢...奴婢太笨了,娘娘责罚芸桃吧。”
还没等她跪完,苏婉儿就一把搀住了她,轻笑道:“那地上水淋淋的,你跪下去做什么?快去换一套衣裳,然后将这儿擦干了,莫叫月儿看了笑话。”
简单几个动作,便令苏晓月对这个素未谋过面的姑母充满了好感。
再听她同爹娘祖母那般亲切地唤自己“月儿”,苏晓月的眼眶发红,这些天受得委屈像关不住似的跑了出来,让她想如孩童似的撒起娇来。
时刻注意着她的苏婉儿见状,只是清浅地笑了笑,随即柔声道:“月儿快过来,让姑姑抱抱。”
没想到苏婉儿竟真像哄孩子似的哄自己,苏晓月一下扑到了她的怀里,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伤心,却没注意到被她拥住的苏婉儿闷哼一声,面色猛地苍白起来。
刚换好了衣衫的芸桃一进门见到这副景象,马上焦急的不行,此时也顾不得礼数。
她一把拉开苏晓月,忙道:“苏小姐,当心娘娘的身子。”
苏晓月一愣,抬头望向苏婉儿,不由大惊失色。
“血...怎么会有血?您怎么了?”
只见苏婉儿一身纯白的衣裙,胸口处竟有血迹渗了出来。
她的嘴唇都失了血色,可想而知定是疼极了。可她的脸上还挂着笑,仿佛受伤的不是她似的。
“芸桃,你不要大惊小怪,吓到月儿。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想来是到换药的时辰了,你去把云影送的止血药拿来。”
芸桃知道娘娘惯是个能隐忍的性子,越是瞧着云淡风轻想必就越是痛苦难耐。
她心疼的不行,郑重地叮嘱苏晓月照看好苏婉儿,切不可再让她乱动,自己则小跑着取药去了。
苏晓月不敢多言,浅坐在苏婉儿身旁,担忧地看着她。
她脸色苍白如纸,却还轻声安慰着苏晓月:“月儿不要紧张,这是老毛病了,没有大碍。”
她话虽这样说,苏晓月却分明看见她的一只手缩在被子下面,狠狠地抓着被褥,用力的骨节都发白起来。
苏晓月咬着嘴唇,缓缓摇了摇头,拿起帕子替她擦掉额角的汗水,将她的手拿过来握在了自己手里。
她用力回握着苏婉儿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示意她若是疼就抓着自己。
苏婉儿见到这孩子倔强的眼神,没再推脱拒绝,紧握着苏晓月的手,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切起来。
苏晓月没想到姑母这么柔弱的身子竟能有如此大的劲儿,因而也可想而知她此时到底经历着什么样的痛苦。
她一声不吭地握着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似的。
芸桃急匆匆地回来给苏婉儿换了药,那里头许是有止痛的作用,她感觉到苏婉儿的手逐渐回暖,握着她的力道也轻柔了起来。
果然不出片刻,她的脸色好转了很多,呼吸也平稳下来。
苏晓月收回自己被攥得发红的手,在背后悄悄的活动了几下。
苏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没有刻意出言感谢。
芸桃见这姑侄俩打着哑谜,心道她们的性子还真是有几分相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眼见芸桃出去了,苏晓月这才欲言又止地看着苏婉儿。
后者似乎早就料到了苏晓月心有所惑,率先开口道:“月儿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
苏晓月刚要张口,就听得院中一阵惊呼,紧接着似乎是芸桃讨饶的声音传来。
原来芸桃前脚刚出门去,便瞧见云影折返而来。
若是平日,她自然不敢对这位大人不敬。
可方才刚见到娘娘那痛苦的样子,心中难免有所不平,也是郁结了一口气,这便语气不善地开口嘲弄道:
“大人怎么又回来了?又想要图谋我们娘娘什么?娘娘身子本就不好了,若是还要什么,索性将芸桃的命拿去算了!”
这宫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就算是贵妃娘娘也不敢这么跟她说话,云影被噎得一滞,面色不虞地站定,却没有说话。
芸桃的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娘娘谨小慎微谨慎度日,平日里也总是教导她把持好自己的性子。
今儿也不知怎么了,许是和那位苏小姐待得久了,压抑了许久的心里话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说了出来。
她不安地瞥了一眼云影,见她没有多言,心中更是惊惧。
还没等她开口,从云影的身后缓缓走过来一个人,芸桃见那人影,双腿便不自觉地软了。
她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拼命地磕起头来:“皇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云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抖作一团的芸桃,俊美的脸上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你说...你要将命献给云影?”
那不过是一时气话,可此刻的芸桃哪里还敢多言,嗫嚅着不知如何辩解:“奴婢...奴婢...”
云帝似乎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竟提起了兴致仔细地盯着满头大汗惊厥不安的芸桃。
云影始终没有多言,恭敬地站在一旁。
院内空气都像凝固了似的,芸桃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心里自己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这才听云帝缓缓说道:“既然你所愿,那便...”
“芸桃多嘴冒犯了皇上,是臣妾治下不严,臣妾愿代她受过。”
苏婉儿一身白衣站在门前,直直地盯着云帝的眼睛。
平日里那个温柔婉约的人仿佛不是她似的,她目光坚决毫不退让,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云影都不由微微叹息――
这大云宫里,也就只有这位新晋的皇后娘娘,胆敢这样看着咱们的皇上!
此时只有身后搀扶着她的苏晓月才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位姑姑微微颤抖的身躯,她是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才能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