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记者应该是压抑不住愤怒了,他腾的一下站起来,话里讥讽:“覃总,您要是不愿我们公开,何必多此一举召开新闻发布会?”,这场发布会的新闻稿,决定了他的饭碗,决定了他的儿子有没有工资接受化疗,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那微不足道的勇敢在此时却显得愚蠢。
宁兮儿发现覃骁似乎又得罪人了,想立刻凑到话筒前说些什么的时候,阿陌已经先她一步,“这位记者,请您保持冷静。”
记者背水一战,一字一顿:“覃氏,出尔反尔。”,他用诅咒般的神情,仿佛恨极了有钱人或上位者的高人一等,“我一定会曝光覃氏的专制,曝光你对我们的威胁。”
宁兮儿注意到覃骁的脸上布满阴霾,她在底下拉住他的手,小声道:“你不要生气。”
覃骁抬眸,“没有生气。”
男人看起来确实不像生气,更类似于……筹谋什么好玩儿的阴谋般,他的眼里闪过兴味。
宁兮儿显然不信,“撒谎。”,她建议道:“如果你不想呆在这儿那我们就走吧。”
宁兮儿转头看向覃远,却发现覃远跟自己刚才的状态一模一样,都是望着远处痴神,她低声唤回覃远的神思,“覃叔叔,问题都回答完了,我带覃骁先回房间好吗?”
在宁兮儿转头跟覃远说话时,覃骁似乎放空般,贪婪的描摹她的后颈,但贪婪掩藏的很好,在外人看来,这种眼神叫做对爱人深情的凝视。
这里应该有一圈红痕才对,覃骁心中的手掌慢慢握住了她白皙的后颈。她的每一寸弧度都令人心碎。
兮儿,我没有生气,我怎么会匀出多余的情绪给不相干的人呢?
覃骁的骨子里掩埋着弑杀的本性,但奇怪的是,他所有的攻击都建立在别人先行冒犯他的基础上。
比如那些记者,被一个黑色的口罩吸引,他们自然想一探究竟了不是么?毫无意外,他们说出口了,而他拒绝了,可总有些朝圣者会愚蠢地继续给漆黑的深渊膜拜,覃骁没有办法,只能从深渊里走出来。
杀掉那个朝圣者。
宁兮儿的口罩只不过是他乏味时随手铺垫的心机。
因为他好久,好久……没有感受过锯齿刀划过皮肤的扯顿感了,好久没有扣动过扳机,听到那声血浆在头颅里爆开的声音,而兮儿的身体上也好久没有那些青紫瑰丽的痕迹了。
今天的发布会,他意图让所有人知道女孩是他的所有物,以后就算宁兮儿逃了,也会有人将她当做邀功的礼物主动送回来。而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意图,则在于解腻,在宁兮儿面前维持正常人的形象令他乏味。
你瞧,那愚蠢而丑陋的五官,竟敢窥探他的兮儿么?如果那记者现在砸过来一个摄像机就好了,他想。
如果他被砸伤了,那兮儿会更心疼他,更关注他。会不会有一天寻个机会,拉着兮儿一起,尝尝血的味道呢?
第49章 丘慈的信
现场在那名记者挑事下变得混乱。
覃远沉稳道:“你们先回。”,他对宁兮儿嘱咐完后,再次瞥了眼最后排,这动作和神态都散发着沉重的情绪,宁兮儿随着覃远的视线看过去,定位到了中年女人的背影。
有另一道年轻背影正搀着她,很眼熟。她有点着急,老宅这么大,而且保卫森严,万一她们被当做外人轰出去就糟了。
“覃骁,你回房间等我。”,宁兮儿对覃骁说了声便提着裙子着急离开。
覃氏父子中间的位置空了,女孩就这样在众人面前突然跑走,感觉像是抛弃了覃骁。
会场里后面发生的事宁兮儿不知道。
她在老宅的花园和会议厅附近探着头找了又找,最后在湖边捡到了一封信。信纸与上次丘南月拿过来的一模一样。
周边没人,暖风袭身。
她小口喘着气打开信封,已经猜到了那女人应该就是覃骁的生母了。果然,折叠的信纸被打开后,右下角的落款赫然映着“丘慈”两个字。
宁兮儿又四处张望了一下,平复呼吸。
【我第一次听南月提起你的名字时,就觉得兮儿这两个字非常美妙,今日一见,确实讨人喜欢。不过我要说得不是这些。姑娘,我想告诉你,跟覃骁结为伴侣或许是一件残酷的事。】
宁兮儿缓缓蹲下来,这信竟然是刚才现场写的。她坐在湖边的草坪上,湖面映出了女孩因为小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继续浏览。
【你上次说想了解覃骁的身世,但这件事非常复杂,以后有机会我会一一向你说明。但此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件小事,或许更有用些。幼时的覃骁便是一个冷漠的孩子,别人看到车轮碾过小狗时,会哭嚷着觉得小狗可怜,但覃骁不会,覃骁会静静地看着小狗的骨肉残骸,说一句---“它解脱了”】
宁兮儿打了个冷颤。
【在覃骁眼里,死就是爱,因为小狗死后它的主人伤心欲绝地哭了,那时才五岁的覃骁就对着意图向他示好的南月说-----“你说丘慈也很爱我?那你让她死给我看,证明她不是故意抛弃我。”】
宁兮儿几乎能想象到幼年覃骁的举止,他一定非常冷静,非常期待,丘南月一定会像看待怪物一样地看着覃骁,惊慌失措地跑开。
她被自己此时的共情能力吓到。所以她无意中发现自己书页上的那些警示字句,并非空穴来风!
五岁……
【我很少见到他,你也明白,他连亲手杀了我都嫌麻烦,因为他并不爱我。作为他的亲人,这么说让你见笑了。兮儿姑娘,我此生都不会想到覃骁这孩子会有在意的人,他甚至在不声不响中结了婚,这是一种没有回头路的契约关系。我们常年久居国外,很长时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从我知道你存在的第一天起,姑娘,不知你会不会相信,我很担心你。】
宁兮儿发现这字迹到后面变得有些潦草了,很明显是赶时间,【我生了重病,就剩一个月的时间了,不用难过,我只想在临走前再看一眼曾给我生命中留下遗憾的人,覃骁不愿来,我便求南月这丫头带我最后见见你们。】
【今天,我没有什么遗憾了。既然该见的人都已经见过了,我也不愿以这副病怏怏的模样跟你说话,原谅我的自尊。】
宁兮儿鼻头有些发酸,是啊,生病的人,最怕别人瞧见不得体的样子了。
【你的身份是有人故意泄露的,我们在国外的势力很被动,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想最后还是要靠覃氏来解决,但他们心怀不轨的目的之一,一定包括引我回国。我无法预知,只能将计就计,顺便满足见你们一面的私心。】
宁兮儿翻到了背面,只剩几句话了,她忽然不敢看完,她怕自己读完了信,就代表着丘慈的生命随之流逝,随之消弭。
【发布会快结束了。】,丘慈写道:【我能感觉到覃骁对你的控制欲,这是一种诡异而病态的爱,不用太在意我如何知道,因为我曾见过同样的爱。但覃骁或许更严重些,他们的爱一旦萌生了种子,那就是罪恶,他们自己永远无法摆脱心魔。】
【这种爱,驱使他既保护你,却也伤害你。在保护和伤害中反复轮回,痛不欲生,覃骁能在其中尝到甜头,我看得出来。】
宁兮儿觉得自己后背愈发寒凉,丘慈的这封信,仿佛一双巧手,挥开了她最近脑海中不断盘旋的迷雾,她无论如何都走不出的思维迷宫,丘慈给了出口。
【兮儿姑娘,覃骁爱你的尽头,或许会演变成对你生命的威胁,我做不了什么,我们曾失败,但我希望你可以。】
最后一句话。
【希望你可以。】
落款------“丘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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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老宅角落里的一栋楼,平时作为仓库用,此时的二层阳台站着两个中年男女。
他们的视线里可以看到湖边认真读信的宁兮儿,刚才宁兮儿一个人就摘了口罩,丘慈大概能看清女孩小脸的轮廓。
“真干净。”,丘慈评价道。
覃远点点头,“以前也就兮儿这丫头能治得住阿骁,现在看来也是一样的。”
丘慈羸弱的身体晃了一下,发出无奈的叹息:“他跟他母亲一样。太像了。”
覃远沉默了很久,“对不住,你替丘婉做的太多了。最近身体……”
“收起你假惺惺的嘴脸,我索性是快死的人了,不怕得罪你,到我命丧黄泉之前,你最好不要提起我姐姐的名字。”,丘慈虚弱地咳了两声:“你不配。”
归于沉寂。
-
而湖边。
宁兮儿久久回不过神。
她连看第二遍的勇气都没有。
“覃骁……”,宁兮儿望着湖面里的倒影,她似低语:“我开始害怕了。我怎么会有能力拯救你呢……”
一切真得都像丘慈说得那样吗?
此时,宁兮儿至少在最近的所有和覃骁相处过的细枝末节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好像,并不爱覃骁。
第50章 大学同学
湖边的女孩身影渺小,她环抱住小腿,下巴垫在膝盖上,远看过去静谧安稳。但谁也不知宁兮儿藏着多么深重的惴惴不安。
侧面看,纤长匀称的小腿从旗袍属性的布帛间露出来,感染清风。
但她仍被那纯色的西服外套笼罩着。
“碍眼。”,一道男声低语。
随后,声音的主人走近两步,玩味地端详了会女孩背影。他毫不留情地揪住西服的领子,像拆礼物时解开包装盒上的丝带一般随心所欲,宁兮儿感到肩膀上突然变得空落落时立刻吓了一跳,她惊慌地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将覃骁的西服外套丢在草坪上。
比丢垃圾还嫌弃,矜贵的西服外套就这样掉在了两人脚边,那人愉快地挑了挑眉。
但此时宁兮儿的第一反应竟并非责怪这陌生男人的冒昧,而是庆幸,庆幸这人不是覃骁。
宁兮儿努力的在自己背后将信纸凭感觉塞进信封里,显得有点局促忙乱,而且双手背后的姿势,看起来很好欺负。
她一边塞着信纸,一边戒备地问:“你是谁?”
那人没先回答,而是若有所思问:“藏好了吗?”
宁兮儿确实把信纸塞进去藏好了。但本能告诉她,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男人很危险。
“看起来你不记得我了,但我们曾经算是老熟人呢。”,男人露出年轻的笑容,像青春期时坏男孩喜欢恶作剧时的笑容,痞气,阳光。
“我叫韩准。”,他自我介绍:“你的……大学同学吧,我只能这么形容。”
宁兮儿就只在学校里呆过短短一日,隔天覃骁便不让她再露面了。想一想,韩准当初为了卖崔昭个人情,倒变相给覃骁当了次棋子,结果棋子表现地太好了,棋子从来都不像安婉云那样无条件服从。
韩准淡淡地瞥了眼不远处的角楼,那里已空无一人。
宁兮儿听到大学同学这几个字时,眼里一下子盛满了细碎的光,“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韩准微笑,“认识很久了。”
知道自己有了一个新的朋友,宁兮儿忽然有点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她喜悦,紧张,最后憋出几个温吞的字:“那我们关系好吗?”
女孩的表情困惑,不安中带了点犹疑,韩准评价道:“嗯……不好形容。”
“但你曾经为了保护我,对一个你很讨厌的人说过违心的话,做过令自己委屈且无可奈何的选择。”,韩准的语调有安眠药的作用,诱导人昏睡。
宁兮儿听懵了。
她就是,一个平凡的,普通的女孩,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哪里过人,因为没有家人的保护,所以在极端时,她通常习惯将自己藏起来获取安全感。
截止到韩准说出这些话之前,宁兮儿都认为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就是在那个昏暗狭窄的小巷中,在尚未分辨一个人品行好坏时救了那个大腿受伤,血快留干的男人。
而现在,她真的不懂了,她有点无奈的反应迟钝的问:“我…这么伟大吗?”
韩准不出意料地被女孩的单纯逗笑了,他本以为她会追问那个故事的细节,早都准备好了说辞。
韩准此时一身运动服,比宁兮儿就大了一岁,露出痞气的表情,绝不会将他与当时地下赌场里和覃骁对峙的男人相联系。
宁兮儿虽然对他放下了一部分防备,但也不能完全信任他话里的真假,她想起一件事,“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今天的老宅,除了受邀记者,不可能再有外人进入,除非闯进来?
但大门口目前来看一片和平景像。
韩准熟稔地揉了把宁兮儿的脑袋,应该是蓄谋已久,很早就想这么干了,望着女孩瞪大的眼睛:“你们?还有谁来过?”
“我们真的很熟?”,她迟疑地回忆他刚才的动作。
韩准玩味的笑还没有收回去,表情便顿了下,他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宁兮儿皱眉,在同一时刻瞥见了正款步走来的覃骁。
怎么办?!
信!
要不顺手丢在身后的的湖里吧,可是不行!信封太轻了会漂在上面,还有什么办法,像崔瑶一样垫在自己后腰的衣服里吗?也不行啊,她穿的是连身裙!
但此时她的目光在心底的兵荒马乱间落在了脚边的西服外套上!
宁兮儿立刻蹲下身假装捡衣服,她无比希望此时的时间定格,让覃骁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宁兮儿刚用衣服裹住信时,另一个力量正通过衣服下面握住了她的手腕,宁兮儿惊惧又不解地看向韩准,而韩准永远挂着一副痞气的笑。
从远处看,他们只是在同一时刻默契地蹲下捡衣服而已,没有人发觉外套下的暗流。
“不想被覃骁发现就乖乖给我,我会保密。”
宁兮儿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了。韩准仍旧是背对着覃骁的,仿佛根本没察觉到那道骇人的磁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抽出一只烟,随后自然的把烟盒还给宽大的口袋。
这时,韩准的指尖只剩下一只未点燃的香烟了。
宁兮儿近距离目睹着韩准动作的行云流水,微微张开了口,目瞪口呆的。
“你有火吗?”,韩准调侃着逗了她一下,他也不太抵得住她出神的样子。
宁兮儿:“……”
从接触到宁兮儿的第一天韩准便开始了对她的调查,就如覃骁曾说的那般,真正的宁兮儿在这个世界上,查不到属于她的真实身份。准确来说是从她十八岁起,便凭空消失了。
但今天这场发布会,是要她复活的意思吗?韩准夹着烟,散漫的转身,问了同样一个问题:“覃总,有火吗?”
第51章 惩罚
“兮儿,你在媒体面前头也不回地丢下会场,就是为了来和其他男人在湖边看风景么?”,覃骁冷淡而阴鸷的目光全数投在韩准身上,语调类似冰冷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