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视线随着钟父的声音一齐落在知夏的身上,她牵了牵唇角,“偶尔也会打。”
其实她确实是不打游戏的,但在此刻,她并不想被当做一个乖乖女的范本。
钟母和钟父又轮流问起知夏的学业和生活,热情到令她不适。
聊天中途,知晓雯赶到,她一进包间,便连声抱歉,说:“今天本科生答辩,老师们开会晚了,路上又堵车。”
她一看知夏旁边坐着钟司沉,便坐到了钟母的旁边,正好在知夏的正对面。
知夏假装没察觉到她的注视,偏着头听钟司沉说话。
钟司沉眼神极其好,大人们点菜的时候,他压着声音问:“你和你妈吵架了?”
“没有。”知夏口是心非。
钟司沉轻笑,笃定地说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表妹和我姑吵架时和你一模一样。”
知夏蹙眉。
这人太聪明也不好。尤其是自作聪明。
一顿饭,几个大人高谈阔论,聊得非常尽兴。
钟司沉似乎也十分习惯这样的场合,表现得游刃有余。
唯独知夏,默默坐在一旁,变成饭桌上的一道菜品。
多数时间她都在发呆,偶尔听到自己的名字,才配合地露出笑容。
知夏没吃多少,她的思绪游荡,总是忍不住想起,想起此时此刻,盛怀风和她就在同一间餐厅里。
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
“也不是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不知道他在和谁打电话。
只是这句话熟悉到刺耳。
知夏盯着碗里的响锣,她回想起四年前,高考结束。
那天她跟着陈真扬和荔荔姐去一个朋友家玩,在那朋友自己家的院子里烧烤。
盛怀风给她打前几个电话时,她都没有接。
最后一通电话接起,盛怀风问她在哪儿,她不耐烦地告诉了他自己的位置。
北京是一座大到夸张的城市,陈真扬那朋友住顺义,盛怀风赶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他下车后匆匆跑过来,看得出又热又急,头发湿漉漉的,胳膊上被蚊子新咬了几个包,格外显眼。
两人站在湖边。
夏季晚风里热意翻涌,不远处的别墅区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隐约传来嬉戏笑闹的声音。
是陈真扬他们一群人在院子里一边喂蚊子一边打牌。
知夏问盛怀风从哪里过来的。
盛怀风说老孟下午去医院,他帮老孟在网吧盯着。
知夏去过老孟的那家网吧,它开在一条破败的胡同里,常年烟雾缭绕,聚集了一群十六七岁逃课辍学的小混混。
她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有几分不以为然。
知夏听到自己说:“你一点都不为自己前途考虑的吗?明年再考不上大学也去巷子里开网吧?”
那天,知夏穿着一件白色公主裙,脖子里戴着姑姑新送的双C项链,细碎的钻石在夜色里闪烁着微弱光芒。
她从上到下都是名牌,乖巧清纯,却言语刻薄。
“盛怀风,即使你考上名牌大学,也一无所有,这座城市最不缺有着高学历却每天早出晚归挤地铁的廉价劳动力。”她顿了顿,“更何况你现在连一纸学历都没有。”
少年站在一旁,身上是件廉价T恤,他想说什么,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
他向来是慵懒漫不经心的模样,对什么都坦荡荡,无所畏惧。那晚却嘴角向上扯着,笑容十分勉强。眼底的光亮逐渐熄灭。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等到盛怀风离开,知夏站在湖边,久久没有回去。
她给盛怀风编辑了最后一条微信:
[我刚说得难听,但也是实话。盛怀风,我妈说得对,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你也不必非要吊死在我这棵树上。
祝你未来一切顺利。]
然后她将盛怀风的所有联系方式通通拉黑。
……
-
盛怀风站在餐厅的玻璃长廊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裴淮讲述自己的恋情。
他“嗯”了声,然后说:“接下来一分钟五百块。”
裴淮在电话那头愣住:“什么五百?”
“情感咨询啊,一分钟五百。”
“你大爷的。”裴淮笑道,“抢钱呀?”
盛怀风半倚着玻璃,视线落在大厅里的一男一女身上。
他们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看起来格外登对,也格外——刺眼。
这时,女生手机响了,走到观景台上接电话。
盛怀风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
电话里,裴淮叹了口气:“你说怎么这样?盼了这么多年异地恋结束,结果现在好不容易都在北京了,反倒开始吵架。”
盛怀风懒懒地说道:“要不算了吧,也不是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裴淮急了:“让你出主意没让你泼凉水。”
盛怀风轻笑,“你自己这不是有答案吗?人姑娘为了你研究生考到北京来,不容易,异地恋见不着,现在天天见,总得磨合一段时间。”
“也是。”裴淮叹了口气,“是我想太简单了。”
“行了,出来挺久了,我先挂了。”盛怀风说着,余光注意到知夏重新回到那男生身边,两人一起离开。
他看了会儿,扯了扯唇角,转身回到包间。
-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钟父钟母邀请知夏的爸爸妈妈去家里搓麻将,知夏兴致寥寥,说自己先回去了。
听说她是打车过来的,钟母便说,让钟司沉送她回去。
当着几个大人的面儿,知夏也没办法拒绝。
待目送他们的车子离开,钟司沉问知夏:“回家?”
“不然呢?”她反问。
钟司沉在指尖转了一圈车钥匙,笑笑:“果然是乖乖女,才九点,不出去玩吗?”
知夏看着他,“去哪儿?”
她的眼睛是小鹿眼,琥珀色,清亮剔透,眼尾微微向下,看起来单纯又无辜,惹人怜惜,气质却十分清冷,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钟司沉有一瞬间的呆愣。
这种被家里过分保护的乖乖女,最让人想看她放纵沉迷时是什么模样。
反差到极致,才有意思。
“去喝酒吗?”他问。
知夏摇摇头,说:“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那怎么行?”钟司沉抬了抬下巴,“我车在那儿,你等我一下。”
他来的时候,餐厅外边还有空位,便直接把车停在了外边。
知夏站在马路边,虽然天气很热,但不知是不是生理期到来的缘故,她并没有觉得有多热。
钟司沉把车子开过来,停在她面前,知夏刚准备拉开门坐上去,就见餐厅门口走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正是盛怀风。
他旁边是个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大家都穿戴整齐,像是刚谈完正经事。
察觉到盛怀风的视线似乎扫到这边,知夏来不及多想,忙低下头,上了车。
钟司沉看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没事。”
车子启动,知夏偏头看倒车镜。直到在前边路口拐弯,盛怀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
快到家的时候,途径商场,知夏突然叫停。
钟司沉疑惑:“不是还没到吗?”
“我去商场买点东西,谢谢你送我回来。”她一边说一边解安全带。
路边不能久停,钟司沉问:“用我陪你去吗?”
“不用。”她说着,就去开车门。
钟司沉看了一眼车载导航,这里确实离知夏家很近,不到一千米的距离。
他也懒得再管,只说了声“注意安全”。
知夏下了车。
她不想回家。
这个点儿,商场也快关门了,但电影院还开着。
在上海的时候,她经常一个人去学校附近的电影院看午夜场。
晚上十点以后的电影院里,其实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少。
此刻距离十点还有二十三分钟,时间最近的一场电影,是部惊悚片,三十八分钟后放映。
知夏买了票,又买了杯热茶。
原本坐在沙发椅上等待,忽而注意到影院门口有几个抓娃娃机,于是她买了一筐币,准备抓娃娃来打发时间。
抓娃娃的难易程度,虽说和技术有关,但更多和机器的设置有关。
这家电影院的娃娃机,就被设置得极其难,抓到的概率非常小。
知夏投了大几十的币,一个都没有抓住。
原本满满的一筐币只剩下最后一个。
她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把币扔进去,抓钩平移、降落的短暂片刻里,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人——
他是抓娃娃好手。
无论娃娃机被设置得多难,他都能抓到。
曾经他带她来抓娃娃,几乎是她指哪个,他就能抓到哪个。
每次离开时,她都满载而归,抱着一堆可爱的毛绒娃娃,周围小朋友们无一不艳羡。
有一次她问他有什么秘诀。
他神秘兮兮地说:“独门秘诀。”
她嫌他敷衍,逼问他。
因为知夏不能明目张胆地把那些娃娃带回家,怕知晓雯看到责骂。
所以那时,盛怀风正帮她把篮子里抓到的娃娃,一个一个地装进书包里。
他手中动作悠闲,声音张扬而笃定:“反正我一直在,只要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抓到。”
此刻,知夏眼睁睁地看着抓钩降落在一只灰色小熊的头顶,微微收了收,明明有一丝希望,却在上升的瞬间,小熊掉落。
一无所获。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区依旧掉落20只小红包^_^
第4章 海底世界(3)
少年穿着蓝白色校服,像风一样,骑得飞快。
电影虽说借着“惊悚片”的噱头来宣传,但实际上不过是一部有着几帧大尺度镜头的悬疑片。
并且剧情十分草率,毫无逻辑。
知夏看到一半时,便开始打瞌睡。
十一点多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一声,拿起来一看,竟是钟司沉发来的微信:[你爸妈刚从我家离开了。]
他这是……给她通风报信?
影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人,知夏坐在最后一排,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出了影厅。
商场的正门已经关了,只能从电影院的门口坐直梯到一层从商场后门出。
商场后边是条巷子,堆积着很多杂物,巷子另一侧是个老小区,有几栋居民楼不规则地排列着。
知夏以前白天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没觉得有什么。
此刻夜已深,加上刚看完“惊悚片”,巷子里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还真有点可怕的感觉。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加快步子往前走。
快走到巷子尽头时,知夏听到巷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人。
她屏住呼吸,一时不敢继续向前走,懊恼自己怎么选这么个地儿看电影。
以前在学校附近的电影院看午夜场,出来就是宽敞明亮的大马路,即使是十二点过后,也不会让人有诡异的感觉。
知夏盯着巷口,那里有盏路灯,灯下有一道长长的影子。
看样子,是个男人。
这座城市治安很好。
她一向不是个胆小的人。
可是,可是,那影子就这么横亘在前边,一动不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人是个坏人,专门在这儿守株待兔呢?
知夏脑海中浮想联翩。
她正要转过身,原路返回走另一边时,那影子突然动了动,随即,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知夏手里还举着手电筒,光束直接照到了眼前男人的脸上。
“盛、盛、盛怀风?”待看清后,她不可思议地问道。
被手电筒的光直射,盛怀风微微眯了眯眼,他同样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知夏正琢磨着措辞,忽听到一声——
“汪。”
她这才注意到,盛怀风的手里,还牵着一只小土狗。
小土狗不甘示弱地又“汪汪”两声。
她弯下腰,想要缓解一下眼前尴尬的氛围,和它打招呼:“hello.”
“汪汪汪。”
呃……
不知为何,知夏觉得气氛更尴尬了。
盛怀风扫了一眼巷子里,视线重新落在知夏身上:“这么晚,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刚看完电影。”
“你自己?”盛怀风眉头紧拧,“你男朋友呢?”
知夏沉默不语,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她笑笑,转问:“你这是在遛狗吗?”
“嗯。”
知夏若有所思。
她想起昨晚在小区附近的便利店里遇到盛怀风,今晚又在这巷口遇到盛怀风遛狗,他这是…住在附近吗?
“你搬家了?”她问。
盛怀风没答话。
知夏尴尬地摸了摸头发。
也是。
她有什么资格来问他。
过了这么多年,盛怀风说不定早就搬家了。
这个位置距离他的学校不远,他搬到这里住,也在情理之中。
半晌,盛怀风轻“嗯”了声,“这里离学校近,离医院也近。”
知夏没想到他还会回应,她干笑着,问:“奶奶现在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盛怀风不欲多言,牵着小土狗,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这儿离我家挺近的,再走几步就到了。”她忙摆手。
盛怀风忽而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看得知夏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栋楼里前两天出了一桩凶杀案。”
盛怀风的语气非常平静,像是在讲述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知夏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什么…凶杀案?”
“有个男的,把刚认识没多久的女朋友给杀了,然后自己从楼上跳了下来。”说着,盛怀风抬了抬下巴,“喏,就在你背后,应该就是最边儿上的这单元,六楼。”
知夏:“……”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移了移,连头都不敢回,只感觉背后阴森森的,脑海中一瞬闪过刚刚看的惊悚片里的镜头。
就在这时,小土狗悄无声息地跑到知夏腿边,蹭了蹭,吓得她惊呼出声,眼看着就要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