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啊啊……”
“怪、兽啊……”
小女孩在覃骁眼皮子底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吵得他头疼,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吵他,老宅里的佣人连鞋底都是特制的,走起路来落针可闻。
他的世界里除了枪声,就是狼的长啸。
人声,吵。
覃骁在这个年龄已经学会用枪了,后腰处此时就别着他惯用的手枪,距离宁兮儿聒噪的头颅不足三米,很难不百发百中。
但也不知是那被哭湿的脸蛋太嫩滑,还是唇色太像樱桃般的红,在月色下,小小一只,明眸皓齿,年龄并未掩埋女孩的天姿国色。
小覃骁从她模糊的脸部轮廓里瞧出来两个字:美人。
但不管覃骁多大,都对美人无兴趣。
他对哭的混乱的小团子说:“闭嘴。”,见小团子哆哆嗦嗦的抽泣,补了句:“不然咬死你。”
这真是把宁兮儿吓住了。
宁兮儿畏畏缩缩地看覃骁,又不敢多看,胆战心惊的一瞄一瞄,“狼哥哥……”
女孩还没长开,小脸丰润娇憨,双马尾毛乱,一双水洗过的眼睛扑闪,说话时嘴巴会不经意间委屈的鼓起来,“……别咬我。”
回光返照般的,宁兮儿在说话时并没有因哭泣而卡住,求饶时更是流畅的离谱:“院长妈妈说了,只要闭上眼睛,坏东西就会走开。”
覃骁却冷冰冰的撕破她的童话:“闭上眼睛逃避,那就等着被咬死。”
宁兮儿皱着脸,比哭还难看:“狼哥哥……”
这几声“哥哥”太吵,语调太惹人怜爱,覃骁竟萌生出一种被迫当家长的责任感。
想把她丢出去,又想把她叼回来。
要不是远处母狼发出“嗷呜”声,覃骁差点忘了那家伙。
他转身就走。
从这个位置走出密林并不远,她腿再短一个小时也能出去。覃骁已经在心里不自觉给她算好路线和时间了,又一声狼叫把覃骁的神思拽回来。
“……”,他为什么要在意她?
不断的靠近母狼,就不断的想回头看一眼她还在不在。
那个胆小鬼知道怎么找路吗?
到底是怎么一个人进到这里的?
贪玩吗?
也是和她的伙伴玩捉迷藏?
他忽然停住,在距离母狼两三米远的地方,自厌的情绪袭击他清冷的心跳。
人声果然很吵,否则他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她哭声的幻听。
一回头,覃骁看着正尾随自己的胆小鬼,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片刻。但这一放松却诱发了他心底的警觉,他怎么会被外物给扰乱心神?
于是板起脸,盯着宁兮儿,指着自己的狼,“你敢跟过来,我让它咬死你。”
母狼呲了呲牙。
宁兮儿双手绞着,不安的抿唇,月光下脸色惨白,比覃骁低了一截,说话声也低:“狼哥哥,求求你了……你带我一起。”
覃骁无视她的恳求,“没有人敢跟我一起。”
说完话后,他头也不回的和狼并行。
覃骁平时根本就不说话,他天生一副清朗低沉的音色,却偏偏爱当个专业的哑巴,今天驱赶宁兮儿着实已经让他的声带受累了。
狼要去的地方是密林顶部,这里是一座不高不低的野山,成年人在白天爬上去也得两个小时,由于未被开发,所以没有显眼的路,要想走出去纯靠丛林生存本能。
覃骁闭着眼睛都能辨别方位。
但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身后无比努力的脚步声。
直到宁兮儿的小短腿因体力不支而跌倒,她狼狈的趴在地上,漂亮的白裙子全是污秽,裙子上小雏菊花瓣的装饰被暗淡的灰泥覆盖。
覃骁几乎是在第一秒就转过身了,像是后脑长了眼睛。
她刚才的一举一动他都听得见,察觉她跟不上时,还会刻意慢走几步。
小姑娘都怕疼,宁兮儿也不例外,胳膊肘和膝盖已经磕烂了,爬不起来。
覃骁攥着手,居高临下的审视她,“喂,你现在怎么不哭?”
他竟然又主动说了一句话。
只见宁兮儿流着鼻血,但她没意识到,脸蛋灰扑扑的,小心翼翼的控诉:“你凶。”
因为刚才不让她哭,所以怕自己的哭声激怒这个唯一可以带她走的人。
覃骁观察宁兮儿,并不像谁给覃家下的圈套。母狼似乎没有耐心了,看着宁兮儿的血竟然伸出了舌头。
宁兮儿也伸出了舌头,因为鼻血留到嘴唇上了,她懵懵懂懂的下意识去舔,结果下巴忽然被一只手捏住,头被迫扬起,人中部位被堵上软软的东西。
好软的纸巾啊……
“谢谢狼哥哥。”
这声极有礼貌的道谢使覃骁心烦意乱,“自己捂。”
但宁兮儿用了吃奶的力气扒住覃骁的胳膊,奶呼呼的:“不许走。”
覃骁第一反应是抗拒的甩开这团脏兮兮的东西,但没想到起身时这东西长了手,直接爬着挂到自己脖子上,但力气太小,中途差点再摔下去,覃骁胳膊不受控制的竟然捞了她一把!
站定后……
覃骁的世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身上现在挂着一只狼狈不堪的,又吵又脏的……活人。
而他的一只手拢着她幼小的脊背,一只手拖着她的屁股。
……
…………
宁兮儿累的不行,手肘和膝盖的伤口被他衣服布料蹭的发疼,但再疼也不敢吭声。
狼现在围着覃骁的腿转悠,鼻腔发出危险的气声。
覃骁在原地良久,不知在缓些什么。
直到宁兮儿疑惑开口:“狼哥哥,你怎么不走?”
覃骁今天体会到了太多奇怪的情绪,这些情绪触手不断扫拨他的感官,想赶走,又想再痒一会。
“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覃骁望着下山的路,凝视。
一个自闭症孩子,就这么抱着另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子,
朝着反方向,踏上去密林源头的路。
第132章 狼哥哥(下)-困住
少年怀里抱着连话都说不清的小团子,身后跟着一匹母狼,在幽密的林间穿梭。这画面若是让外人瞧见,一定会觉得荒诞。
连覃骁本人也觉得荒诞。
而荒诞的起源则是小兮儿随口的一句咕哝:“狼哥哥,你能给我唱歌吗?兮儿有点冷。”
覃骁揪住她的耳朵,显得冷酷:“唱歌不能取暖。”
宁兮儿奶声奶气的反驳:“可以的。”
但覃骁毫不留情的威胁:“再说话就扔了你。”
“……”,宁兮儿闭嘴了一秒后:“你凶。”
覃骁每一秒都想把这团东西扔出去。
真想。
鉴于这位面冷心热的大哥哥已经抱着她连续走了好久好久,虽然嘴上说着冷情的话,但始终没有真的丢下她,这让小小的宁兮儿迅速从他身上汲取到安全感。
况且就连那狼都听大哥哥的,没有咬她,宁兮儿铁了心赖上覃骁。
安全感逐渐转化成深深睡意,覃骁走路时的起伏像摇篮一样温柔,她不知不觉就歪着脑袋枕在了覃骁肩膀上。
“狼…哥……哥”,宁兮儿眼皮耷拉着,鼓着嘴巴呢喃:“兮儿冷……”
小姑娘软软的脸蛋趴在少年略显坚硬的肩骨处,却硌疼了覃骁,硌的他溃败。
少年步伐不停歇,只不过走着走着,没忍住继续威胁:“如果听了童谣还抱怨冷,我就让它咬死你。”
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宁兮儿耳畔仿佛传进来自天国的美妙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泛起鱼肚白,山上的视野更加开阔,一览人间烟火。
覃骁经常在这里度过他最喜欢的深夜,但这是第一次,身边多了一个人。
宁兮儿正没心没肺地枕在少年臂弯里呼呼大睡,除了偶尔的瑟缩表明她睡得不太舒服。
山上除了风景好,最大的特点就是高处不胜寒。
“哥哥……”,小姑娘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好冷。”,说完还哆嗦了一下。
覃骁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穿着小裙子的腿露在外面,被山里阴风刮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膝盖伤口缓慢结痂,薄薄一层新长出的透明皮肤组织裹住底下的血珠,稍一戳弄就会再次溃烂。
覃骁在她熟睡时盯着她丑陋的伤口看了很久。
按照覃骁刚才的规则,宁兮儿这时候说了冷,她就该被发配到狼肚子里取暖了。
但覃骁只是嫌弃地说:“你生病了,不要传染给我。”
宁兮儿安然无恙的躺在少年腿上,小小年纪就有了己所欲施于人的伟大品格,她细弱的胳膊抬起,插进他胳膊和腰的缝隙,不足覃骁一半大的手掌却像个大人般拍着他后背,“你也不要怕冷,我抱着你,就不会冷。”
宁兮儿全程说话都是迷迷糊糊的,她脸蛋是好看的嫣粉色,但嘴唇因为缺水而干皱,眼睛黏糊糊的闭着,呼吸都是滚烫的热气。
这热气烫化了覃骁。
少年长时间的僵硬着,血液停止流动,胸腔里的振博随着她小手拍背的节奏而跳动……
覃骁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是他害她生病的,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带她下山?
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察觉到她发热时就叫醒她?为什么不送她走?
他看着远处暂时还无法露面的朝阳,又低眸看了看她脸上比朝阳更灿烂的两团粉色,心口一紧。
“xi…儿……”,覃骁不知道她具体的名字,只从她的呓语里获取了这个亲昵的发音:“如果你也能看到就好了。”,他望着远处,眸中流露出浅淡的失望。
狼是具有母性的,它似乎察觉到朋友的失落,于是把头贴到他后背,蹭了蹭,短短的狼毛给他柔软的依偎。
覃骁被夹在双重陪伴中,陌生的情绪无孔不入的渗透进少年的骨肉。
他无法命名这种感觉,因为他心底的房子是封闭的,无光的,他在里面漫无目的的住了很久,迷茫着,不具备探索这个世界的想法和能力。
覃骁什么都好,过目不忘,天赋异禀,敢与猛兽作伴,即使被绑匪扣押也不会哭,他对一切视若无睹,对血腥也视若无睹。
他曾甚至能和绑匪体面的交谈,问他们:你们手里的刀砍断人脖子是什么感觉?
绑匪只能以“神经病”来称呼他。
少年的脸总是僵硬的绷着,平静,不起波澜的双眸却能洞穿一切似的,微蓝,诡谲。
像个高高在上的小撒旦。
但好像有一个小天使撞进了他的世界,穿一条带有小雏菊装饰的白裙子,叫他:狼哥哥。
“xi...儿。”,覃骁失神喃喃,猜测着她的故事:“看来是个被人丢弃的小可怜啊......”
覃骁抱她上山时,每隔一段路会刻意丢掉她一只小鞋子,用来给寻找宁兮儿的人留下痕迹。
但他等了一整晚,无人问津。
宁兮儿脑袋晕晕乎乎,但能听到覃骁细微的说话声,于是打起精神回应他:“是兮儿自己贪玩跑丢的,不怪院长妈妈。”
小姑娘的小手还在用力的拍着少年脊背,估计是模仿自己口中的院长妈妈。
覃骁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她的额头,感受着她的滚烫。
真是让人......
爱不释手。
她的声音真好听,如果能一直做他的玩伴就好了。
这个危险的念头逐渐吞噬少年的所有理智,撒旦和天使明明是天然的对立,但他忍不住沉浮于那耀眼的圣光。
他竟有了想留下的东西。
这在过去的生命中从未发生过,就连丘慈对他的抛弃都不曾引他挽留。
走就走吧,有什么所谓呢?
为什么要困住一个不想要他的妈妈?
但为什么......想困住天使呢?
“xi儿。”,他温情的唤她,脸上竟挂上一抹笑意。
宁兮儿眼睫闪了闪,嘤咛着“嗯”了声。
覃骁说:“以后,不要再出现。”
温馨的气氛下氤氲着不寒而栗的阴森,他们终究没有看见日出。
在日出的前一刻,覃骁便抱着宁兮儿转身离开。
母狼好像在地上嗅了嗅什么东西,那是宁兮儿身上被染脏的小雏菊,掉在地上,灰尘脏了花蕊部位,倒成了最后享受日光的见证者。
但它并非不小心掉落的,
而是由覃骁亲自揪下来,静静端详着它孤零飘落。
仿佛这样做,就能斩断天使的希望。
就能把她美丽的翅膀用无形的绳子捆起来,
把她的眼睛蒙住,让她适应黑暗,让她飞不出迷雾。
就能把小天使,
牢牢困住。
第133章 玩伴(大结局)
因为种种原因,撒旦和天使分别长大,他们并未从那时就纠缠在一起。
但兜转经年,还未等他处理好一切时,某一个盛夏的夜里,他们便提前在窄小的巷子里重逢了。
他们没有认出彼此。
覃骁脱力的仰靠在阴暗的角落,再无坚不摧的躯体也抵不过残酷的化学药性。他大腿受伤,皮肉绽开,但却连为自己包扎的力气都没有。
时间分分秒秒流失,他仰靠着墙,似乎在朦胧的月色下瞧见了远山轮廓,他等不到日出了,他也曾像这样安静的在山顶与黑色的云月做伴。
某个呼吸的间隙,有一道清浅的脚步踩过墙角外的水坑,还有窸窸窣窣在包里翻钥匙的声音。
像往常一样归家的女孩万万也想不到转角处竟冒出个男人!
但他看起来平静又虚弱。
宁兮儿在原地愣了好久,她不知该不该跨过他的腿,腿!伤口!
触目惊心的刀伤把不谙世事的女孩吓住了,她连话都说不整齐,最后磕磕绊绊地问:“你…叫救护车了吗?”
但这男人没有理她的意思,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一般。
覃骁沉浸在某种无趣状态里,他甚至疑惑:自己为什么还不死?
长大后的宁兮儿声线一样的好听,这是覃骁没有对她说出一个“滚”字的原因。
不知怎的,他对这个陌生女孩说不出重话。
但覃骁把这归咎于自己身上被下了药。
撒旦仍然没有认出天使。
落针可闻的巷子里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但有一道呼吸慢慢变得失去规律,那是宁兮儿因为紧张而加重的呼吸。
她用钥匙上挂的指甲刀把白T恤剪开一个小口子,顺势扯开,撕下一块白色布条,学着电视里教的急救知识去绑男人那条受伤的腿。
衣服变短了一截,漂亮的腰线露出来,月光衬得后腰脊柱特别骨感,覃骁瞥了一眼,视线就莫名的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