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定定地看着苏晓月，嘴角一勾，露出了笑意。
相识这么久，除了把狗吓跑那次，林铮见谁都是客气疏离的样子。
虽然唯独对她话多一些，但也少有笑容。
天色朦胧，夏日的晚风，聒噪的蝉鸣，空气中夹杂着的花朵的香气，顷刻间都像消失了一般。
苏晓月看不太清林铮的脸，但她永远记得――
那日傍晚少年亮晶晶的双眼。
和真挚的诺言。
苏姑娘脸颊发烫，像熟透了的苹果。
幸好月色将至，谁也看不见。
“你...你快回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明日见。”
“明日见。”
林铮刚走，苏晓月就听见有人喊她。
“小姐，天快黑了，您一个人站在小园子里做什么？”
她一回头，就看到白芍端着东西站在院里张望。
原来是苏文和怕她饿着，特地让厨房做了几盘点心送过来。
从不亏心的苏姑娘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她拉着白芍进了屋，端起桌上的茶壶就猛灌了好几口。
白芍怕她呛着，不停地顺着她的背。
嘴里还焦急地说：“小姐，那茶凉了，不要喝了，奴婢泡了新的热茶，喝这个。”
苏晓月摆摆手：“无碍的，我就是有些热，太热了。”
“快入夜了，这天也没有那么热呀，呀，小姐，您是不是生病了？”
白芍担忧地要去探她额头，被她推推搡搡地赶了出去。
林铮赶回林府，一进家门，管家果然在等他。
“少爷，老爷在书房一整天都没有出来，不吃不喝的，我担心他的身子...”
林府的管家忧心忡忡。
“你将饭菜热好送来，我给父亲送去。”林铮吩咐着。
饭食一直在温着，管家急匆匆地拿给林铮，嘴里还不停地劝着：“少爷，不要怪我多嘴，这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的，老爷脾气急，但他心中一直记挂着您的...”
林铮温声说道：“放心吧，林伯，我心中有数，你快去休息吧。”
林全愣愣地看着自家少爷，总觉得他今日哪里有些不同。
打从江宁回来他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怎么吵了一架跑出去，回来反倒高兴了？
无暇顾及林全的想法，林铮端着食盒走到林Z的书房门口，敲了敲门道：“父亲，我给您送些吃的。”
说罢也没等林Z答复，推门就进了书房。
林Z余怒未消，却也没有将他赶出去，他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父亲，就按您的计划行事吧。”
林铮没等他发作，说出了心中考虑好的决定。
“你想通了？”
林Z有些诧异，自己苦心孤诣地准备了这么多年，这孩子都别别扭扭地不愿配合。
今天早上又因为此事二人闹得很不愉快，他怎么出去转了一圈就想通了？
但见他终于愿意听话，林Z心中激动，并未深究许多。
他突然老泪纵横：“为父等了这么多年，你总算明白了为父的心思。我知你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但人活一世，怎可遗忘过去？怎可轻易放下过去的人？你娘的孤苦，我一想到心中便痛的很，痛极了！”
其实对于母亲的记忆，林铮完全是一片空白。
但他见林Z激动的泣不成声，只好安慰道：“母亲希望我陪着您，也是想最后给您一些慰藉吧。”
“对，对，铮儿，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母亲这么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我一定要替她复仇！她给你取名铮儿，想必也定是不甘心的，我要把她的一切都给你争回来！”
林Z不再语无伦次，面色逐渐坚毅。
对于这些，林铮不知听了多少遍。
他自幼背负替母报仇的重任，其实他也并不清楚，这到底是母亲的临终托付，还是林Z的一厢情愿。
他只知道他没有一日活得轻松。
他必须得是个优秀的人。
林Z对他的管教十分严苛。
别人家的孩子学会一分，他便必须得学会三分，无论寒冬酷暑还是节日生辰，他从来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在的过。
他想练武，想征战沙场，想做个自在的战士远走天涯，过着不知明日身在何方，是否还活着的日子。
林Z却觉得他得会权术，他得读经史，别人会的他必须要会，别人不懂的他也得知道。
他从没有体验过母亲怀抱的温暖，却要背负着她的命运活下去，他本觉得不公。
既然他不该存在，何必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这次去了江宁，他阴差阳错地结识了那个每日都活得利落洒脱的姑娘。
他见过她恣意张扬的笑容，见过她伶牙俐齿的聪慧，也见过她不惧命运把控的通达无畏。
他被那个骨血中都饱含着热情的人感染了，他突然觉得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他曾告诫自己远离她，但又总是不受控制地把视线放在她的身上。
那就这样下去吧，如此好像也还不错。
或许还有明日，还有明日的明日。
林铮的心中突然蹦出了这个念头。
第十二章 家训的另类利用方法
京城近郊，是声名显赫的皇家书院所在之处。
宋国尚文，人人以文为尊，因而读书人的地位极高。
所以无论什么家庭，但凡有三分能力的，都要竭力送自己的孩子去识文断字，女儿家也一样。
会读书会写字的，去外面做工都能受到重视。
那苏府的丫鬟白芍便是如此，她在江宁时本是个临时的粗使丫头，父母也只是地道老实的穷苦百姓，由于心疼闺女送去读过几天书被老夫人看中，全家都被接进府里做了长工，后来还跟着来了京城。
这也是苏文和中了状元便如此受到尊崇的原因。
宋国大大小小的书院无数，其中问鼎全国的最高学府，就是这皇家书院。
凡是京城中入了品级的官家子女，都要来此读书。
这里的先生资质优异，学富五车；书斋中从历史典籍到地方志异，藏书无数应有尽有。
当然除了学习，这里更是贵族社交攀附权贵的好场所。
少年心盛更易结友，皇子世子都在此处，若是哪个能被入了眼，父母亲戚也能得到殊荣。
说是书院，远远望去已经像是皇家别院一般，大大小小的建筑鳞次栉比，雄伟壮观。
亭台水榭蜿蜒曲折，假山怪石，各色奇景美不胜收。
书院依山而建，门前两棵青松挺立，后山种满了移植来的翠竹，建筑与美景相得益彰，远远望去便令人赞叹不已。
由于在此进出的师生身份显贵，书院的戒备森严，没有马车能够行至门前，山脚下便要下车步行，就连皇子也不例外。
御林军与金羽卫各派一队日夜在此值守，相互监督制约。
各家的公子小姐们不管在家如何娇生惯养，到了此处都必须循规蹈矩，婢女书童当然也不能带，只能自己出入。
第一日入学，苏夫人早早地就亲自把一切都为女儿打点妥当。
苏晓月今日清晨起的出奇的早，用过早膳跟祖母问了安，苏老夫人还纳闷这孩子何时对读书之事如此上心。
苏文和上早朝去不能送她，便由苏安送着往书院去了。
刚出门走了没几步，苏晓月远远地就看见前面巷口有辆马车挡着路。
她询问苏安，苏安辨认一番，这才告知她是康王府的车驾。
待走得近了，苏晓月果然看见康穆清在马车里探头探脑。
穆清郡主昨日听说自己能去书院读书后，兴奋至极，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反复幻想着她能日日跟二皇子见面的生活。
等开心过后，又想到了她的求爱之路上还有苏晓月这个绊脚石。
对于这个情敌，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康王爷跟苏文和一样，是个女儿奴。
再加上康穆云这个对妹妹百般呵护的兄长，所以在蜜糖堆里长大的郡主本性不坏，除了胡搅蛮缠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害人的手段。
那天在集市上，即便最后没有成功，她也知道苏晓月是想要保护她。
回家冷静下来后，面对苏姑娘这种以德报怨的行为，对于别人的宠爱顺从习以为常的穆清郡主第一次尝到了羞愧的滋味。
所以今日为了等苏晓月她可算是煞费苦心。
她偷偷地梳洗穿戴好，又躺在床榻上装作起不来，急走了素来守时早到的康穆云，这才急匆匆地上了另一辆马车。
又怕父亲看到，只好守在巷子口等着。
忙到现在，她连饭都没吃一口，出来一见空气便觉得饥肠辘辘，顶着一双黑眼圈一下一下地揉着肚子。
一夜好眠、吃饱喝足的苏晓月叫停马车，走到王府的车窗边，抬起胳膊冲康穆清摆摆手。
“哟，郡主，在这看风景呐？”
康穆清看她抬手，以为她又要乱揉自己的头，吓得往后一缩。
“说话便说话，你动手作甚？”她十分警惕地盯着苏晓月的手。
“哈哈哈，你如此怕我，何必还总挡我的道。”苏晓月觉得她像极了有戒备心的大黄。
“谁怕你了。我堂堂郡主，怎会怕你。”
小郡主颤颤巍巍地说着违心的话。
“我在此是想要告诫你，这京中的小姐，心悦瑾瑜哥哥和西固哥哥的可不在少数，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了，到时受了欺负，再哭哭啼啼地回你的江南去。”
苏晓月听懂了她的善意，越发觉得这位郡主可爱，总想要逗她两句。
“你一大早专程在此等候，还告诉我这些，可是舍不得我走吗？”
“谁...谁舍不得你了，你这人怎么如此厚脸皮。我要走了，你离我远些，不要跟人说认识我，我可怕丢人。”
郡主扭头不看她，命马车快些前行离去。
苏晓月回到车里继续前进。
苏安也听到了郡主的话，有些担忧地跟自家小姐说道：“小姐，郡主殿下说的可是真的？您还未入学，便竖了敌，这可如何是好？”
苏小姐悠哉悠哉地栽倒在车里，过了几息，车头的苏安才听见她气定神闲的声音――
“苏伯，你没事的时候少学我爹那一套，多去向我祖母学学，那气度，才堪称得上我苏家风范！”
再如何来都来了，与其杞人忧天，还不如顺其自然。
到了书院，苏晓月告别苏安，独自往山上前行。
路上多是袅袅婷婷的小姐和气度翩翩的公子，这条只得步行的路，也不失为展示自己风姿的好机会，人人三两作伴，都走得不快。
走了几步苏晓月就看到了被人群簇拥的穆清郡主。
康家深得圣宠，王爷不理朝事不接宾客，世子康穆云也只愿同林铮来往，实在难以接近。
如今一听说单纯的小郡主终于出了门，一时想要巴结康家的，想要借机接近世子的姑娘们都蜂拥了上来，把这位不谙世事的郡主殿下围在中间，不吝溢美之词。
康穆清一直被父兄保护的极好，哪里接触过这种场面，瞬时就闹了个大红脸。
但她想起自己“堂堂郡主”的身份，端起架子同众人矜持微笑，假意寒暄。
苏晓月好笑地看了眼故作老练的郡主殿下，悄悄地绕过人群，三步并两步的往山上走去。
她体力非常好，所以走得极快，转瞬就没了踪影。
被郡主阴差阳错的打了岔，先前等在这里想要刁难她的和看热闹的人竟是连苏晓月人影都没见着就错过了。
到了院门口，排查过身份进入，她看着这山腰间层层叠叠的建筑一眼望不到头，心中也很是惊叹。
皇宫虽然更加富丽堂皇，但却庄严肃穆，远不如这被云雾缭绕的仙境般的书院让人震撼。
正在心底悄悄惊异着，苏晓月便听见有人叫她，回过头就看到了热情招手的穆云世子，和身旁静望着她的林铮。
只一夜没见，她心中却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她偷偷一咬自己唇边的肉，压抑下又要升腾起的心跳，向康穆云回礼。
“苏姑娘，你可有见到家妹吗？我出门时她还未走，我怕她贪睡来迟了。”
二人走近，康穆云担心的问起了妹子的事。
苏晓月了然地笑了笑说道：“郡主在山下，应是马上就要到了。”
“哦，那我便放心了。晨间人多，还是林兄眼神好，一眼就发现你了，你这便要去报名吗？”世子没头没脑的说着话。
苏姑娘心头突地一跳，她迅速看了一眼林铮，那人不动声色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感觉心头跳的越发快了，只好匆匆告辞，找了办事的差人去询问入学的事。
康穆云看在眼里，心中暗想看来这位苏姑娘果然对林兄成见颇深，话都不愿多说两句。
他十分好奇，林兄这副长相自己有时看了都觉得实是祸国殃民。
要不是他不愿跟人亲近，早就被姑娘们活吃了都不一定。即便这样也总有些不信邪的主动来与他攀谈。
可这位苏小姐每次见到他却好像生怕跟他多说话的样子。
他不解地询问好友：“你究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这世上竟也有姑娘见你就想跑了？”
林铮笑了笑：“可能...因为恶犬吧。”
“我的天爷，林公子舍得笑了？”
康穆云夸张地瞪大了眼，他清楚这位好友很有些少年心性，只是因为家里管教过于严苛方才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所以自己也很喜欢同他来往。
只是像今日这般倒是着实罕见。
他被吊足了胃口，连声问道：“什么恶犬？跟狗有什么关系？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
林铮不理他的盘问，故作神秘地说：“她家家训不许她与男子过多说话，你还是不要总是这样跟她攀关系，万一有辱家风，当心她爹找上你家门理论。”
“还有这样的家训？真的假的？我倒是听闻的确有些世家家风森严，但是我也见过苏大人几面，他待我很是热情，不像是蛮不讲理的样子啊...”
康穆云一边琢磨一边絮叨着，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但还是总结道：“既如此，还是以礼相待，点到为止即好，可不要连累了人家挨了责罚。”
林公子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史上最差生员
此时已过了入学的时节，但由于是皇上特别安排，早就有书院的人等着来接引苏晓月和穆清郡主。
那人将苏晓月带到一个房间，进门一眼便能看见正前方摆着桌案香炉，供奉着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