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嘉
景照片,从没有人出现。
孟韶翻阅的时候,发现有共同好友给他点赞,她猜测应该是礼外的同学,想点开看看是谁在跟他保持联系,却不小心,自己按了一下那个心形的图标。
还在纠结该不该取消,手机就震了一下。
孟韶心虚地退回到聊天界面,看到是程泊辞给她消息。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他发过来的三个字格外清晰:“还没睡?”
第35章 巴比伦
程泊辞闻到了她头发上浅淡的洗发水香气。
被他发现, 孟韶也不好再把点赞取消,只得回道:“刚才跟邻居聊了一会儿。”
其实只要说句没睡就好了,她却一定要解释明白原因, 不然怕被误会深夜难眠, 而且还在看高中男同学朋友圈。
程泊辞的注意力却在另外的地方, 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邻居?”
他转开话题,孟韶求之不得, 她关掉吹风筒, 打字的速度变快了许多:“嗯, 我们学妹, 也是礼外的, 她还跟我说下个月学校要邀请校友回校。”
“你去么。”程泊辞问她。
孟韶说:“看时间,要是没有工作安排就去。”
她觉得程泊辞应该也收到了邀请, 本来想问,但因为已经是凌晨,怕他那么忙, 其实并没有兴趣在睡眠时间讨论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便善解人意地先结束了聊天:“太晚了,我先睡啦。”
程泊辞回她说好。
孟韶放下手机, 无意间抬眸一扫镜子,才发现自己睡裙两肩的位置都被还没吹干的头发打湿了,变成更深的颜色,而她方才只顾跟程泊辞说话, 完全没有注意到。
或许年少时养成的习惯不那么容易摆脱, 现在跟他说话, 还是有点紧张。
第二天是休息日, 孟韶因为前一天候机的时候把稿子写完了, 手上暂时没有新的任务,便毫无负担地睡了一个比较长的懒觉。
上午醒过来,手机屏幕上堆满了祝贺她获奖的消息,孟韶去楼下7-11买了冰冻的三明治和牛奶上来,用微波炉加热过,边吃边回复。
其中一条是余天发过来的。
除去恭喜之外,他还问了另外一句话:“你见到程泊辞了?”
昨晚跟程泊辞说完自己要睡了之后,孟韶到底又翻开那条朋友圈看了,和他在联系的是余天。
想来应该是余天今早打开,收到她给程泊辞点赞的提醒,才会这么问。
“典礼上他也在。”孟韶道。
余天发过来几个字:“我就说。”
孟韶这些年跟余天一直有联络,他一路把书念了下去,现在还在P大读博。
许迎雨和乔歌是在她们跟孟韶高中毕业之后拉的小群里祝贺她的,而且关注点都集中在程泊辞身上。
许迎雨:“我就说你那时候是喜欢程泊辞吧,你当时还死不承认来着,结果呢,啧啧。”
乔歌:“不是,孟大记者你不地道啊,我跟你讨论了三年程泊辞的八卦,你这暗恋可是一点儿都没透露给我。”
孟韶看到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已经在群里聊出了好几个屏幕都装不下的聊天记录,七嘴八舌地议论当时到底有没有发现孟韶喜欢程泊辞的蛛丝马迹。
有这个预设,好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都被她们硬往上面靠,孟韶无奈地放下早餐,发消息为自己澄清,最后几个人索性打起了语音电话,在电话里面笑成一团。
十几岁时觉得不可告人像天大秘密的暗恋,现在也可以大大方方摊开来晾晒了。
四月的第一个周五,孟韶下班之后,将电脑收进包里,倒掉杯中的水洗干净,正站起来穿外套时,同事周允从不远处走过来,停在她面前随意地问:“晚上有空没,下周报道任务多,要开始忙了,大家想今晚一块儿吃个饭放松放松。”
周允也是台里的记者,还是孟韶大学的班长,跟她是同期考进电视台的。
孟韶笑着摇摇头,告诉他自己有别的事。
周允状似无意地问:“怎么,约了人?”
“周末要回一趟高中。”孟韶说。
周允“哦”了声,半开玩笑道:“还以为你有情况。”
他看到了孟韶放在桌下的登机箱,顺口问:“送你去机场,用不用?”
孟韶说:“我坐地铁就行,你来回折腾麻烦。”
周允点了下头,也没走,就站那看孟韶穿外套。
孟韶没说什么,但动作快了些。
“领子窝进去了。”周允道。
他一边说,一边就想伸手帮孟韶整理衣领,却被她先一步自己翻了出来。
孟韶假装没注意到周允的动作,俯身将行李箱移出来:“那我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走出电视台大楼,这天天气晴朗,有着非常清透的暮色。
孟韶走过一个路口去坐地铁,扶梯载她下行的时候,她从包里拿出了蓝牙耳机戴上。
晚高峰的地铁上不会有空座,孟韶找了个安稳角落,站在人群中静静地听歌,一站站经停,又重新启程。
快到航站楼的站点时,车厢内的空间才一点点被让了出来,逐渐变得疏旷,通风道的风凉凉地吹着。
孟韶听歌的时候喜欢用随机模式,就在地铁到站停下,她拎着箱子走出车厢的那一刻,耳机里蓦地响起了一阵熟悉到让人愣怔的前奏。
《樱花树下》。
是高一跟同学去冰场滑冰,她换鞋的时候跟着哼唱,后来被程泊辞在广播里放的那首歌。
周围的一切好似悄然静止了片刻。
孟韶回过神来,将箱子放到地上,推着往前走的时候,心头浮起很淡的惘然,如同站在河边,水面上轻雾笼罩,隔岸的景物影影绰绰看不清。
因为这首歌,让飞往礼城的航线变得像一次时光穿梭旅行,飞机在礼城落地的时候,那些有关高中三年的回忆,又重新涌向了孟韶,就像一片本已干涸的滩涂,再一次被潮水覆盖。
礼外的校友回校活动在周六上午,孟韶从自己订的酒店打车过去,司机在门口停车,她下车的时候,看到校门口那棵杏树又开花了。
满树的白在风中簌簌摇动,花芯沁出淡色的粉,有如一片遥远的云。
孟韶放慢脚步走过去,一朵杏花从她面前翩然飘落。
太似曾相识的场景。
相似到她仿佛能够隔着将近十年,看到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树下,漫不经心地拂去肩头的落花。
而当初那个站在这里胆怯到不敢看他,不敢跟他说话的小女孩,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孟韶缓缓蹲下,从地上把那朵花抓起来放在掌心。
半透明的颜色,柔软到几乎不存在的触感,都跟十年以前,从程泊辞肩上落下的那一朵一模一样。
孟韶将花放进开衫外套的口袋,走到学校门口,拿出手机给保安查看自己的电子邀请函。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孟韶”。
清冷淡冽,那么耳熟。
像从很多个春天以前传来的回声,可孟韶又清楚地知道不是。
程泊辞那时候,从没有这样当面叫过她的名字。
唯一念过一次,是看着她送的礼物,问她是谁。
整整十年,十年里这棵他们初见的杏树经历了十轮花期,十年里她走过了万水千山又回到这里,才终于听到他喊住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孟韶回过头,风吹乱她的头发。
穿着西装的程泊辞正从一树杏花下走向她。
因为孟韶说要看时间安排,程泊辞不确定她会来,他比她早几天收到邀请,原本最近的休息时间不太充裕,就算他拒绝也是合情合理,但那天孟韶问了他之后,他突然觉得毕业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看看。
而在看到校门口她的身影时,他心里莫名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她回头看他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阳光太明亮,她的眼里闪动着一点晶莹。
程泊辞赶上去,跟她并肩走进校园。
孟韶跟他打过招呼之后,用手挡住阳光,仔细地阅读电子邀请函上的内容:“我们应该要先去校长室跟其他人集合对不对?”
风还在吹,两个人站得近,她的发丝扫过程泊辞颈侧。
程泊辞闻到了她头发上浅淡的洗发水香气。
见他没有回应,孟韶略微疑惑地向身侧抬起了头:“程泊辞?”
程泊辞这才从纯黑的口罩后面“嗯”了声,声音让孟韶觉得他刚才在走神。
校长室在教师办公楼,虽然这十年间礼外的格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把每栋楼都翻修了一遍,但孟韶看着,还是产生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有些感慨地说:“前几天余天他们课题组要做一个质化研究,找我帮忙联系访谈对象,我跟他聊起来,才发现我们毕业已经要十年了。”
程泊辞垂眸看她:“你毕业之后跟他还在联系。”
他的话听起来更像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孟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只当是随口的一句聊天,便顺着讲了下去:“嗯,大学的时候我还去你们学校玩过,他带我转了一下P大。”
没跟程泊辞说的是那时她大一,还没放下他,勤工俭学在图书馆做了一年学生助理才攒够暑期机票和酒店的费用,想去他所在的地方,想看他看过的风景,走他走过的路。
那天她跟余天聊遍了每一个去首都读书的同学,最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把话题放到他身上。
余天说程泊辞在P大仍旧是特别耀眼的那种风云人物,长得很帅,成绩很好,很多女孩子追。
这些孟韶都想得到。
余天问她要不要把程泊辞叫出来,孟韶沉默好久,然后说,不要了吧。
他都不记得她。
作者有话说:
加更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啾啾。
第36章 巴比伦
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没有朝不该看的地方看过去,他从她身侧经过。
尽管那样说, 但告别余天之后,孟韶还是又在P大逗留了很久,久到夕阳沉入校园里的湖底, 水面都是景物泛金的碎影, 她的心情也变得时而净透, 时而暗浊。
后来程泊辞大四的时候参加外交部遴选,她在N大所在城市的一家媒体一边实习一边准备毕业论文, 明明忙得不可开交, 却还是从外交部的网页上, 从他的专业能力测试和面试, 一直关注到了最后的录用计划表。
看到千里之外的他顺利被录取, 她由衷地为他高兴。
那些回忆遍布着潮湿的情绪、心事的褶皱,孟韶此刻再想起, 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种没退路的人,居然也会在一个明知道不可能的人身上花费这么多这么多的时间。
就像周而复始滚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不在意虚掷的是一昼夜, 还是千万年。
程泊辞正要说话,两个人前方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韶先认出来:“老师好。”
是她跟程泊辞高一时候的英语老师。
程泊辞也同对方打了招呼,英语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回来参加活动了?”
几个人停下来聊了一会儿, 英语老师看到孟韶和程泊辞很高兴,还跟他们说自己现在上课的时候经常会向学生提起来她曾经教过的这两个优秀学生。
“您当年送我的书我也一直留着。”孟韶说。
英语老师点点头:“我记得,The Great Gatsby,你当时特别好学, 还问我原版书是在哪里买的。”
“因为之前去新华书店没找到……”孟韶说到这里, 忽地停了下来。
程泊辞看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毫无察觉地接过了话茬:“礼城只有那家联合书店有卖原版书的, 不过现在在网上买更方便, 还不用跑。”
跟英语老师告别之后, 快要走到办公楼的时候,孟韶听到程泊辞低声问自己:“给我的书也是在那里买的?”
他身上的冷澈气息随着这句话一同飘过来。
刚才程泊辞并没有加入那个话题,孟韶还以为他不会留意到。
程泊辞问得温和,孟韶不确定他有没有猜到,就是为了那本聂鲁达的诗集,她才专程去找有卖原版书的书店。
她很轻地说嗯,不准备继续往下谈论,纤细的嗓音就像一团烟漫散在空气中。
办公楼的走廊凉悠悠的,两个人走楼梯上去,经过二楼英语组的时候,孟韶下意识地望过去。
她拦在这里给他送过卷子,听他讲过题,走的时候还偷偷看过他关门的样子。
去到校长办公室跟其他优秀校友汇合之后,校长陪他们一起走向举办演讲活动的礼堂,沿路讲解礼外这些年来的发展变化,让他们有空可以多回来看看。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当年就慧眼识珠,校长还历数起了自己对几个人学生时代的印象,程泊辞他自然记得很清楚,说到孟韶的时候就有些犹疑:“小孟同学那时候比较低调,但我也是知道的,就比如那个……”
原本文科班在礼外的存在感就不如理科强,孟韶也不是余天那种从理转文数一数二的学生,她看校长说不上来,便善解人意地给对方提示道:“模联活动。”
校长一副话在嘴边刚想起来的模样:“对对对,模联活动,程泊辞也上了,我虽然快退休了,这脑子还挺好使,模联活动你们俩表现得都非常好。”
孟韶忍着笑点头,一抬眸,发现程泊辞在看自己,连忙不好意思地调整成了正常表情。
校长又去同程泊辞搭话,程泊辞从孟韶身上收回目光,回答校长问题的时候,脑海里还是方才她眉眼带笑又忍住的鲜活表情。
孟韶和程泊辞在礼堂演讲的次序是连在一起的,程泊辞在先,他摘掉口罩上去的时候,孟韶就坐在第一排校长的旁边跟着听。
他仍旧如同少年时代一般吸引人,只要站到那里,就是所有人眼中唯一的焦点。
清冷追光勾勒出程泊辞穿西装的挺拔身形,十年过去,他的气质愈发沉稳自持,如苍山,如冷玉。
孟韶听到身后有调低了音量的快门声音,然后是老师的警告,因为发现有学生在拍程泊辞。
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台上程泊辞不徐不疾地讲起自己被外派时的经历,听他条分缕析地剖陈每一次谈判合作、每一次政策推行背后的利益考量与困难险阻,孟韶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他肩上承担着多重大的责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程泊辞演讲的时候,好几次都把目光投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而她不会再像当年那样逃避了。
程泊辞说“谢谢大家”的时候,负责引导的礼仪生过来请孟韶去台侧候场。
舞台一侧架设了临时的钢架阶梯,不必再从后台上去,程泊辞下来时,孟韶正好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