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进门解释:“我路过这边,进来看看你。这几日的功课如何了?”
赵幼澄:“先生对我的功课没那么严厉,这几日师伯在,我……我听说明年皇祖母寿辰大贺,到时候姑姑肯定是要进京去的。”
傅容失笑:“我要和你说的也是这事。”
“五哥怎么知道的?”
“母亲刚说的,为了妹妹婚事,母亲的意思,是等从上京城回来再说。”
赵幼澄听了也明白。前世傅嘉宜就是在上京城定下的婚事,再没回姑苏城。
“这是应该的,到时候祝寿,大家都要去的。”
傅容听的异样,她没说‘回去’,而是说‘去’。
赵幼澄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担心傅嘉宜的婚事,就开玩笑安慰他:“五哥不用担心,嘉宜性情直爽,不论亲事如何,有姑姑有你庇佑她。她都不会吃亏的。”
傅容性情敦厚:“你和她一样,都是我妹妹,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我讲。”
赵幼澄笑起来:“那是当然。”
五哥当年曾为她屡次犯险。她再也舍不得身边的人为她背上骂名了。
“五哥帮我看看,这画是我送给小师叔的,先生的小师弟,我也是第一次见。”
傅容看了眼,阿鲤的画不在技巧,贵在灵动。
风雪压松,孤鹰盘踞,气势恢宏。
“很不错,只是你小师叔是何许人?”
“河东裴家的郎君,裴蕴玉。”
傅容惊讶问:“就是那个十六岁写出传世骈文的裴蕴玉?”
“是。”
傅容十分高兴:“那到时候我定要去拜访。”
能得他这样一个忠直雅正的读书人都推崇的人,可见裴蕴玉在书生中名声确实很不错。
“那到时候五哥和我一起去。”
傅容失笑:“那不妥当,等我递了拜帖再去不迟。”
赵幼澄握着笔笑起来:“那我一定要和师叔讲,我五哥是白鹭山书院头名学子,未来一定不会比他差。”
傅容忙阻止:“万万不可,怎能这样无理,裴蕴玉十六岁就能写出那等传世佳作,尚且谦逊不显,而我自夸自恋,徒增笑料。”
赵幼澄见他这么认真,“我开玩笑的,我也没见过小师叔。”
两人坐在那边闲聊,傅嘉宜听了父亲书房的女婢传话说父亲说起了她的亲事,追到静义公主处打听,结果静义公主不曾提起去上京贺寿的事情,直接否决了她关于亲事的事情。并教训她:“你年纪尚小,该读的书还尚未读过,这等事先不着急。”
傅嘉宜不敢违逆母亲,乖顺应声后退出来。
出了院子就有些生气,母亲不过不喜欢她,那赵阿鲤正在读书,母亲便也要她也勤学苦耕,她又不考状元,苦读有什么用。
半怒中和身边的春岚说:“你去看哥哥在不在。”
结果一炷香后,春岚回来报,傅容在赵幼澄处。
傅嘉宜这下又彻底生气了。
气冲冲进赵幼澄的园子里,门口有武卫守着,她就在外面闹脾气。
冬葵进去报了声,赵幼澄诧异:“让表妹进来。”
傅容也同样疑惑,两人还在讨论名画。
傅嘉宜进门就问:“哥哥夜伴三更,在郡主处,孤男寡女……”
“傅嘉宜,你想一想清楚,再说话,你觉得呢?”,赵幼澄盯着她慢条斯理问。
傅嘉宜任性但是并不厉害,被赵幼澄的气势压住了,嘟囔:“本来就是。”
傅容生气道:“论公,君臣有别,阿鲤是殿下。论私,自小长大的手足,我为兄长。你岂可这等龌龊心思!学海无涯,你就不能自省自省。”
傅嘉宜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哥哥向来是君子,赵幼澄虽然讨厌,但心情也纯正,只是心比天高,看不上姑苏城的所有东西。
赵幼澄见兄妹没事了,才说:“冬青奉茶。”
傅容已经起身了,直接说:“不必了,该说的事也说完了,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侧目看傅嘉宜,没好气说:“走吧,夜半三更,早些歇息。”
傅嘉宜被他说的干瞪眼,一句话讲不出来,只能跟着哥哥出门去了。
冬青送人出去后回来还好奇:“这表小姐,倒是很听五少爷的话。”
赵幼澄拿着笔蘸墨,挥笔写下: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
端详片刻才说:“她就是个小孩子心性,天真顽劣,生怕母亲和哥哥被人抢走了。”
冬青看她一眼再不好多话。
第二日,阿吉传话,先生让她带着前一日的茶。
大概是师伯喜欢陈皮红茶,她将所有的茶翻找出来,第二天带着礼物去书院。
等她进了院子,她接过冬葵手里的东西,也不见阿吉。
园子里也没有人,先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等她到书房门口才看到书房里有人,背对着她站着,身量挺拔,一身金色暗纹的云杉绿襕衫,正仰头在看墙上的字。
她暗暗想,这位该是小师叔了。
第4章 讨好师叔
◎不如春日赏花◎
裴蕴玉大概是察觉到了有人看他,回过头来。
赵幼澄怔怔看着人,前世他名声大噪、关于他拥兵自重各种事,她多有耳闻,那时并不知道他是她的小师叔。
大婚后三个月,周聿昭领了户部的差事,正是新婚,周聿昭要去江南,她一个人进宫看太后,过了阊阖门后,在左春门前下了车。从前她最不耐烦走路,可是那日和周聿昭拌嘴,心中不痛快,便顺着夹道慢吞吞走路。
迎面过来一行人,为首的那人黑色的正偏头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因为带着佩刀,赵幼澄皱眉很不习惯靠近这些武夫,因为她身边跟着的人多,福全这个大太监又跋扈,远远就让人避让。
她看了眼为首的那人,只听见一行人喊:见过长公主。
但是没有人抬头。
她有点好奇身量挺拔,犹如青松一般的人,生了张怎样的脸。
等走过后,她才问福全:“那是谁?”
福全谄媚道:“那是兵部的裴大人。”
“裴蕴玉?”
福全以为她感兴趣,便有心卖弄:“裴大人……”
……
她还在惊讶,想起从前的第一次遇见,她没看见他的脸。
他竟然这样英俊,但却犹如冬日雪后青松,幽冷而独绝。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叹,裴蕴玉可惜了。
因为他一直都没成亲。据说曾定下亲事,但是那女子不曾过门,就去世了。
他此后再没成亲,不知让上京城的多少痴情怨女们牵肠挂肚。
裴蕴玉见门口的小姑娘,问:“你就是阿鲤?小殿下?”
赵幼澄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垂首道:“我是阿鲤,在先生这里没有殿下,只有学生赵阿鲤。见过师叔。”
裴蕴玉并不笑,一张脸好看是好看,但十分严肃,微微皱眉看她,只低沉道:“进来吧。”
他刚说完,就看到听到先生和师伯从廊檐那头过来,见她来了,师伯先说:“蕴玉也极喜欢你的茶。”
赵幼澄立刻乖巧道:“我今日带了许多。”
先生大概觉得她给自己长脸了,就说:“阿鲤去煮茶。”
她乖巧应声,像个乖学生,进去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们是师兄弟三人坐在旁边聊公事。
裴岘果然是为了苏州的案子来的,师伯则是因为回乡探亲,他进京述职,转道来这里,顺便停留一段时日。
而裴岘话极少,都是先生和师伯在说话。
等赵幼澄的茶煮好,张克定便说:“蕴玉丹青了得,阿鲤让你小师叔指点一二如何?”
赵幼澄没想到,他们两个对小师弟这么抬爱,但是眼下她是个乖巧学生,怎么会反驳,立刻说:“再好不过了。”
她将准备好的画拿出来递给裴岘说:“我准备得仓促,没什么能送给小师叔的,望小师叔收下。”
裴岘垂目看她一眼,接过画直接展开,但一直都没说话,张克定看到了画,立刻说:“阿鲤偏心了。”
明松先生出口护她说:“送你春日绿,送蕴玉冬日雪,何来的偏心?”
只有裴岘不说话。
赵幼澄也不问,她对自己的丹青功夫是很自信的。
张克定忍不住问:“怎么样?”
“灵气有余,技艺不足。”
赵幼澄笑了下,不愧是裴蕴玉,真是狂妄。
结果他看她一眼,却说:“你想的太多,多想无益。小殿下,天真烂漫才是幸事。”
赵幼澄听得一凛,脸上的笑意倾时僵住,立刻低头遮掩了过去。
张克定见她低头:“好了,蕴玉别摆长辈的谱了,小辈都送了礼,你的见面礼也该拿出来了。”
裴蕴玉大概是不知道此行还有她这个小辈这回事,被师伯盯着,无奈的笑起来,便掏出一枚青玉环,刻着祥云纹,玉色极好。
赵幼澄猜测这是他戴了很久的玉,大约是长辈所赐。
“我没带什么东西,就当是见面礼了。”,他说完将玉递给她。
他说话虽然有些不近人情,赵幼澄也不计较。
毕竟未来他是做一方封疆大吏的人物。
先生却特意看了眼那枚玉环,最后什么都没说。
赵幼澄见过长辈就出来了。
剩下的是公事,她不能听了。
人一走,张克定就说:“你这个做师叔的,未免太不近人情。”
裴岘却说:“上京于她没有好处,她最好别回去。”
谢明松叹气:“可太后娘娘记挂着她呢。”
裴岘也不好妄议天家之事,转头就说起了苏州的各位同僚们。
赵幼澄惊讶裴岘的敏锐,不过是一幅画,他就能窥得她的心思。
等到了前院,阿吉已经回来了,见她出来惊讶问:“小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一会儿了,阿吉,我有东西送你。”
阿吉看着她,没懂她的意思,她进了堂屋,将冬葵寻得弓送给他。
“我上次见你去看书院书生们的弓箭课,书院的先生们都不擅弓马,我送你一张弓,到时候你去找冬葵去学弓马。”
阿吉受宠若惊,看着她有点激动。
她笑起来:“学文习武又不矛盾,也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
阿吉腼腆笑起来,他话很少,更不会说漂亮话。
曾经只是因为她回上京时,随手赠了他一张弓,一柄刀,和一些钱财。他为了报恩,追到上京至死效忠于她,这样赤忱的人,她不敢再辜负了。
她见他拘谨,就说:“我有件事拜托你,我五哥很推崇师叔,想讨一副字,但是不好直接来拜访,你晚上和先生提一句,拜托你了。”
阿吉一愣,“你为何不直接和先生讲?”
“小师叔也在,他很凶,我怕他教训我。你偷偷和先生讲就行了。让先生去讨要,我要回去了。”
阿吉听得笑起来,满口答应。
等她出了院门,冬葵问:“殿下为何骗他?”
赵幼澄回头看了眼只管笑,轻巧说:“因为他单纯好骗啊,这姑苏城的人都这么好哇。好得我都舍不得回上京了。”
说着仰头只管笑,然后说:“先不回去,去东山湖玩吧。”
冬葵听得诧异,小殿下自来姑苏城起就不怎么喜欢这里,一心想着回上京城,什么时候又喜欢这里了?
她哪知道她的小殿下早已经在上京城里混沌百年,犹如一梦华胥。
如今赵幼澄是真的舍不得回去,可是她知道由不得她,不用她盼着,皇祖母就会召她回去,而且会将她留在宫中,会替她择婿,周家的芝兰玉树,周聿昭。
她受封长公主,一身虚名,贵不可言,可事实呢?
周家贵妃得子,陛下仙逝,周家联合皇祖母携幼子上位,她清醒的太晚,她反抗过,可是来不及了。周家已经荣耀百年,胃口早已经喂大了,他们已经谋求篡权夺位了。
皇祖母,大概是赵家的皇太后做够了,又想改做周家的大长公主了。
此生,赵周两家不能罢休。
她回去后继续要整理她的行李,来年正月她和姑姑就要出发。当年父王和母妃留给她的东西都让她留在宫中了。
冬青今日没来,等她回去很晚了,冬青正在生气,见她回来,气鼓鼓道:“小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赵幼澄好奇:“我回来晚你生什么气?”
冬青提起这个更生气了:“表小姐好没道理,明明是知府家千金生辰给您的请柬,她却擅自替你拒绝了人家。说什么殿下最不耐烦参加这种宴会……哪有这样坏人名声的。”
赵幼澄对这件事不太记得了,反正肯定是没去过。
她和傅嘉宜的这种矛盾太多了,私下里这种龃龉也很多,她羡慕傅嘉宜有父兄,有母亲庇佑。傅嘉宜嫉妒她能受封长公主而身份贵重,嫉妒她觅得全上京最优秀的郎婿。
总之,两个人都不圆满。
屋子里还有一些小女婢,都不敢说话。
“傅嘉宜来过了?”
冬青没好气讲:“她说是来送请柬,但是偏偏不拿请柬,编排殿下……”
要是从前她肯定是要生气,然后让傅嘉宜吃闷亏。
可是此刻她依旧想捉弄她一下。
“谁说我不去,她不让我去,我偏偏去凑热闹。我好像还没有参加过谁的生辰宴。去的都是小娘子们,就算我去了,她们总不能把我赶出来。”
冬青张着嘴惊讶看着她,大概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不在乎身份的话,甚至有点无赖,从前这种事她是万分不肯去的。
冬葵立刻说:“我去安排车马。”
冬青有点结巴:“真的要去吗?”
赵幼澄笑起来:“当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主要是今天被裴蕴玉当面点出来心思,不好意思明日再去书院了。
正好明日去知府家园子里逛一逛,春日正好,最适合赏花了,这姑苏城是逛一日少一日了。
第二日,赵幼澄故意穿的隆重,钴蓝的裙摆上绣着金线,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虽然她父王已逝,但文敬太子毕竟是曾经的储君身份尊贵,她这个郡主是今日小女娘中最尊贵的客人。
傅嘉宜也没想到她会去,她连请柬都没给她,见她出门惊愕当场。
等回过神急着问:“你也要去?”
赵幼澄故意逗她:“我不能去吗?”
“可是,我都已经……”,傅嘉宜说到一半,总不能说自己替她推了。
从前小娘子们的大大小小的宴请,她都是这么替赵阿鲤推的,要不然赵幼澄也不能落个不合群的名声。