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转向孟韶说:“不过程泊辞打球是真的厉害,待会儿你看看,是不是比高中的时候还有进步,这个你最有发言权。”
观众席上坐着的都是程泊辞同事的家属,孟韶一过去,就被热情地包围住问长问短,问他们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什么时候会结婚。
等孟韶回答完所有问题,场上的球赛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临时组成的两支球队里,程泊辞所在的那一队拿到了球权,他的队友被人迎头拦住,一个击地把球传给他,程泊辞运着球往篮下跑,在内线附近的时候柏鸥去防他,他一个转身就过了对方,几步上篮,身体微微后仰,把球扣进了篮筐。
柏鸥虽然是对面的那一队,看到这个球之后,还是双手举过头顶鼓了两下掌:“好球!”
程泊辞专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不会有太多表情,就算进了球也没有流露半分得色,而是转过身,跟队友说了几句话,布置他们去另外一个半场布防。
没过多久,篮球就又回到了程泊辞手中,一滴汗顺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流下来,他因为剧烈的体力活动呼吸不断起伏,喉结跟着轻滚,浮现出一些筋骨的轮廓。
那滴汗在程泊辞的下巴上危险地晃了晃,然后随着他大开大合运球的动作滴落下去。
这次他没有直突对方篮下,而是把球转手给了队友。
孟韶尽管不懂篮球,但也能看出程泊辞是为了让每个人都有参与感,才把那个球让了出去。
她想起他为孟希找工作的缘由是不想她以后被父母施压,也想起高中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讨论,她讲到残疾人就业的艰难,而他听得那么认真。
那些事情没有一件跟他切身地有关,他却全都能理解和考虑到。
生在月亮上的人,也能看到被阴影遮蔽的地方。
中场休息之前有程泊辞同事的家属提议去买水,孟韶陪对方一起到了篮球馆的柜台,抱了十几二十瓶回来。
她把水在场边放下摆好的时候上半场比赛已经结束了,孟韶拿起一瓶要去找程泊辞,却看到旁边球场走过来一个女生,看上去也是来打球的,扎了高高的马尾,身上是配套的球衣和短裤
女生的目标显然是程泊辞,她径直朝他走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又拿出手机点了点,应该是在要他的联系方式。
孟韶停下脚步,想看程泊辞的反应。
他也拿出了手机。
孟韶怔了怔,之后想到毕竟离高中也过去了这么久,程泊辞对待这些事的做派未必还是那么不给人留面子,就算暂时加了那个女生,也不代表就是有什么想法。
不过心里还是像放了一颗被挤压过的柠檬,缓缓地向外释放出酸意。
然而很快,孟韶就看到程泊辞并没有去扫女生的二维码,只是把手机屏幕展示给她看,女生的表情变得尴尬,看口型是说了句“对不起”,接着就转身离开了。
孟韶离程泊辞还有一段距离,看不清他的屏幕上是什么。
程泊辞放下手机,侧过脸的时候看到了孟韶。
他手心朝里,向她勾了勾,让她过去。
孟韶去给他送水,程泊辞接了,拧开瓶盖,仰起头灌下去。
她看着他,踌躇一下,问:“刚才是不是有人要加你微信。”
程泊辞喝完水,闻言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脸上的神情,孟韶被他看得不自在,轻轻抿了一下嘴唇。
“不高兴了?”程泊辞问。
孟韶口是心非地说没有。
程泊辞于是单手端着水瓶,拿手机给她看。
他按亮锁屏,孟韶的眼神泛起了波澜。
程泊辞的壁纸是他们高中时那张拍立得合影。
画质不那么清晰,应当是他用手机摄像头复拍的。
程泊辞轻描淡写地说:“我刚才给她看这个,说如果加了她,我女朋友会介意。”
他把手机收起来,指关节刮了下孟韶鼻尖:“还不高兴么。”
孟韶用两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程泊辞,你下次能不能别这么招人。”
她发现在自己还犹豫要不要公开和程泊辞的关系时,他已经昭告天下,告诉每一个人她对他的特殊性。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们在谈恋爱的事情,有一天下班之后,孟韶在家里接到了迟淑慧的电话。
对方跟她先聊了聊工作,又小心翼翼地问:“韶韶,你真没跟嘉远程总的儿子谈恋爱吗,我听你杨阿姨说他好像还为这个顶了程总几句,程总一连几天在公司里拉着脸。”
孟韶不知道迟淑慧打这个电话来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承认了:“嗯,不过不是你们猜的那个时候,是我回家那个周末以后我们才在一起的。”
迟淑慧“哦”了声,试探着道:“那你不打算什么时候带他回来见见我跟你爸爸?”
“之后再说吧。”孟韶说。
迟淑慧猜出了她的想法:“韶韶你不用想太多,我跟你爸爸不会难为他的,我们不给你丢人。”
孟韶因为迟淑慧的用词轻微地一顿:“我没觉得你们丢人。”
但也确实怕他们给程泊辞出一些难题。
“韶韶,妈妈没文化,也不知道怎么能跟你解释明白,”迟淑慧似乎在尽力寻找能让孟韶满意的说辞,“我跟你爸爸就是希望你能找一个对你好的人,想帮你带带眼,上次希希换工作的事儿,我跟你爸不是非要占程总儿子的便宜,就是想让希希能有个更好的出路,你别误会。”
孟韶听着,心里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她跟迟淑慧和孟立强拉扯这么多年,始终跳脱不出子女与父母的关系纽带,曾经她觉得他们对她不如对孟希那么疼,那是事实,但也不代表迟淑慧和孟立强没把她当女儿。
当她终于从小县城远走高飞,以为自己看穿了父母的庸俗、市侩和封建古板,也赢得了这场从少年时代开始的战争,回身去看,迟淑慧和孟立强其实从未意识到原来他们跟她曾经站在敌对的阵营。
她的战争是一个人的,脱胎换骨是一个人的,青春期里把父母作为假想敌的习惯延续太久,久到她都忘了,她在改变,迟淑慧和孟立强也在学习跟她相处的方式。
“我知道了,找个合适的时间,我带他回去。”孟韶低声说。
不知道程泊辞愿不愿意跟她回去见家长,孟韶没急着开口,直到他先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跟他回礼城,看看他的外公外婆。
她便跟他讲了迟淑慧的事情,程泊辞说:“那买下周的机票?”
孟韶愣了愣:“你怎么这么急。”
“怕你改主意不让我去了。”程泊辞说。
孟韶没答话,翻了翻日历说:“再过一段时间吧,有点儿太快了。”
说实话,无论是跟程泊辞一起面对自己的父母还是他的家人,她都还没准备好。
程泊辞说好,想到什么,又问她最近哪天晚上有空。
“要做什么。”孟韶道。
程泊辞的声线比起方才,多了几分低沉与暧昧:“上次那部电影,什么时候能跟我一起看完?”
第60章 巴比伦
怕你疼。
孟韶这才想起来, 几个月前,她去程泊辞家那天晚上看的《爱在黎明破晓前》,现在应该还停在男女主站台告别的桥段。
虽然电影后面其实只剩下几分钟的剧情, 但她还是答应了他:“那明天好不好。”
第二天晚上, 孟韶出电梯的时候碰到了叶莹莹, 对方看见她,伸手朝身后指了指:“韶韶姐, 我看到程学长在外面等,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孟韶随手捋了一下头发, 笑着说是, 叶莹莹兴高采烈道:“太好了, 我一直觉得你们好配,还想着什么时候能看到你们谈恋爱呢。”
停了停, 她又道:“韶韶姐你快去吧,我不耽误你和程学长时间了,之后烤个蛋糕给你们庆祝。”
上车之后, 孟韶问程泊辞有没有看到刚才进单元楼门的小姑娘。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邻居,比我们低一届的礼外学妹。”孟韶道。
程泊辞倒是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告诉她:“没注意。”
孟韶提示他:“她穿了件粉卫衣, 头发是盘起来的,背了个帆布袋,一看性格就很好。”
程泊辞说:“真没看到。”
孟韶说好吧,发现他不记人的习惯跟高中那会儿比起来, 半点都没变。
程泊辞发动了车子, 观察两侧路况时, 视线扫过了孟韶白皙的脖颈, 看到她戴着自己送的项链, 便顺口问:“你很喜欢这个?”
孟韶摸了摸垂落在自己锁骨之间的鱼鳍吊坠:“嗯。”
她低头打量片刻,又问:“不过为什么是蓝色,我记得尼莫的鳍是黑边橙色的。”
“蓝色衬你,”程泊辞看着前方,短暂地停息一下,像是在回忆,“你高中成人礼那天在衬衫外面戴了一个深蓝色的领结,很漂亮。”
孟韶很意外:“你看到了。”
“看到了,我们班排第一个,你们文科班在后面,我怎么会看不到。”程泊辞说道。
孟韶跟他开玩笑:“你开成人礼这么不专心,还看女生穿了什么衣服。”
程泊辞继续开车,开口时十分波澜不惊:“只看了你。”
不是那种刻意调情和迎合的语气,只有对事实的陈述,却又因为这样,更显得撩人。
孟韶一下子不作声了,一缕热默默地蹿上脖颈,蒸出微淡的红。
程泊辞察觉到她的反应,开车的中途偏头看了她一眼,他早就观察到,孟韶害羞的时候话会很少,假装镇定假装得不错,但因为皮肤白,热了红了都极其明显,所以也不难发现。
那么容易红的皮肤,是不是稍微碰一下,都会留痕迹。
他的掌心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方向盘,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许的走神。
到程泊辞家以后,孟韶跟他坐在沙发上,关了灯看完电影的最后几分钟,一系列空镜里穿插着男女主角离开对方之后的片段,铁皮列车在绿色的行道桥下经过,游船停泊在清晨的河道上,摩天轮静止不动,喷泉旁边和公园的草地上,行人安静地走去。
尽管这部电影后面还有续集,但孟韶记得自己大学看的时候,唯独喜欢第一部 ,男女主的相遇那么浪漫,最后还是像花火交逢一刹又顷刻消散,世界上本就是不圆满的故事多,这样看来,她那时候跟程泊辞的错身而过,也不算多新奇。
而后来的她幸运,世界是这样宏大的旷野,她走过的那条路密布着隐痛、自惭和不敢言说的情衷,尽头却通向他的身侧。
电影结束,程泊辞起身去开灯,黑暗被光亮填满,幕布上的滚动字幕暗下来,孟韶听见程泊辞问她要不要喝水。
她说好,等对方给她倒水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沙发,想到这次没看见那本聂鲁达的诗集。
程泊辞端了杯水给她,她接过来两只手捧着,向他问起书的事情。
“放在书房。”程泊辞说。
孟韶问他:“我能看看吗。”
等她喝完水放下杯子,程泊辞带她过去,他的书房很大,装修风格跟其他房间一样简约,正对着门做了一墙落地书架,虽然书放得多,但并不乱,像图书馆那样陈列得非常整齐。
空气中除了他身上惯常的冷冽味道之外,还有清淡的书卷气。
孟韶仰起头,一排排书目看过去,在书架的高
处,找到了自己送给他的《二十首诗与绝望的歌》,看上去被保存得非常好。
“你知道吗,当时你在礼外的英文广播里读这个,是我第一次听聂鲁达。”
孟韶一边说,一边举起胳膊想把书从书架上拿下来,但靠近天花板的高度实在难以企及,她最多只能碰到书脊的底部。
程泊辞的脚步声靠近她,在她身后停下。
他的一条胳膊环过她的腰际,好看的手指随意地搭在附近的书架隔板上。
下一瞬,孟韶取书的那只手就被他包住了。
程泊辞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将她的手向上带,一起去拿那本书。
像把她抱在怀里。
他力气比孟韶大,孟韶被带得踮起了脚。
她感觉到他沉沉的呼吸洒落在自己耳畔,被他攥住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韶韶,”程泊辞帮她够到那本书之后,低低地叫了她一声,“从你得奖的时候提起这本诗集,我就一直在想——”
“假如再念一遍,你还愿不愿意听?”
薄薄的一本册子轻而易举地被程泊辞取下,留在了孟韶手里,他没有退开,保持着那个姿势,越过孟韶的肩膀,看着她翻开了其中的某一页。
当年蓝色水笔做的标记还清晰地留在上面。
孟韶的指尖抚过油墨印制的字句,这句话像她成长的书签,她写给过程泊辞,用作过给他的表白,收到过他的回应,每一段生命的脉络,像都刻印在上面了。
忽然程泊辞的嗓音响起,一词一停,读得缓慢而坚定,在她的耳膜上,引起了连绵的震动:
“I go so far as to think that you own the universe.”
曾经不带感情念给所有人的诗句,现在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他也看见了她的宇宙。
孟韶记起上次自己没有问出口的问题,问身后的程泊辞:“所以我给你之后,你翻到过这页吗。”
他说“翻过”,又说:“每一页都看了。”
每一页都看,因为想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她在意他的证明。
孟韶恍然间回想起高一那年的春天。
那时在广播台外面张望的小女孩,终于穿越内心的风暴,得到了她追逐的蝴蝶。
孟韶像下定决心,合上书页转身,仰起脸亲上了程泊辞的嘴唇。
她感受到他的呼吸霎时急促了几分。
程泊辞一边回应孟韶,一边从她手里把那本书拿开,手掌扶着她的腰,往前一步,让她的后背抵在了书架上。
他无论什么都学得很快,第二次接吻就已经比之前要熟练很多,还添上了一点侵略性,不断地追逐着她柔软的舌尖,孟韶的胸口轻轻地起伏。
程泊辞还是很喜欢在这种时候喊她韶韶,一贯如霜似雪的音色蒙上一层喑哑意味,间杂在接吻的水声里,让孟韶有些透不过气。
她纤细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勾上他衬衫中排的扣子,觉得他贴在自己腰间的掌心好热。
程泊辞的手紧了紧。
孟韶不记得自己怎么被他抱去了卧室,只记得他问她可不可以的时候,她从方才就变得空白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睁着水意迷蒙的眼睛看他。
程泊辞大概不喜欢被这么盯着,因为下一秒,他就伸手盖在她的上半张脸上,用极为克制的声线,问了她第二遍。
孟韶不清楚自己跟他这样的进展算快还是算慢,短暂地失去视野也让她略略不安,但她还是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跟他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